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青鲤
“上回我的话,你后来想过吗?”
他的什么话?溶溶不解。
想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面色不虞地提醒了一下:“那天在东宫,我从宫里回来,你替我换药时,我说的话。”他的剑眉轻轻一挑,似乎对溶溶的健忘不满。
那天……
溶溶记得那天他逞强把绷带缠得极紧,到皇帝和朝臣面前晃悠了大半日,拆绷带的时候伤口都被撕扯开了。
溶溶记得,他说:往后留在东宫,旁的事她不必管,他会护着她。
那日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费心费力在农庄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一时感动才说的话,今日他怎么又起来了。
上辈子她盼到死都没盼来这几句话,这辈子听到了,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然则想到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这点点触动顷刻间便化作了苦涩。
“多谢……多谢殿下肯让我留在东宫。”
太子见她说的不着边际,伸手轻轻一推将溶溶抵在后面的柱子上:“你到底是何意?”
他的双臂如牢笼一般,和身后的柱子一起合成了一座小小的监牢,将溶溶紧紧地箍在里面。
溶溶被他逼得无处可逃,强自解释道:“我答应了元宝,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等他长大了再离开。”
“就只为了元宝?”他问,素来幽深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更加薄凉。
溶溶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元宝待我有恩,几次三番救了我,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报答他,也只有陪在他身边,给他做饭给他讲讲故事。”
“你在装傻。”太子冷笑。
“我确实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溶溶别过脸,努力不去看他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把她往前一拉,送到了他的唇边。
太子仿佛失去了耐心的野兽,一心只想着侵略和霸占,攻城略地般的扫荡了她的唇齿过后,方才松开了手。
“我的意思,你懂了么?”
溶溶被他捏得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顺过气。
今日得知元宝的亲娘是自己的时候,溶溶在心里已经同他和解了。她不是记仇的性子,刘祯从前是辜负了景溶,没有保护好她,但她死了之后,他取消了大婚,身边没有留一个女人,还待元宝那么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能这么待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无理霸道?
“懂,我懂。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你发泄的工具,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理。”溶溶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冲他吼起来,“刘祯,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一个人看?”
太子微微讶异,并未因溶溶的咆哮更加失态,相反,方才失了心志的眼神迅速镇定下来:“从来?”
溶溶一怔,被他问住了一下,好在她反应迅速,咬唇道:“你、你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动脚。”
太子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溶溶身上略微一轮。
不,他觉得,溶溶刚才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是什么人……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却还没稳稳抓住。
溶溶心道不妙,差点自乱阵脚,更加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她想拍开他箍着自己的手,离他远一点,他却纹丝不动。正想再骂他几句,外头突然传来薛小山的声音。
“谁在里面?”
二哥要进来了么?
溶溶不愿意被家人看见自己跟太子这副模样,正惊慌着,太子揽着她飞快地钻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
薛小山推门进来,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小院。
“公子,你在瞧什么?家里闹贼了么?”是翡翠的声音。
“不知道,我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好像是溶溶的声音。”
翡翠道:“姑娘早就进屋了,怎么会在这边说话,公子听错了吧?”
“许是我听错了。”薛小山看了看院子,没发现什么异状,“回屋,把门窗都关紧些。”
“好。”翡翠“砰”地一声将里院的门拉上。
溶溶听到这关门的声音,舒了口气,精神一松,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太子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
“放开我。”溶溶低喝道。
也不知怎么地,这一回太子顺从地放开了她。
“明日你是不是不回东宫了?”他问。
“我……我要回去。”
“就为了元宝?”
“就为了元宝。”她失去了一切,连命都没了,只剩下元宝了,她别无所求,只想留在元宝身边。
“那我呢?”黑暗之中,太子忽然低低地问了一句。
第61章
溶溶觉得好笑,难道他要自己说,是为了他回东宫吗?
她自是不能这般直言嘲讽,怕又把他惹急了,还是自己吃亏。也不能编瞎话,要是说瞎话,令他真以为自己心悦他,还是自己吃亏。
算来算去,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是一笔亏本生意。
遇到他,她认栽。
不过,即便是必输的赌局,也有不输的法子。
她不赌便是。
“倘若……倘若殿下不再像那日那样,我回去会更安心些。”
太子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脸色越发阴沉:“薛溶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我……”溶溶在他跟前是怂惯了,到底为着元宝心软,“殿下,我心里乱的很,你别逼我。”
太子目光一动。
乱……
他又何尝不是。
看着她垂眸闪躲的模样,心里忽然就软下来了,眼前这女人,竟被自己逼得没法了么?
“你回屋吧。”太子道,声音中带着点点疲惫。
溶溶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晚他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大松了一口气,本想福一福再走,猛然觉得是他私闯民宅,不必向他行礼。
太子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收入眼底,蹙眉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来由地心里一凉。
“那天我说的话,一直作数。”
溶溶的心怦怦直跳,压根不敢回头,只道:“殿下早些回去吧,元宝一个人会害怕的。”说罢,便匆匆开了院门,钻进自己的屋子。
太子在她关门的一刹那,三魂六魄仿佛被她带走了一缕儿,整个人霎时颓了几分。
他看得出,她并不是在说谎。
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跟他毫无关系。
……
静宁侯府,荣康院。
婢女新芽上前:“夫人,侯夫人院里传话,世子今晚要来荣康院歇着,叫夫人准备一下。”
王宜兰神情漠然,听到新芽的传话,似笑非笑:“都已经亥时了,人还来得了么?”
新芽是从侯夫人翟氏身边调来荣康院伺候的人,见王宜兰如此说:“夫人放宽心,侯夫人既说世子要来,那必定是要来的。”
自从那一夜“抓奸”事情过后,谢元初已经几个月没来荣康院了。
王宜兰似乎已经麻木了。
来了又如何,谢元初一向应付了事,他不悦,其实她也很疼。
“夫人,世子来了。”廊下的丫鬟高兴地通传道。
他来了么?
无论如何,王宜兰还是欢喜的。
她对着妆镜理了理头发,又给自己加了一支蝴蝶金簪,这才起身往外。今日,她并未如从前一般到院门口迎,只是站在廊下。
片刻后就看到她的夫君谢元初从院外走来。
谢元初无疑是俊美的,无论是才学还是家世,在京城的贵裔子弟中皆是翘楚。
当初静宁侯带着谢元初上门提亲时,王宜兰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跑到前堂去偷看,为此被父亲打了板子,还罚跪了祠堂,但她直到今日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谢元初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杭绸直缀,比他素日打扮多了几分文气。
见他走进,王宜兰站在廊下朝他福了一福:“世子。”
谢元初已经好几个没有仔细看王宜兰了,此时见她比之前清减了许多,心中微微不忍,正欲开口,新竹从外头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元初略一蹙眉,只留一下一句:“家里来客了。”便匆匆离开。
王宜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回屋。
……
“这个时辰怎么来了?我可是被你从媳妇榻上拉扯下来的。”谢元初推开书房,便见太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眉目凝重的样子。
谢元初神色一凛:“可是出什么岔子了?”
“她说,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
谢元初听着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初时并未反应过来,挥手让新竹闭了门窗,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太子对面。
琢磨了一下跟他和元宝都有关的女人,立刻有了答案。
“你是说溶溶?”
太子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
谢元初看着他神色这般凝重,轻轻“呀”了一声,啧啧称奇:“刘祯,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话就说,别学福全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