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夏殊则几已控制不住额角将欲喷薄而出的黑气。前世他信了王徵的霁月清风、虚怀若谷,甚至地,最初得知卫绾倾心于表兄,甚至不惜与他翻脸,与皇家为敌时,他曾一度地自卑,感慨自己并不如人。
这一世记忆回来之后,尽管已有所猜疑,但只要想到,王徵是卫绾的心上之人,他便始终没有对王徵有过任何不君子的举动。但如今他想他错了,王徵不是孤臣,亦没有那股热血侠肝,更没有对卫绾的别无所求一往情深。不过都是王徵浮于表面的谎言。
王徵双目中的嫉恨隐晦得令人无法洞悉,温文尔雅的皮囊底下,对眼前男人的痛恨和嫉妒,使得王徵几乎不能冷静。
可是他必须要冷静,与太子之间的对峙还没有完,只要他们其中一人不死,便都不算完。
他虚弱地支着额,透着一丝笑意,说道:“太子还有事么?不单是沈秋屏,太子殿下心里对在下的猜疑恐怕更多的,是出在阿绾身上。”
找准夏殊则虚弱的点,便能一击即中,王徵觑他神色,继续说了下去:“我与阿绾是表兄妹,自幼相熟,一道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她明白我,我亦明白她。太子殿下自负清高,目下无尘,可你越是不说,越是难以掩盖,你在阿绾守在我身旁时产生的醋意。”
“我嫉恨你,你对我也不能放心。只是太子殿下,你敢现在便粉碎了你一贯装饰于人前的仁义面目,当着卫绾的面,提剑便杀了我吗?”
夏殊则冷眼盯着他,“你以为你在卫绾眼中是什么?”
王徵轻嗤了一声,又道:“那么太子以为,自己在卫绾眼中又是什么?”
夏殊则抿了唇,已面露怒容。
他从不在外人前露出愤怒、失望、伤心,每一种可能宣之于外的情绪,于他而言都是破绽和足可以攻击的弱点。从成为一个储君开始,他最先学会的便是冷漠。
即便上一辈子,面对重重落了他颜面的卫绾也是如此,但今日他为王徵破例了。
王徵自己也惊讶于太子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他便明白自己已经戳中了夏殊则的痛点。
“阿绾因何嫁与你?你们皇家,利用皇权威逼黎庶愚弄黔首的事,做得还少么?太子殿下,微臣可以同你保证,倘若她有得选,她最后嫁的人一定不会是你。你信么?”
夏殊则慢慢地沉了目光,冷鸷的双眸如腾出了火焰。
“看来太子亦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
卫绾独自在帐中等候了许久,手托香腮,望着水盆里被泡得鼓鼓的衣裳被套,也不是要犯懒,只是觉得殿下与表兄在一块儿聊天,不会聊得很愉快的。
她怕他们俩一言不合打起来。
殿下能生擒伊冒,神威不可小觑,反倒是她那没什么大用的表兄,四肢无力,又负重伤在身,打起来表兄必定吃亏。
正当她想着,帘门被一只手掀开,卫绾望着迟来的殿下,终于起身朝他奔了过去。
“殿下。”
见殿下神色凝重,她望了眼帐外,并无人跟来,诧异地问:“怎么了?你和表兄不愉快了是么?”
夏殊则走回了床边,“孤让人将他送回洛阳了。”
“什么?”卫绾怔了一怔,“表兄身上还有伤,你怎么……”
话未竟,她便闭了口,发觉殿下的背影愈发凝滞和僵硬。卫绾千头万绪的,咬了咬唇,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我一时情急,今日婢女同我说表兄昨夜里起身走到帐篷外去了,便昏倒在雪地里,她们好容易才救回他,今日伤口又崩裂了,流了不少血,我才担忧,恐怕他受不住颠簸。”
夏殊则嗓音澹澹:“是他自请离去的,孤未曾逼他。”
“我知道,我知道。”卫绾的手臂收紧,将脸颊贴在殿下的脊背上,轻轻地说道,“殿下是阿绾见过的最胸襟开阔、风华无双的男子,阿绾实是仰慕……”
他闭上了眼,将眼中的痛苦之色慢慢拂去,心也在卫绾的软语抚慰之中回复平静。
卫绾又道:“我相信殿下已经为表兄回洛阳做了最妥善的安排,便不再问了。既然他走了,殿下还要料理草原上的事,咱们便一起去青海草原好不好?殿下你可以教我骑马放牧吗?我常听阿兄念叨关外牛羊盛多,无缘一见,心中极是向往。”
“好。”他的喉咙里滚出来一道声音。
卫绾微醺地阖上了眼眸,“那咱们何时动身?”
