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 第3章

作者:容千丝 标签: 穿越重生

  闻言者无不汗颜。

  讥讽徐家先辈是”最短命的牛粪”,那徐家兄弟俩算啥?花与牛粪之子?

  “咳咳……”徐明礼尴尬地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洪朗然骂骂咧咧,忽而眉峰一凛:“明初丫头没回,你们已着急大殓?这不作数!得重来!老夫要见最后一面!”

  “洪伯父!”徐明裕连忙劝阻,“望您念在两家情分上,给母亲足够的尊严,让她好生安息吧!”

  洪朗然素来冲动,听他这么一说,亦觉无缘无故滋扰亡灵太过不敬,改口道:“小阮,今生错过了,你晚些投胎,等等我,来世!来世我一定守住你!”

  阮时意气得七窍生烟。

  嘴巴欠抽的老疯子!跑到灵前吼这不三不四的话!将她一世清名毁了大半!

  也罢,清者自清,懂她的人自然会懂。

  事实上,约莫二十年前,徐家兄妹曾怂恿她改嫁。

  巧上加巧的是,包括洪朗然在内,提亲对象无一不遭受意外,如堕马骨折、身患疟疾、家中失火等。

  外界一致认定,探微先生舍不得发妻,亡魂从中作祟。

  阮时意不信无稽之谈,但本就微弱的再嫁之念,慢慢打消……

  她将洪朗然的深情痴狂、念念不忘,归咎于“得不到”。

  想当年,徐赫何尝不是爱她入骨、巴不得捧在心尖上细细护着?婚后第三年起照样一反常态,潜心作画,将诸事搁置一旁。

  阮时意疑心自己生完孩子,魅力不再,一度抛却颜面,对他做过异常出格之事。

  徐赫为之癫狂,放纵一夜,又故态复萌,关起门没日没夜临摹。

  回首往事,阮时意暗笑自己傻。

  她何以为此迁怒,放弃绘画?干嘛不凭实力跟他一争高下?

  若她坚持至今,没准儿……她已成为当世大名家,谁还记得她那悬崖底下的夫婿?

  如世人所议论,她此生为亡夫的名誉、子女的前途、儿孙的成长操碎了心。

  静下心细想,岁月蹉跎,人心易变,就算徐赫不曾为爱好豁出全部乃至性命,亦未必爱她到老。

  而她,也未必能容忍他变本加厉的执着与肆意。

  当爱意被时间消磨,生死两茫虽薄凉,却不失为一种成全。

  念及此处,阮时意重负渐释,转身踏入庆和二十二年的溶溶春色中。

  只因她头也不回,是以没看见洪朗然从堂中负气而出,当即停步,呆望她渐行渐远的所在。

  骤风过处,梨花雨纷纷扬扬,衬得白衣佳人如同误入凡尘的仙子。

  良久,他怅然叹道:“定是思念所致……竟觉那背影,像极了年轻时的她!”

第3章

  纷飞柳絮叠着飘扬落樱,稍稍淡去徐府门外的凛然萧飒之气,却无法缓解平氏的怒火和忿然。

  “太夫人驾鹤西去,徐家要翻天了?我已按照约定,亲自送还探微先生之作,竟有阿猫阿狗拦路,要求我当场展卷开验?”

  她昂然立于阶前,缎袍袖内双拳紧握,似在极力忍耐亲手打人的冲动,凤眸一瞬不移紧盯半丈外的素衣少女。

  少女平静与之对视,体态娴雅,楚腰纤纤,潋滟容光,心神可悟而言语不足以形容,正是阮时意。

  恰逢长媳周氏闻声出迎,对上阮时意尽在不言中的眼神,转而向平氏一笑。

  “安定伯夫人怕是眼花,府门前何来猫狗?这位是太夫人生前助养的姑娘,随她老人家姓阮。”

  “不曾听说过!”平氏扬眉,“再说,区区养女,凭什么挡客人的道?”

  阮时意不愠不怒,淡淡发声:“夫人误会了,《万山晴岚图》为探微先生历时三载、呕心沥血所作,已有三十余年未露人前,因此,徐家人恭迎时加倍谨慎,还请谅解。”

  平氏分明从她分毫不让的言辞中捕捉高傲之态,正欲发作,却听她续道:“当面核对,实则是对夫人的尊重和保护。万一出了纰漏,再相互推卸责任,岂不更伤和气?”

  自听闻平氏的不当言论,阮时意已下决心力保徐赫画作,自是寸步不让。

  执意在府外检验,一防平氏以赝品搪塞,二防画卷保管不当而引来争议。

  若不在众人前分个是非黑白,过后必定死无对证。

  阮时意获圣上亲封诰命,又是备受尊敬的长者,哪怕面目青葱,湛湛风华亦涓滴不减。

  相比之下,平氏的趾高气昂、咄咄逼人,反倒显得虚张声势。

  聚在街上的路人、摊贩、闻风而来的文人墨客、丹青妙手越来越多,免不了七嘴八舌议论。

  “虽说这做法不太客气,但也无可厚非啊!毕竟是探微先生名作!一尺千金也难求!”

  “他老人家笔力老到,简淡深厚,山水气韵雄秀苍茫百年不遇,教人玩索不尽、抽绎无穷,上得圣上追捧,下受后辈趋躅,自当慎重对待。”

  “就是!听说此前吏部齐尚书家收藏的探微先生真迹,挂在厅堂上十几年,被人偷偷掉了包还不知!进府前看个真切,合情合理呀!”

  “那位夫人不愿配合,该不会……心中有鬼吧?”

