作者:容千丝
蓝豫立料想方才匆匆招呼,对方没往心里去,忙执礼道:“回赤月王,晚辈姓蓝,名豫立,为安远将军的长孙,今在内廷当差。”
“你心仪我贺若家的小公主?”贺若昭淡声发问。
蓝豫立微带赧然,应声道:“是。”
“自何时起?”
蓝豫立眸色柔柔,唇边漾起弧度:“前年夏至。”
秋澄瞳仁微扩,流露错愕之色。
她与他相识多年,只当大表哥的好哥们是温和有礼的小哥哥,每年回京见上一两次,直到今年才来走得近些。
万万没料到……这人竟在两年前便对她上了心。
太坏了!那时她还是小小丫头呢!
贺若昭端量眸光转而流连于女儿与这名小青年之间。
蓝豫立相貌仪表本就无可挑剔,外加世家子弟的沉稳内敛与刚健豪迈并重。
贺若昭眸底掠过微不可察的赞许,随后语气一沉。
“你若想成为我赤月国的驸马,需与我手下三大勇士比骑射、比力气、比武功,须全胜方可有机会,有胆量不?”
“晚辈深感荣幸。”蓝豫立面不改色。
秋澄素知父亲身边勇士乃百里挑一,且个个经验丰富、锐不可当,纵然蓝豫立年少英才,亦难尽赢。
她生怕蓝豫立遇挫,当下不作犹豫,直接给他一颗定心丸。
“无妨,你若胜得过他们,留在赤月国,给本公主当驸马;要是输了,我嫁入大宣京城蓝府,给你当媳妇。”
一句大胆又直白的承诺,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从她嘴里吐露。
阮时意、徐明礼、徐晟、蓝豫立无不瞠目结舌。
唯独贺若昭吹胡子瞪眼,气得嘴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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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目注视、群狗包围的场景下,一对小情侣互相表白,并约定,予蓝豫立一年时间,处理好京城事务,包括姚廷玉的案子、内廷要务、蓝府家事等,再到赤月国求亲。
届时,赤月王会按照要求进行严格考核。
如贺若家族元老不接纳他,此事作罢;如接受,再视情况定夺。
要是秋澄成为储君,蓝豫立需留在赤月国全心扶持;要是秋澄无掌政大权,可一半时间在大宣,一半时间居于赤月国。
这一提议,得到贺若昭、秋澄和蓝豫立首肯。
待众人齐齐回厅,徐赫、徐明初、周氏惊觉——秋澄竟已像寻常的赤月族女子般为自己定下了终身大事!且只花了半个时辰!
开、开什么玩笑!
但徐家人对蓝豫立这小伙子的欣赏程度,比起自家大公子徐晟有过之无不及,对此结果深表满意。
眼见连徐赫、阮时意、徐明礼、周氏均面露欣慰笑容,口出祝贺之词,贺若昭不得不重新审视蓝豫立。
——嗯,这小伙子,确实越看越顺眼。
黄昏,徐明裕闻讯,带上长子徐昊抵达首辅府,与大伙儿共进晚膳,算是给赤月王接风洗尘。
阮时意、徐晟、蓝豫立等人暂且放下姚廷玉玄乎其玄的一案,以该有的热络姿态,全情投入到夜宴中。
筵席之上,无丝竹乐韵,却有珍馐美馔。
难得团聚的一大家子,相处和睦,气氛祥和。
徐明礼夫妇、赤月王夫妇分别坐于正位,谈笑风生。
徐赫夫妇因不愿暴露身份,选择与徐晟、徐昊、秋澄、蓝豫立、静影、毛头、阿六等小辈坐在下方,照样乐也融融。
宴席过半,贺若昭举酒相邀,朗声道:“承蒙诸位对明初和秋澄的眷顾,本王在此先饮为敬。”
余人当即和应,纷纷敬酒。
“此番东行,确为接妻女归国,”他顿了顿,转目凝望徐明初,“你们在大宣待了小半年,想必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不如……早日随我动身?”