他转过身,将卫绾纳入怀中,收紧了手臂。呼吸也些微灼烫,便尽数落在卫绾的颈边,她能感觉到见了表兄之后,殿下心中的芥蒂更重了,虽然他依然如此温柔缠绵地搂着自己。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彻底地放下过往,不再想着夕照谷那件事。就连她自己都已快忘了,那片桃花到底是如何的妖异如血,那边的残阳是如何的瑰丽夺魄。
眼下她只想好好地依偎在面前的男人身旁,给他一切能让他心安的温柔。
夏殊则抬手十指穿过了卫绾的青丝,“现在便走。孤带你去牧马放羊。”
作者有话要说:
绾绾:我只想好好珍惜现在的甜,我怕某无良作者君以后虐我和我老公。
某呆:哈哈哈哈哈绾绾真是我的贴心好女儿,没事儿你们可劲儿甜,一边造作一边甜,我保证没有事儿。
第47章
青海草原天然的草场广袤无垠,只可惜时令入冬,卫绾已不再能望见那绵延入天的绿。
她在马车里休息良久,才支起身走了下来。
临着一弯小河,殿下正亲自为马驹刷洗身上尘垢,卫绾从身后朝他靠近,只见那匹黑马正姿态亲近地要朝殿下身上靠,惊讶万分,“难道这匹神驹是母马?”
夏殊则难得唇角微弯,“不是。它救过孤数次,孤亦救过它,有着生死场上彼此扶持的交情,如今,它快要老了。这本来便是青海一支少民献与大魏的汉血马,孤打算这次生擒了伊冒之后,便不再让它跟着孤了。但它似有灵性,能猜得出孤的想法,不愿离去。”
卫绾听罢,沉默了半晌,抬手也在马儿湿漉漉的毛背上抚了数下,道:“殿下疾驰来救我,便是驾的这匹汗血宝马吧,它亦是我的恩人。”
掌心抚着的马儿果然同灵性,它回头朝卫绾深深地看了一眼。
卫绾大笑,挨着殿下又道:“它好聪慧呀!”
夏殊则道:“阿绾,洗马水太脏,你在车中等候,稍待片刻便好。”
卫绾摇摇头,“我不要,我就要如此看着殿下。”
他拿她没辙,便不再劝,卫绾自去寻了一颗大石头,摇着衣袖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下干活的背影。
他将两臂窄袖捋至臂弯出,露出精瘦的小臂,随着拧水的动作不断地曲肘,隐隐贲张的肌肉线条起伏,直冲人眼,卫绾看得不舍得眨眼。
殿下洗马完毕,待日光晒在马背上,将它的毛发照出斑斓的光泽,神骏无匹的黑马便沐浴着阳光,安静而乖驯地等待着主人。
夏殊则朝卫绾走了过去,弯腰抱起了她。短短几步路,卫绾几乎困得要窝在他怀里睡过去,便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嗓音,“踩着,借力爬上去。”
其实卫绾会骑马,上辈子在逃亡途中学的,不过作为闺秀,她只能羞答答装作不会,随着殿下的指引慢慢跨上马背,跟着殿下亦坐了过来。
殿下马术精湛,载着她慢慢沿着河边,朝远处矗落着千帐的草原走去。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两人一白一玄的衣影,静谧地依偎着。隆冬时节,昆仑山的山巅覆压了厚厚一层白雪,迎河投映,积雪便如在水底融化开来。
卫绾放肆起来,将身子的重量渐渐都使坏地压在殿下胸口,他有所觉察,伸臂抱住了她的腰肢,马儿便走得更慢了一些,慢到几乎没有了颠簸。
卫绾翘了嘴角,深深嗅着殿下身体浑然而发的冷香,满足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似乎已经到了草原腹地,卫绾睁开眼便见到帐中穹顶,宝蓝繁复的人物图花纹,不似魏人所有,她想这应已是羌人聚居的部落了。
这里风土人情与大魏格外不同,夜里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卫绾望着欢喜地少民舞蹈的百姓,想着原来十八部族舞蹈竟也如此相似,难怪殿下心思一起,便动了要连横他们的念头。她在一旁的木架边烤肉,羊腿鹿肉都已烤得半焦,香气浓郁。
于是有热情而大胆的羌人走来,问她取走了一大块炙肉,但见篝火的焰光里,卫绾娇肤滑嫩,宛如昆仑山晶莹无暇的霜雪,双眸水圆而长,清澈而妩媚,实在赞叹不已,提着胆子说道:“你有丈夫了么?”
卫绾“啊”一声,惊讶地望着眼前可能还没有她年纪大的少年,会意过来,随即噗嗤一笑,“你没瞧见么,是我丈夫带我来这里的。”
那少年便惊愕地发出一声尖叫:“你是说,太子殿下是你的丈夫?”
“对啊,有何不可?”
卫绾觉着眼前的少年极为可爱,忍不住想逗逗他,“我丈夫神勇无敌,你若能打赢他,我才愿意跟你。”
那少年的脸色很精彩,又是喜悦又是困惑又是犹豫,最后他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打不过他。”
随后他又猛然抬起头,吓了卫绾一跳,说道:“但你等着!再给我五年,我必能打赢他,迎娶你!”