  众议纷纭,平氏阴沉沉的脸越发难看,“劳阮姑娘的慧眼,好好辨别我手中的晴岚图究竟是真是假。”

  惊叹声中,《万山晴岚图》由安定伯府和徐家仆役各执一段,徐徐展开。

  此段所绘为云雾渐浓的明山秀水,用墨淡雅,峰、泉、树、石疏密得当,富于变化,构思精妙绝伦。

  雾气缭绕的留白处,题有阮时意祖父的几句诗——山暖晴岚景致佳,湖平风静草吐芽。桥头半树红梅落,陌上新杏未著花。

  好些年未见祖父苍劲有力的笔迹,阮时意眼眶湿润,蓦地记起一事。

  当时祖父题字时,好像吩咐了什么?似乎与此画相关,类似……让他们夫妻四十年后必须做某件事?

  因那会儿孪生儿子轮番哭闹,她抱着孩子在哄,压根儿没听清。

  只记得徐赫如朗月清风的容颜,仿佛涌现一层凝重暗云。

  后来濒临绝境,阮时意早把此事抛诸脑后。

  若真藏了秘密,知情者逝世多年,大概已无处探寻。

  觉察到那双水眸隐隐酝酿狐惑与不安,平氏嘴角微歪,挑起嘲弄笑意——小丫头自恃有人撑腰便装腔作势,能看出什么门道?

  两名画师壮着胆子靠近,细观半晌,皱眉道:“这画……不对啊!”

  平氏大怒:“少瞎说八道!”

  一名画师虚指某处:“山石的勾和皴,用笔顿挫转折,确是探微先生亲笔,可这浓墨点苔,过于飘逸洒脱,倒有些醒目了……”

  阮时意抿唇轻笑:“此为太夫人开玩笑时顺手所添加,为呼应第三段墨色变化最大之处,且看此处,画笔突转之风始于皴染陡坡和浓墨细笔勾画水波。”

  “姑娘竟有幸欣赏《万山晴岚图》的其余部分?那是多少年修得的福气啊!”二人目露钦羡,异口同声。

  阮时意笑而不语,细细鉴别完毕,方对周氏略一颔首。

  平氏冷笑:“姑娘挑不出毛病?”

  阮时意不屑与她废话,回头朝于娴使了个颜色,又向周氏点了点头。

  于娴捧出一个墨色锦盒,内里装有一对十两的金锭。

  周氏语气平和:“辛苦安定伯夫人走这一趟,小小心意,就当谢过……平家人保管画作数十年之功。”

  此举显然含带驱逐意味,平氏惊怒交集,嘴唇翕动,勉强挤出一句:“你们!欺人太甚!”

  她年少时曾渴望嫁入徐家,奈何徐明礼早有婚约,徐明裕生意血本无归,正计划走南闯北……她等不起,也赌不起。

  横了心带上一截晴岚图嫁入伯府,夫家惊喜万分,待她加倍看重。

  蒙混至今整整十九年,徐家人拿着铁证要求她交还,比生生剜去她的心头肉还难熬。

  她原本还打着如意算盘,倘如事情顺利,或许可向徐家“另借”探微先生其他小画作,未料徐家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她好看,更以金钱打发的手段逼她离开。

  见她怒不可遏,阮时意淡然道:“夫人何必动怒?敝府丧事未了,不便相邀入内奉茶,免得夫人……沾‘晦气’。”

  “晦气”二字说得一字一顿,教平氏面如死灰。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昨日那番言辞被听了去!

  可她如何甘心被一小姑娘嘲讽,转目睨向周氏,“徐夫人,贵府小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周氏尚未作答,徐明礼的清朗之音从二门后飘然而至。

  “只怕……徐家规矩,轮不到安定伯夫人来立!”

  余人立时转向其所在,却见徐家兄弟一同行出,粗糙苴麻孝服丝毫未削弱清贵气派。

  二人径直走到阮时意身边,确认她未受辱,脸色略微缓和。

  如此明显的袒护,平氏眼再瞎也瞧得出来。

  以徐明礼的根基,起复后依然是无可动摇的朝廷柱石,兼之徐明裕富赡充牣,徐明初为邻国王后,恩宠无限……

  为出一口气而得罪徐家?她还没到愚不可及之地。

  当下,她收敛跋扈状,朝徐家兄弟盈盈福身,强颜欢笑:“承蒙太夫人关怀照拂,深受探微先生佳作熏陶,岂敢再收‘谢礼’?不打扰诸位了。”

  维系表面和谐,她仓促告辞,上轿前回头觑望,只见那少女由徐家兄弟护着进院,垂眸间潜藏超乎年龄的淡泊与释然。

  平氏心底腾升出异样感,悄声对心腹丫鬟道:“派人打听一下,那盛气凌人的小妮子……究竟是何来头。”

  *****

  “徐太夫人”下葬当天,子孙依礼守制,居于半山垩室内,晓苫枕砖,自种自食。

  阮时意领着于娴,以及徐明裕为她精挑细选的仆侍,不动声色迁居城东澜园。

  澜园由阮氏废园改建,是阮时意早年回购的私宅之一,门庭雅洁,室庐清静,颇具大隐于市的情致。

  于娴身为徐家资历最深的老嬷嬷,不好明目张胆伺候她这“小姑娘”,唯有充当管事,仔细打点新居事务。

  安顿后,阮时意压抑对子孙的牵挂和顾虑,持徐明裕的信件和印鉴,秘密接管徐家生意。

  几位大掌柜早闻徐家名下产业将由某位远亲执掌,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位娉婷袅娜、玉柔花软的小姑娘。

  目睹她的沉稳内敛、镇定从容,他们惊诧之余,始觉心安。

  阮时意尽可能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将绝大多数事务分摊给众人。

  半生顶着探微先生未亡人之名,以及重臣、富商与异国王后之母的头衔,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尊号,她历来隐忍克制、慈颜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