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高元海哭道:“殿下,此时敌人势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罪臣早就该死,若能死前报君恩之万一,罪臣也死得其所!”
郭延锦可没有那么傻,自小在皇宫长大,又受帝王教育,深通人心,但是外出公干遇上如此有性命前程关碍的大事还是头一回。
郭延锦想着:世宗皇帝历经五代十国后期武人挟兵自重、征伐不休、百姓深受其害的时代,平定天下后认识到这是分裂和混乱的根源,才想要以文制武。
各地节度使通常来说只有统兵权,粮饷、调兵之权被文臣所控制。但是士大夫也未见是什么好东西,如刘济棠这样的黑心肝自然是该死,但是这高元海眼见死到临头还能赌一把,其钻营心计实在可怕。
不论如何,高元海回到河东派系里是必死无疑的,而逃跑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哪里去?还有他的儿孙,难道要代代沦入贱籍不成?
郭延锦身处危机,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抬了抬手,说:“你起来。孤便是要杀你,也是你所犯之罪确实该死,但孤还不至于要用你的人头来求生!你当孤是什么人呢?”
郭延锦凤目扫向高元海,高元海背上冷汗直冒,伏在地上。
郭延锦却暗思:这人虽然钻营心计可怕,但是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而除了他的仁慈之外,高元海已经没有活路,捏死他只要他一个表态。而文官什么恶事都可能会干,唯没有能力自己造反称王。
这样有心计又有地方官场见识的人,用得好是条好狗。
手底下像曹敬这样刚直之臣自然要用,但也少不了狗。有些事,曹敬做不到的,狗却做得到。
曹敬见郭延锦临危不乱,这种风采在赵清漪口中是王八之气,而在曹敬这样的耿直读书人眼里却是人君气度了。
忽听周桢说:“殿下,那边有动静,好像是……赵公子他们回来了。”
曹敬道:“赵公子人少,下面可是两百骑兵精锐,这可如何是好?”
王继仁手底下的精锐骑兵和布政使府衙的差吏当然不一样,无论是体力、武艺、装备都不同,赵清漪武功再强,如何能敌?
郭延锦不禁吓了一跳,起身抬眼望去,两百精锐骑兵围在丘陵山脚,那山脚还有他们所弃的马车,马匹倒是被他们拉上小山了。
赵清漪带着王冲等一帮“粮草队”回来,等远远见到那两百骑兵服色时,王冲以下的人吓了一大跳,王冲还是向赵清漪汇报了他们所知道的事。都是太原境内的差吏,他们的见识和人脉比之寻常百姓要多得多。
赵清漪听说是王继仁的女婿领的兵,也猜到他们是来截人的,看到山包上似有人影,而对方暂时没有攻打上去的气势。
她心中盘算起来,如果她是王继仁,现在所求的是什么,想要怎么做,又能做到什么。
赵清漪深知那些差吏现在怀着宝贝,武功不高,此时才跟着自己,他们还没有被系统地洗脑,未必在生死关头靠得住。
赵清漪道:“你们谁敢跟本公子一起上前去看看?”
不少人面露惧色,一时无人敢答,赵清漪不屑地瞄了瞄他们,一个个脸到底是红了。让他们一起去抢钱粮,像是小狼仔一样,但是遇上老虎就难免怂了。
与赵清漪相处过的草莽,多能被她所感染,这是她的个人魅力折服,也因为她熟谙驭人之术。
况且富贵险中求,王冲自知后退无路,咬牙上前道:“下官但听公子调遣!”
王冲出列,还是有领头羊效应,又有七八个差吏出列,说:“公子但有吩咐,我等便是豁出一条命也就是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赵清漪的心计绝不差帝王,狠起来比帝王更狠,这种时代要玩争权夺利的游戏哪有妇人之仁的?
本来这些人她是想用过就弃,此时见他们冒死出列追随,他们虽不是好人,但胸中还有一股子义气,赵清漪也就怀着一份仁心。
赵清漪抓了抓缰绳,说:“今日尔等不负本公子,来日本公子亦不负尔等!”
赵清漪话音刚落,那些本有些害怕的人也纷纷表态,赵清漪说:“十个人可以了,余下的看好咱们的东西!”
赵清漪其实也没有要倚重他们真的去杀敌,只不过是一个姿态,让对方底下的人看看,连河东道布政府手下的轻信也知犯上作乱的事不可做,弃暗投明,自己也有条活路。
此时朝中户部虽然缺银,但是本朝气数仍在,人们要明着犯上大逆还是有心理压力的。
第458章 王八之气
赵清漪带着王冲等十人打马上前,王冲等人的马都是崔家掠来的,当然比不得战马,而赵清漪的马却是从京里带来的西域马,是皇帝郭永崎赠送的。
刘宁听到后方有人,中间的人马让开道路,他带着随行来的致果副尉和陪戎校尉打马前来。
刘宁道:“尔是何人?”他看到少年身旁的都是布政使府衙的差役,但是少年身穿便服。
赵清漪道:“你是王继仁的女婿?”
