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千丝
“我私下问过阿晟,他含糊其辞,说是徐太夫人特别看重阮姑娘,容不得她受一丝委屈。我祖母曾与徐太夫人不相往来多年,却一直暗中关注徐府动向……阮姑娘其人,从未在太夫人生前现身,更从未在他们口中出现过……此事的确令人费解。”
秋澄心底腾生一股微寒。
原来,不光是她这个常年在外的孙辈对“阮姐姐”一无所知,连常驻京城的蓝豫立亦如是?
“他们定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
秋澄微微嘟着嘴。
蓝豫立笑劝:“谁没点秘密呢?”
秋澄本想问他是否也有秘密相瞒,细查他容色憔悴,下眼圈一片青紫,心瞬即发软,柔声问:“你近日没睡觉吧?去找你那半师半友的统领?”
“姚统领救过我一命,也曾授予我武功……于我有恩。”叹了口气,蓝豫立眺望池边落了半数的辛夷花,“他性子古怪,不与人往来,若连郡主都不再过问他的生死,这世上不会有人管这事了……”
秋澄从他狭长眼眸中读到了坚定,心下感动,悄悄把头靠在他肩侧。
“你定要小心,别逞强,记住……我在赤月国等你。”
蓝豫立屡次被她占得先机,横下心一展臂膀,将她纳入怀中。
凌乱心跳声中,传来一声温言答允。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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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碧空苍鹰翱翔,茂密山林被朝阳染上了一层莹莹的金色。
官道上停靠着三辆马车,和十余匹骏马,随时等待踏上征途。
赤月王此次东行只为寻妻女,除了一小队护卫外,并无大批人马随行。
与相送二十里的礼部官员道别后,贺若昭、徐明初、秋澄等人更决定舍弃大排场,计划换上再走一段路即更换便服,轻装简行,以免千里路遥又生波折。
大抵提前宣泄了离愁别绪,徐赫夫妇皆将感怀掩饰得十分妥帖。
他们混在小辈当中,郑重向女儿、女婿、外孙女行礼,又再三叮嘱阿六谨言慎行,照顾好双犬。
礼貌笑容恰到好处,宛如面对一场寻常不过的离别。
诚然,隔着千山万水,苍茫岁月,他们也必将血融于水、心连于心。
大毛二毛因不适合见外人,全程被关在马车内。
也许嗅出与主人分离的意味,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哭腔,惹人心碎。
目送赤月国车马扬尘而去,阮时意咬住唇角,下意识握紧徐赫的手。
哪怕夜里各种粘腻,二人甚少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作肢体接触。
由此可见,她需要他的安慰。
回程时,徐赫放弃骑马,与她同乘一车。
往时每每挤进狭小空间,徐赫多半会趁机搂搂抱抱;这一刻,却只是轻轻圈住她的肩头,凑向她耳边,软言安抚。
他家的小老太婆,历尽人世变故,大概仅剩下女儿这个软肋吧?
阮时意苦笑:“不知何故,比起十七年前送她出嫁,这回更加难受。”
“你当年定是气在头上,认为眼不见为净,嫁出去了更省心;现今她是真的长大了,学会孝顺……”徐赫唇畔轻勾,“你若想她,咱们趁年轻力壮、又没孩儿负担,多去探望。我这数十年亏欠你们太多,容我慢慢补,可好?”
他常说类似言辞,泰半在床笫间,害阮时意立时添了两分警惕。
徐赫发觉她身子略微僵硬,失笑道:“你这女流氓又想哪儿去了?难不成你以为……”
以为他会在这马车上胡来?
阮时意急忙辩解:“才没有!别胡思乱想!”
“也不晓得是谁在胡思乱想!”徐赫轻抚她的秀发,“我就算想干坏事,断然不会选儿孙同在的时刻……”
她心底暗恼涌动,使劲儿推了他一把。
“话又说回来,”徐赫见她一点点从悲伤中抽离,再度笑而拥住她,“咱们大可效仿老洪游山玩水……那家伙追媳妇,究竟成没成?幸亏他离开京城前把兵权全数上交,自称要挂闲职,要不然得乱套!”
“据我所知,圣上早年对他颇有些忌惮,还好老洪为人虽狂,骨子里却是忠直硬气,膝下的洪大公子亦如是,我原本很是担心……”
“担心小砚台把我给供出来?”
阮时意点头:“他早在你拿画出宫当夜便心存怀疑,生怕连累我,才隐忍不说……”
“嘿嘿,他对你可真算情真意切!”
阮时意啐道:“差了辈分的醋,你吃来作甚!”
徐赫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唉……仰慕你的男子多如牛毛,我怕是要吃一辈子的醋了!”
