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千丝
“阮阮,你真是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太婆!”徐赫笑嘻嘻地圈住她,“我不过想着,趁你生辰,送你点小礼物,没想到还讨你嫌……”
阮时意愣住了。
对哦!这世上所有亲朋好友只记得今日,是她的“生忌”!
即便徐明礼、徐明裕、周氏和徐晟等人,明知她尚在人世,也只顾表演伤悲,谈论正经事……
唯独徐赫把这一天,当作她的寿辰来庆贺,特地出来寻她,陪她,带她融进难得一见的如画景致,同赏人间仙境。
大抵因他缺席了她太多生辰宴会,害她早忘了,他也曾精心为她准备过好些年的贺礼。
不一定奢华昂贵,却件件精致,绝对别出心裁。
桩桩件件,她能保存的,大多藏在库房里,不敢碰,不敢想,唯恐睹物思人。
此际,暖流悄无声息湿润了她的乌润明眸,以致她眼中的他刹那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微微眯起的长眸中,盈满了如星河璀璨的蜜意,却清晰印上了她心头。
徐赫定定凝视近在咫尺的娇容,薄唇偷偷往她翕张的红唇挪移数寸,又记起了什么,语带憾意:“你这小脸蛋小嘴嫩嫩的,我舍不得扎。”
笑音慵懒浅清,宛如春日阳光,软软的暖化人心。
他以左手食指摁住嘴唇亲了亲,笑而将吻过的指尖覆在她的唇瓣上。
“今儿先欠着,下次三倍奉还。”
他冷凉的肌肤轻轻触碰她温热的唇,无端让她全身上下,瞬间自燃。
第47章
由指尖传递的柔柔一吻, 如封缄了阮时意的唇。
她呆呆由徐赫搂着, 久久无话。
雪谷清静美好,宛若世外仙境,外加清幽淡香迷惑人心, 让见惯俗世烦嚣的她顷刻间生出错觉。
仿佛内心深处, 比起永无休止的账簿、没完没了的琐事, 她更乐意远避尘世,长留于此……如若有个言谈投机、温柔体贴的伙伴相陪, 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欸?等等,她究竟是如何上当受骗,被他一步步诱哄到了险些动摇的境地?
她有家人朋友,有责任义务, 更有大把的事情等着处理, 怎就莫名其妙心生远遁之意?
归根究柢, 不论是上回夜市偶遇,或是今日道旁邂逅,她皆心事萦绕, 正思索他的事。
他像有了感应般突然出现, 以猝不及防的迅捷、不容回绝的坚定, 拉她离开现场,教她毫无反思余地。
堆叠几十载的从容镇定、端肃稳重,全被他不按常理的行事方式打破。
徐赫偷得爱妻半柱香的乖巧听话, 已然飘飘如登仙。
他没敢耽误太久, 抱着她跃回地面, 牵她的手,小心翼翼踏雪往回走。
阮时意嫌弃地甩开他:“你手太冷!”
徐赫狐惑,后知后觉发现,她肌肤的触感,远比他记忆中要温热。
他曾以为是她体质变好了,不像以往手脚冰冷,或是被他撩拨得周身发热,才会通体暖融……没想到,反倒是他自己体温变凉了?
莫非,他服食冰莲后深埋雪里多年,故而体内生寒?
寻思间,二人并行出谷,原路返回。
一路无话。
偶有眼神交换,他窃喜,她懊恼。
抵达山道边,只见于娴、静影等人一窥探他们身影,无不面露喜悦。
徐赫送阮时意到马车前,抓过她披风内的手,往她手心塞上一小木盒。
阮时意好奇,本想打开,他却讪笑道:“近来事忙,没工夫给你做好玩的……别嫌弃。”
她只当带去幽谷梅林一转,便算是庆贺了,原来额外备了小礼物?
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当众打开,将木盒藏进袖内,讷讷一笑:“那就谢过先生了。”
徐赫原想送她下山,乍听道上车马声近,忙朝她略一作揖,再向于娴等人微微颔首,牵过马儿,跃至鞍上,快马离开。
阮时意听觉远不如他,还道是他突然害羞了,目送那昂藏背影潇洒离开,她总觉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多时,后方马蹄声伴随车轮声渐行渐近。
徐晟白袍迎风,骑着黑色骏马开道,后方则是周氏的马车和徐府仆役。
阮时意暗自庆幸,还好徐赫走得及时,没被就地逮住。
“咦?”徐晟勒马,“您在等我们?”
阮时意借机承认:“嗯,顺带看看风景。”
“这外披……”徐晟打量她那不合身的相思灰大披风,再观垂落在地的尺许拖尾,恍然大悟,笑得意味深长,“哦!懂了。”
阮时意后知后觉,徐赫强行给她裹上的披风,还松垮地搭在她的月白外披上!
徐赫那家伙!特地留下证据?