刘宁听他这样乳臭未干的少年直呼王继仁的姓名,十分无礼,脸上一沉,喝道:“哪来的小子,你下马来求饶,爷爷饶你不死。”
王冲心底打着鼓,但是此时他可不敢一刀砍向“赵季青”后向刘宁献人头求降。
一来,“赵季青”是太子亲信,占着道义上的制高点;二来,他见识过“赵季青”的功夫,只怕他真要出手,死的是自己;三来,刚刚一起干过一票,总有些江湖义气在,况且抛开此时陷在危机之中,他对这个新老大还是十分信服的。
既然筹码已经下了,就容不得后悔了,自己已经是太子的人了,粗腿抱上了,有没有命享要看到老天成不成全。
王冲道:“大胆!尔等敢对赵大人无礼!你下马来赔罪!”
刘宁轻哼一声:“什么赵大人,哪来的大人,我从未听说过。”
赵清漪现在只有扯谎了,说:“本官乃是东宫詹事府正四品少詹事赵季青!尔官居何职?当朝几品?”
赵清漪这趾高气昂一句话,也不见她如何嘶声呼喊,但是不轻不重的却都听在远方的将士耳中。
这连郭延锦等人在小山上都听到了,郭延锦本来还担心她,但是听到这话不禁莞尔。
东宫出来的侍卫和舍人李昭也就罢了,他们知道真相,而其他人不禁肃然起敬。
“赵季青”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居然已经官至正四品少詹事了,这升官速度也太牛了!
但想多少十年寒窗出来的进士,一辈子能做到五品官的都还是顺利的了,他才几岁就做到正四品。
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这样信重的少詹事,肯定是入阁了,参知政事稳了,当上平章也是寻常呀!
但凡当官的人都是有瘾的,这瘾比赌瘾还更可怕,就像王冲,本就是一个不入流没品的差吏,此时被郭延锦许一个六品带刀护卫,这个官帽不到见棺材时他绝对是要紧紧抱住的。
读过书的人都堪不透此中危险,更别说王冲这样的只能算不是一个睁眼瞎的人。
刘宁不过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加上本朝文官比武将高三级的惯例,怎么说都是“赵季青”的官位高。按规矩,身为武将见到上差也要下马来了。
刘宁脸上青红交加,还在纠结要不要下马,按说不撕破脸的话是要下马的,但是现在下马的话又觉丢脸。
刘宁说:“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当四品官儿?定是信口胡说,你可有官印在身?”
忽听那小丘陵上的郭延锦朗声喊道:“无须官印,她就是孤身边的正四品官儿!回京后,孤还要升她的官儿!”
她是正四品没有错,只不过不是少詹事的正四品,而是东宫正四品良媛。
这下听到“孤”的自称,刘宁等一行人知道他是太子,思及王继仁让他们“迎回”太子,没有说要撕破脸,他终还是下了马来参见太子。
赵清漪见他们下马来,心底松了一口气,心想也是王继仁倒霉遇着了她,本来以他这样的情况,他让人来“迎回”太子没有错。
做人留一线,他也多条退路。但是遇着了她这个武艺高强,又有钱又会传销的主,那留一线就是让她反客为主了。
郭延锦不顾众多护卫的阻挡,在他们下地参拜时上了骏马,从山坡左侧奔驰下来,而周桢带着二十几骑严阵护卫在周边。
刘宁等人还没有上马,心中动过骤然发难的擒住太子回去的念头,但是他又想着太子既然出面了,也就不急。等太子实在不听劝,他下了坡来无险可恃,自己难道还不能“诛杀奸臣”“迎太子”入太原城吗?
只可惜情势瞬息万变,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便是史上成事的大英雄都是如此:项羽妇人之仁放走了刘邦、曹操放走了刘备、隋文帝没有杀掉姓李的连襟兄弟李渊,就失去了机会。何况一小小致果校尉乎?
赵清漪看到郭延锦,但想他到底是有把握而弃地利呢,还是相信她呢,还是不放心她,之前还依着山坡踞守,现在却跑下来。
郭延锦二十几骑绕过两百精锐大军,与赵清漪等人汇合,王冲以下的差吏纷纷恭敬跪倒磕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郭延锦一派人君风度,目不斜视,语气淡而有威。
“谢殿下!”
郭延锦看看刘宁等两百将士跪倒已久,凤目冒着寒芒,朗声道:“尔等也平身!”
“谢殿下!”