“仰慕你的男子,比仰慕我的更多。”
阮时意忆及接踵求画的藏家,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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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偏北角,阮府别院。
雅洁园内,并无往昔中正婉约的琴韵,葱郁花木间仅见两三仆役身影。
阮思彦立于高阁窗边,水色道袍宽松飘逸,神态如常安闲。
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相扰,方小心翼翼掩上窗户。
眉目瞬间蒙了冷寂之气。
他快步走向书架,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石制匣子。
推开匣盖,内里露出上锁的长形木匣。
从贴身挂脖的丝绳中解下一把钥匙,他慎重打开铜锁,轻手捧出六个卷轴。
——师兄费心所绘,由祖父亲笔作诗题跋、由那人亲手裁开的《万山晴岚图》,终于完整了。
阮思彦逐一解开轴头绶带,徐徐探展一幅幅晴岚图,按捺着不受磅礴大气的笔墨感染,力图静心推敲每一首诗。
山暖晴岚景致佳,湖平风静草吐芽。
桥头半树红梅落,陌上新杏未著花。
……
看不出藏头诗或暗语的痕迹。
他知道,祖父在此藏了秘密,留下北冽魏亲王为复国所攒藏至宝的所在。
可他那会儿年幼,只窃听到祖父与一名密卫交谈时的其中两句。
时隔多年,回首前尘,恍然如梦。
翻来覆去细观一阵,他记起师兄苦心绘制时,他也曾在旁观摩;画作完成后由祖父题诗、亲力亲为裱画,曾见祖父将银箔混入鹿胶当中,也曾以朱砂磨粉,缘何画上并无任何银色或朱色?
闭上双眼,他竭力从三十多年前的渺茫记忆中寻找任何有用的细节。
可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徐探微和阮时意的音容笑貌,逐渐化为徐待诏和那位小阮姑娘的一双俪影。
他的心猝然一痛。
徐待诏,姓徐名烜奕,身材相貌与他思海中的徐探微几乎无差别;其未婚妻小阮,更是像极了那人……二人容色倾城,如画卷中的神仙眷侣。
但这怎么可能?
就算徐探微如雁族王族那般,拥有神奇的不老之术……可阮时意不一样。
他亲目所见,她年复一年老去。
最后一面时,她孤零零躺在棺材中,没有脉搏,没有呼吸,肌肤冰冷。
温婉慈和的她走了,剥夺他为数不多的希冀。
然则他还扛着一大堆破事,一个只有他才能收拾的烂摊子。
作茧自缚。
念及此处,阮思彦鼻腔里闷闷一哼,低头继续从晴岚图上搜寻蛛丝马迹。
六幅画中的山峰起伏,层林蜿蜒,云岩连绵,江水辽远,可谓真正的雄秀苍莽,难怪备受追捧。
正自苦思,他猛然记起某个细节,意欲揭开一观,未料门外脚步声至。
“大人,齐王殿下亲自到访,说是……有急事请见。”
第102章
听门外步伐匆忙, 阮思彦来不及逐一收拾长案上半展半卷的晴岚图,唯有仓促推至一边。
笃、笃, 两下敲门声。
阮思彦即刻驱散眉间浓云, 信步绕过四条屏,开门相迎。
门外那人换了一身低调的素锦长袍,银冠束发, 长眉如剑, 桃花眸凝重,正是齐王夏浚。
“殿下不是说要离京么?”
阮思彦与他相熟多年,历来无须过多礼节, 径直请他入书房。
齐王于客座前撩袍而坐:“堂姐拿我当掩护罢了!一出京城,便直奔她自己的私宅……小王此行前来, 是接到雁族女王的密函, 赶回来和门主商量。”
阮思彦不紧不慢以麸火引炭,看似不经意发问:“殿下不是把人给他们了?难道又出岔子?”
“说来话长, ”齐王笑意艰涩, “那人……意欲寻死, 雁族女王为从他嘴里套秘密,强行下柳树皮、紫堇、曼陀罗花等镇痛强药, 又从小王手里拿了点畅心粉, 好蒙蔽他的意志,引他开口。然而那家伙也是个狠角色, 关键时刻, 自个儿咬伤舌头, 话只说了一半……”
阮思彦打开素雅漆盒,启封黄纸包装的茶团,“然后?”
“雁族女王一筹莫展,希望咱们配合。事成之后,将会出高价买下三百名地下奴,带回雁族安置,并予我方在北域畅行无阻的谕令。”
阮思彦淡淡一笑:“听着像是个不错的价码,如何配合?”
“她从那姓姚的口中得悉,有一男一女偷了王族珍物,估摸就在大宣境内,甚至藏身于京城,让我们帮她找出来……”
齐王剑眉一凛,静待阮思彦许可。
阮思彦长指捏碎茶团,以茶碾碾成茶末,半晌后方道:“可曾提供姓名、身份、关系、相貌等信息?”
齐王摇头:“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