她自知辩解无用,不等丫鬟搀扶,自行登上马车,矮身钻入,气呼呼落座。
马车悠然下山,穿过繁华闹市,抵至澜园时,已近黄昏。
阮时意早在车内脱下徐赫的披风,下车后径直往沉碧手里一塞,装作若无其事回房。
她犯不着对下人解释。
反正,她和徐先生“情深爱笃”、“缠绵旖旎”,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哪怕她断言自己的心并未真正复苏,对徐赫的担忧仅出于亲人之间的关怀,可她没法解释,为何会一再纵容他超乎寻常的贴近。
对他……仍旧存有爱意?
她自觉不像。
在她记忆中,她对他爱到极致时,会为他喜而喜,为他悲而悲,恨不得与他昼夜缱绻、朝欢暮乐,远离片刻便周身不自在。
眼下,她忧虑他的处境,乐意和他闲来斗斗嘴,因他的挑弄逗引而蠢蠢欲动……却连当年深情厚爱的皮毛都未及。
事过情迁,他们回不到当年了,无论他多努力去尝试挽回。
回房后,她更衣小歇,趁左右无人,偷偷拿出徐赫所赠的小木盒。
盒子由细腻黑檀木制成,抽开上层盒板,内里是深红色绒布,半裹着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珍珠,光华流转,温润雅致。
阮时意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
多年来,她嘲笑他拿颗褪色假珠子糊弄她,他便去寻了一颗真的?
他什么意思!
打算让她老死时用来压舌?再噎一回?看她不掐死他!
*****
冬月末,听闻蓝家兄妹约了徐晟松鹤楼小聚,阮时意借巡视之机,带上静影沉碧,悠哉悠哉逛了过去。
此行目的,并非见长孙或蓝家兄妹,而是会一会蓝豫立接风洗尘的对象——姚统领。
有关接近衔云郡主一事,阮时意深觉自己商贾之流,贸然登门拜访郡主府,未免太过失礼。
以郡主的尊贵身份和孤傲脾气,压根儿不会搭理她这籍籍无名的一介白身。
若再提出乞观《万山晴岚图》,更是放诞无礼之举。
她思前想后,决意先从姚统领入手,先探清郡主的品性,再投其所好,届时看能否以画换画,把对方手里的晴岚图“借走”或“换走”。
总比找人进府盗窃要来得光明磊落些。
松鹤楼乃徐家产业,离澜园仅隔两条街。内里陈设典雅,菜肴精致,是亲朋好友小聚的极佳场所。
徐晟到得最早,见阮时意亲自指挥掌柜更换博古架上的古物,遂笑嘻嘻凑近,对她挑眉眨眼。
阮时意斜睨他一眼:“又不老实了?”
“我是想趁大伙儿没来,跟您分享关于先生的八卦!”
“没兴趣!”
“哦……好吧!那我不说了。”徐晟作讳莫如深状。
阮时意嘴上虽否认,但继她的“生忌”后,徐赫已销声匿迹十天,若说能探听他的消息,兴许只有日常进出皇宫的长孙最合适。
可她一气之下已把话堵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扮作若无其事。
偏生徐晟拿准她口是心非的脾性,故意卖关子不说,跟她扯了一堆家中杂事,如毛头开始认字、哪位远亲来信说某家长辈过世等等,硬是不提“先生”二字。
阮时意拿他没辙,内心好奇,终归没在人前相询。
临近申时,从大理寺下值的蓝曦芸率先登楼,一见阮时意,亲切拉她问话,又遗憾徐家的朋友有孝,未能出席她即将举办的婚宴。
正聊得火热,楼梯处传来两名年轻男子的交谈声。
听出当中包含蓝豫立,阮时意已猜出另一人是谁,不由自主回眸。
“阮姑娘?好巧!这位是姚统领!”
蓝豫立假意流露出惊喜之态,笑而招呼,并引领身侧那位高大瘦削的青年步近。
那人一身银色铠甲,英气凛然,见蓝豫立介绍,当即除下半挡着脸的银盔。
霎时间,二楼食客谈论声止,隐约有一呼一吸的静谧。
诸人有意无意将目光集中至那青年脸上,眸子纷纷为之一亮。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面孔俊俏秀朗,温润如玉,长眉凤眸,鬓若刀裁,挺鼻薄唇,浑身上下,浑若天成。
莫论男女,都有极短暂的失神。
阮时意原本挂着礼貌而善意的微笑,对上那双如流淌山涧醴泉的俊眸,心跳无端一凝。
她往日只闻姚统领身手不凡、年轻有为,却不曾想过,对方竟生了一副俊美无俦的容颜!
她自诩徐家男儿容貌个个出类拔萃,各具风姿,在此人丰神俊朗的章姿前,似乎差了半分深度。
更令她震悚的是,他眉宇间仿佛潜藏了某种难以言述的深邃,似乎能洞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