刘宁率领骑兵平身,刘宁道:“太子殿下,请您移驾,随微臣回太原。殿下莫要被奸臣蛊惑蒙蔽,王将军对大周一片忠心,殿下不要误会了他。”
郭延锦骑在高头大马上,抓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二十米远的刘宁等人,目如天狼星一样,君威天成。
赵清漪护在他身边,郭延锦道:“孤若不随尔等去太原,尔等想如何做?”
郭延锦薄唇微勾,目光杀机一掠而过,旁的将士还就罢了,刘宁心头猛跳。
刘宁道:“殿下!微臣不敢冒犯殿下,只求殿下谅解王将军的一片忠心,不要听信奸人构陷。还请殿下三思!”
“三思?”郭延锦冷笑三声,说:“孤可什么都没有说过,也没有听到过王继仁的事,王继仁何至于说有人构陷于他?”
刘宁不禁回答不上来,郭延锦昂然道:“孤来河东视察,原为今年异常天气所致的水患,查清各府、州、县的账目,与王继仁这一地节度使毫无关系,武将无令不得干涉地方,孤并未调动太原军来调查此事,王继仁何必私自调军?”
刘宁道:“殿下,是将军听说您有危险,特来保护殿下!”
郭延锦说:“孤没有危险,尔等可放心回去了,孤要回京,尔等可是要拦着孤,还是说尔等要屠弑储君?”
刘宁背脊不禁湿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见太子殿下不就犯,他没有别的选择,别人有退路,他是王继仁的女婿,这些年王继仁干的事多有他的手笔。刘宁想到现在太子就这么点人,他现在的人马多得多,而岳父那的人更多。
刘宁朗声道:“河东的儿郎们!你们看到了,太子殿下被奸人所蛊惑,定要我们河东血流成河!为了我们妻儿家小,诛尽奸臣,救出太子!”
郭延锦真是不下来经历一些事就不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人心之险恶,此时看到他们被煽动上了马,但是他自有一股宁死也不屈的气概。
郭延锦目眦欲烈,当下从马上取下弓,熊臂挽弓,一箭射出,正射中了刘宁的战马,刘宁的战马嘶啼倒下。
对方也带了五十名弓箭手,郭延锦还是忌惮的,立马喝道:“婉妍,杀了那乱臣贼子!”
要说从前他对赵清漪的武功和心性还有所怀疑,这一回出来,他真的大开眼界,毫无怀疑了。
他要下山来,也是看中死中有一线生机,只要大周气数未尽,现在大义就在他这边,像赵清漪都能煽动布政使手下的差吏反水一样,这些人现在未必铁了心一样跟王继仁犯上大逆。
赵清漪接过弓箭,运起内力,刷刷刷连珠三箭。
一箭射中刘宁身边的一个士兵,他为刘宁挡了箭;一箭射中刘宁身边一个很是精悍的武官,他正要取箭来射她,但是她快了一步,正中他的心口;最后一箭射向了往后逃的刘宁,一箭穿透他的后脑勺,箭矢从他的脸破出。
这三箭,赵清漪使了巅峰的九阴玄功,箭羽带着雄厚罡风,旁边的将士都有所感应,这实在是非常人可及。
对方阵中被当场斩首夺势,一时混乱如麻。
两百来人,跟来一个致果校尉,一个致果副尉,一个陪戎校尉已经是很高配了。
致果校尉刘宁和他身边的副尉已死,陪戎校尉虽然也是和王继仁牵扯极深的人,此时却是怕了,怕被赵清漪的箭射到,连忙躲入人群之中。
赵清漪持弓打马到郭延锦马前,以防他们射箭伤到他,赵清漪朗声道:“叛逆刘宁已经伏诛,尔等若放下武器投降,殿下可以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倘若顽固附逆,朝廷大军一到,火烧龙城,诛尔等九族!”
王冲这时要表现了,用河东腔调说:“河东的兄弟们!小弟我也是河东人,本是布政使府衙的差吏,但是我也知忠君报国,大逆不道必遭天谴。太子殿下宽仁,只诛首恶,兄弟们拿刀箭犯上,对你们有何好处?此时弃暗投明还不晚,我们都是弃暗投明的人,殿下也一视同仁。兄弟们刀口下求口饭吃,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犯这大罪,陪上全家的性命!”
王冲身旁的差吏也喊起来:“河东的兄弟们!投降太子殿下,咱们护送着殿下返京,殿下说了不追究咱们跟着叛逆的过错了!”
“是呀,兄弟们,那个知错就改,扇下大燕子呀!”
“王大牛!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什么扇下大燕子,是扇没了燕子!”
“李小虎,你也就识得自个的名字,能比我强?是扇下大燕子!我听人说过!”
“是扇没了燕子!”
赵清漪明明还挡在郭延锦前面装逼的,一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架子,只是忽然气氛就变了。从来都是她破坏绝世美男装逼的,现在居然有人来破坏她装逼,岂有此理!
郭延锦也是一派王八之气,但是听到这里只有强忍住不要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