徐明初念在他千里寻妻,心已软了三分;兼之被哄劝一下午,堆积多日的怒气消得差不多。
她本欲多陪陪父母,亲送母亲出嫁;又恐丈夫出门太久,国中生变,更不利于女儿。
踌躇之际,她偷眼望向阮时意。
阮时意素知她心意,对她微略颔首。
徐明初瞬即红了眼。
八分相似的两双美眸遥相对视,雾气渐生,盈满离别的心酸,又不乏对未来的期盼。
二三十年间的甜酸苦辣充斥心头,怨过,恨过,悔过……终究因成长转化为理解和包容。
得到母亲的原谅与庇护,获得从不敢奢望的父爱,亲眼见证父母的幸福,她已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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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阮时意而言,这场宴席的主宾,除了爱吃醋的二儿媳和两个孙子、出嫁的孙女不在,该来的都来了。
历经波折,长子声望依然如日中天;次子重拾生意,诸事遂顺;女儿和她尽释前嫌,孙辈们事业有成,姻缘美满……
和谐欢乐的场面,孙女将与蓝豫立喜结良缘的消息,大大冲淡了她的烦恼。
众人连连把酒之时,她免不了因心情激动,多喝上几杯果酒,清澄眼眸略显迷离。
她处于飘飘然状,拉住与她共用一铜食案的徐赫,小声说了蓝豫立对姚廷玉的调查,又与之分享“儿孙同堂”的感慨。
幸好她声音轻且软,被大家的热切交谈声覆盖。
徐赫听闻姚廷玉可能因折返被抓,不禁皱眉;再听她倚老卖老说了往年小聚之事,莞尔道:“阮阮,你不胜酒力,得醒醒酒了。”
阮时意自觉微醺,唯恐在人前失仪,趁众人陪同赤月王逛夜市,自请留下。
徐赫这位“未婚夫”理所当然陪她。
大宣习俗,未婚夫妻多半会避而不见。但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府里出双入对,徐家上下早就见惯不怪。
送别赤月王一家,阮时意吹了会儿夜风,与徐赫沿着月下小径并肩漫步。
行至无人处,她拉他坐于杨柳叠翠的石桌旁,或许是酒意之故,手竟忘了缩回。
徐赫扬起唇角,反过来与她十指相扣,递至唇畔一印。
“三郎,”阮时意沉浸于谜团中,未理会他的小小亲近,“你最近去翰林画院,可有和我堂弟接触?”
徐赫一怔,随即会意:“没,他来得极少,且每次皆随圣驾,待我与从前无异。”
阮时意眼眸浮起些许迷离:“你往日装模作样,弄点胡子、抹上粉末以遮盖真容,他兴许不留意;我冒充小辈多日,他也没往心里去……
“但那日迎晴岚图入府,你我同在,且未有丝毫伪装,他分明很震惊,岂会不起疑心?我只等着他想明白,亲来相询……难不成他反倒等我俩登门造访?”
徐赫方知,妻子近来的神思不宁所为何事。
“阮阮,我……一直心存疑虑。”
阮时意略感眩晕,懒懒把脑袋枕至他肩头,目光则飘向廊下的灯笼:“嗯?”
徐赫犹疑片晌:“你说,他与地下城……会否有牵连?毕竟,当年你们阮家南迁的后续,房宅田地变卖,全由他一人负责……圣上没查出什么,不代表他一干二净。”
阮时意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
但她没法将地下城的阴暗、肮脏、残暴、不仁……与自家那仙姿逸貌、气度非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堂弟勾连在一起。
尤其是……在她灵前剖白之人,与地下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首脑人物。
她私下认为,会是某位曾对她求而不得的提亲者,类似当年身患疟疾、被迫休养的恭远侯,或家中失火、烧毁不少财产的富商。
绝不会是与她血脉相连、喜好男色的堂弟。
她固然明白,这世上存在道貌岸然之人。
可她自始至终皆相信,相由心生,以堂弟不沾一丁点邪气的俊美姿容、永远温和从容的神态,应为仙湖边的白鹤,而非盘踞地底的阴冷长蛇。
至少,除龙阳之好这一点惹人争议,阮思彦真没任何可指摘之处。
酒意上头,她困顿依靠在徐赫怀中,依稀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些话。
嗓音飘渺如云,具体内容同样已化云烟,飘入她耳朵,汇进脑海,最终融为白茫茫的一片。
许久,她倚在那微凉的肩头,软嗓轻轻:“三郎……我似乎对你和明礼他们讲过,我死后听到过一人,在我灵前说……要对徐家人下手,因我不在,将无所顾忌,对吧?”
徐赫久久没等到她回话,只当她睡了,不料她忽而发话,遂顺她之意发问:“然后?”
“然后……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我至今没好意思对你们讲……”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吾心所归,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却失了你,此生乐趣何在?’……我听着这言下之意,像是……”
话未道尽,拥着她的那条臂膀加了三分力度。
她蓦地睁开迷蒙醉眸,几近被徐赫隐隐夹带怒火与醋意的眼光笼住。
“阮阮,如此重要的信息,何以耗至今日才肯明言?”
“我、我对明礼他们略提了一回,没细说;至于你,谁知你会不会为此乱吃醋?借机对我胡搅蛮缠?”
徐赫料知她之所以忽然提此事,全赖那几杯甜酒。
他无数次想过让她喝上两口,好激发她张狂的一面。
然则在此等阖家团聚、温馨甜暖的良夜,彼此皆无作乐心思。
她说这话,是为阮思彦洗脱嫌疑?
细究下来,虽说灵堂那人放话,声称有人欲迫害徐家,但事实上,一年半以来,只有阮时意一人中毒“身亡”,过后趁徐家兄弟坟前守孝,罢黜了几名力推新政的官员,兼并了徐明礼通往西北线上的茶叶生意。
除此之外,似也没多大动作。
莫非……所谓“对徐家人下手”,并非想象中的权财打击?
当徐赫抱起阮时意,与远处静候的丫鬟仆役汇合,怀中人已陷入半昏半醒状。
回首年初两次横抱醺醺然的她,一次从急急忙忙从松鹤楼回澜园,一次则由酒泉宫偷偷摸摸进入北林区的烟暖花阁。
时隔半载,同样的亲密,不同的关系。
他和她终将重新成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