少年立下誓言,并取走了那块炙肉,朝这歌舞不休的族人们去了。
卫绾望着他瘦如麻杆的身影,轻轻摇头失笑。
草原上的人对太子殿下既敬重又感到畏惧,畏惧天.朝太子含而不露的威仪,却也敬重他,在他们沦为阶下之囚时伸出了援手,活捉了曾令十八个部族都感到头疼的伊冒。
那少年去后不久,便有一群人来为卫绾敬酒,他们不敢对太子敬酒,于是便来对他的夫人表示由衷的感谢。他们太过盛情,卫绾推辞不过,连饮了十七八盏热酒,最后双颊酡红,摇摇欲坠,等太子一来,人便不敢逗留,纷纷都散了。
见卫绾摇摇晃晃地要倒地,夏殊则几乎是瞬间便冲了过来,将卫绾搂入怀中,抱着她回了帐篷。
不能饮酒的卫绾醉醺醺的,手不住地攀着殿下的衣衫,牙齿轻轻啮咬他的胸肉,咬得男人感到胸前一阵发麻。
脸颊晕着大朵红云,懒洋洋、醉气熏天的卫绾,被放在了床上,四肢不住地乱扭,夏殊则盯着她看了少顷,弯腰去,替她除了鞋履,打了冷水来,替她擦了擦脸。冬日冰冷的水敷在脸颊上,卫绾冻得直激灵,拿手去推他,夏殊则叹了一声,将水扔回了水盆,不忍心再刺激她。
“殿下……”
她的意识朦朦胧胧的,仿佛殿下便在眼前,伸手要抓他,夏殊则便让她握住了手腕。卫绾得寸进尺,直把人往床上拽过去。
他不得已,被她拉上去,她便起身,要脱他衣裳,夏殊则的喉咙有些发紧,制住她的小手,凝视着卫绾迷醉发红的眼眸,低声道:“阿绾,你真醉了么?”
卫绾呼噜一声,紧紧搂住了殿下的腰,嘴唇靠在他的耳边,醉醺醺地哼唧道:“我想吃殿下……”
说着她便要下口咬人,夏殊则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阿绾亦是食髓知味,渴着他的身体。
他镇定下来,推倒了卫绾,身体翻转,便压住了这呶呶不休的小女人,闯了进去。
他坚持不够地要着她,力气不绝,卫绾醉态娇憨,早已不知道自己诱了殿下甚么,舒服得直哼哼,吃吃笑了起来,与那两夜状若哭泣的娇吟大不相同,令太子殿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如此更为卖力,直至闹了半夜,两人汗涔涔彼此相拥而眠。
卫绾醒来时,衣衫凌乱,榻上也仅仅只她一人,浑身剧痛,酸胀得几乎已无法起身。她立时反应过来自己昨夜里又做了什么好事,心中荒谬地感到一阵忐忑,她并不记得昨晚是谁在她身边了。
她胆战心惊地朝四周望去,被扔出被褥的衣衫一件件堆在底下,有她的赤红色肚兜,亦有殿下那件被撕碎的玄裳,她定定地看了许久,长松了口气,倒回褥中不肯再动。
想必殿下去得匆忙,连衣衫都忘了收拾走。
卫绾原本只想安静地躺着,却不想回忆了洛阳,洛阳的小草、月娘,随之一道回忆起的,便是出嫁之前,她信誓旦旦与月娘说过的那番话,顿时臊得脸红,说什么也不肯再闭眼了,忍着疼痛也要爬起来。
幸而从陇西郡中取回了衣衫,她换上了干净的轻粉色大袖裳服,广袂飘摇地走出了帐篷。
从太子殿下帐篷之中走出来的女主人,连头发也仅仅只是梳直了而已,并没有笼成发髻,飘逸如缎,藕色大袖迎风而曳,淡作妆面,杏眼梅腮,恍如神女。
这群牧马放羊归来的少民们,争相不吝艳羡地奇异地望着卫绾。
他们身上所穿,有的是虎皮兽衣,有的是以粗糙的葛布所制成的短褐,更有甚者,脖子上挂满了草叶,汉家服饰的惊艳,在他们充满羡慕的瞳孔中可见一斑。
卫绾热情地朝他们走了过去,有小女孩骑在父亲脖子上,天真地发誓愿意出珠宝来换取她的衣裳,卫绾道:“这有何难,你们给殿下一些时日,他会满足你们一切所求。日后我大魏之物,便是西人之物,互通往来,再无干戈。”
“互通往来,再无干戈!”
他们兴奋地喊叫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诚的笑容。
远远而来的屠祉,身上还负着伤,却感到惊讶,因为他们的族人除非是在极度欢喜的时候,否则是很少于白日里不须篝火便已开始歌舞不停的。
末了,他望向被围在西人之中,藕衣鸦发、面若芙蓉的美丽女子,她热情地回应着他们的欢喜,犹如古老的巫族传说之中怀有甜蜜甘露的神女。渐渐地,屠祉心生向往,亦看直了眼睛。
从雪白的帐篷里走出来的男子,也凝然地注视着在人堆里望着他们笑容娇憨而爽朗的卫绾,直至卫绾也发现了他。少民们于是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再也不敢与太子跟前造次。卫绾便几步走上去,抓住了他的手,冲他直眨眼。
“阿绾。”
他声音微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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