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花散里
我勉强笑了一下:“小心我连本带利吃回来。”
“你以为我会和娘们一样小气吗?尽管吃就是!”石头很不屑,“拉紧我的手!否则被拐子拐了可别哭!”
看着他满脸正经地装大人气派,我终于笑了起来,轻轻将指头拉上他的手。
“你的手真小。”石头嘀咕两句,反手用力一拉,十指交错,两只手握得紧紧的。
正在逛着,没想到旁边胭脂铺子有个面熟的少年走出来,叫住我:“是那个……李家庄的花脸丫头吧?这脑袋真够特色,大老远就看见你了。”
我停下脚步,发现他正是帮南宫冥送东西给自己的人,赶紧躲去石头身后,做缩头乌龟。
“躲什么?那么胆小,爷又不会吃了你,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家伙,整天摆着苦瓜脸的,怪不得少主上次说你可怜见的,现在一看,真是天生受苦受罪的命,”少年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对店里吩咐,“刘寡妇,胭脂照旧要七十盒,水粉三十盒,各色珠子一斤,还有银头面十套,你都给我挑上好的,呆会让我查出次货,可是不依的。”
“小王管事,我们给南宫世家办那么多年的货,什么时候出过问题?您真是谨慎啊……”店里转出个妇人,素色打扮,头上插着根兰花玉簪,耳上挂着对镶珠子的金丁香,倚着门栏,眉眼带几分风流,她看了眼站在外头的我和石头,笑道,“这丫头胚子不错,眼睛蛮水灵,怎做这般打扮?还弄花了脸?”
听见她老辣的评论,我越发缩头缩脑,扯着石头要走。
“小姑娘害羞了。”李寡妇拍着手,笑得很开心,她和小王管事抛了个媚眼,顺手从外面五钱银子一个的篮子里挑出朵黄色小绢花,递到我手上,“既然是小王管事认识的孩子,姐姐便送你朵花戴,回去好好添妆,别弄这么奇怪的发式,等伤好了,就是个小美人。”
“放心吧,有少主送的灵药,这点小伤准好……等等!怎么还那么红?!”小王管事说着说着,视线停在我脸上,他忽然走近,抓住我凑近看了看,皱眉道,“冥少主送你的药怎么没有涂?”
“她又不是傻瓜,当然有涂。”石头急忙护着我往后退。
小王管事放开手,在空气中嗅了两下,然后饶有兴致地看了石头一眼:“那药有很重的莲花味!而且用了两天,疤痕的状态应该会好很多。”
“我体质好得慢,今天出门太急,也忘了涂。”我狡辩。
“傻丫头,那药价值不菲,而且是少主赏你的东西,让你娘别太偏心眼,只顾儿子不顾闺女,毁了脸将来怎么找婆家……”小王管事闲得蛋痛,本想继续说教,幸好李寡妇备齐了货,他唯恐误了差事,便急急离去,不再理论。
我擦擦汗,回过头。
石头的脸已经黑了,他一把将想逃跑的我拖去小巷,单手便抓住我的双腕,狠狠按在墙壁上牢牢固定。
“不要乱来!小心我告诉你爹!”石头比我高大半个头,俯下身来就是一片阴影,再加上动弹不得的双手,让我很有压力,只好继续用告御状来威胁。
“闭嘴!”石头低下头,用另一只手固定住我的脑袋,然后将鼻子凑近我嘴边,唇几乎吻上下巴,然后闻了又闻,我差点以为他欲行不轨,想叫非礼,他才抬起头,愤怒地指责,“你伤口上果然没有药味!为什么不涂?!”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我阵阵心虚,踌躇着寻找借口。
石头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一会,又忽然别过头去,犹豫半天后,小声问:“傻丫头,你真的那么喜欢我?想故意让伤口好不了?”
春日微寒,我额上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石头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为了避开原著剧情,将他好好培养成未来丈夫的心思我是有一点的。可是这家伙除了模样还有几分可爱外,终日调皮捣蛋,打鸡揍狗,横行霸道,大字不识几个,遇事就喜欢用强,实在不是我欣赏的好孩子典范。
而且我芳龄二十一,性取向正常,审美正常,绝无恋童倾向,要我昧着良心说喜欢八岁小孩,要和他谈情说爱……就算我想做怪姐姐,也拉不下这个脸。
“怎么了?”石头皱着眉头又问了一次,声音更是不满。
“我当然喜欢你!”人要为现实放弃原则,衡量再三,我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脸了。
石头飞快地扫了我眼睛几眼,忽然停住视线,嘴角向右上角轻勾,微微笑起来,尖尖的小虎牙在暗处格外雪亮,仿佛要将人撕碎吃下肚去,他一字一顿地说:“你!骗!人!”
“绝对没有!”面对那双清澈的眸子,所剩不多的良心开始拷问我的灵魂,欺骗小孩感情的罪恶感在脑海中翻腾,让平时很少撒谎的我,更加不安。
“还死鸭子嘴硬!”石头似乎比平时更愤怒,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他忍不住伸出双手抓住我脸颊,狠狠揉捏了好几下,然后拉近说,“别以为我没留意,你这死丫头眼珠子乱转的时候,绝对是在撒谎算计人!快说!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虽说古代小孩子早熟,不好哄,我也被他说话口气惹怒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谁想嫁给你!要不要涂药是我的事,我确实不喜欢你,就算伤口好不了,我也不嫁你,总行了吧?”
“谁稀罕你喜欢?!用话试试你就不打自招了!少自以为是!我将来的老婆肯定是贤惠美人!谁要你这个丑八怪!就算你哭着要嫁,我也不娶!”石头愤愤然甩开手,转身就走。
计划失败,我郁闷地耸耸肩,小声嘟囔:“不娶就不娶,大不了找备胎。”
石头刚走到巷口,立刻回过头来鄙视:“我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了!”
笑话
回去的路上,石头黑着脸,再没和我说话,铁头大叔觉得俩孩子关系怪怪的,便买了包松子糖给我们,试图和解。
石头吃归吃,还是不说话。
我有点懊悔,白长那么大,说话做事还是如此冲动,和个小孩计较什么?他不懂事,我能不懂事吗?若错过这门知根知底的好亲事,将来想找个少吃苦受累的人家可得赌运气了。
《厚黑学》里说成大事者不止智商要高,情商也得高,说话做事要细细想,慢慢说。我智商平常,情商也低得要命,总无法放眼大局,学不得别人神机妙算,云淡风轻几招便将所有事情解决得妥妥当当。
怪不得除了小学时的宣传部长,我就没混上过任何职位,真是失败。那些能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主角在现实肯定也是当官做领导的料啊。我连个小鬼都摆不平,活该是给老板剥削的命……
我决定挽回,将手上松子糖推过去给石头,赔笑脸:“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别放心上。”
石头“哼”了一声,没有接。
我低下头,“羞答答”地玩了会衣角,小声说:“其实我也不太懂什么叫喜欢,不过你是好人,我待你是像待弟……大哥似的,可以护着我,所以一点也不讨厌。”
这段发好人卡的台词,我念得挺自然,说完后还偷偷瞄了石头一眼,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嘴巴却还很硬:“懒得理你!还有,备胎是谁?我们村的?”
我死命摇头:“大黄下了一窝狗仔,黑的那只就叫备胎……”
石头表情一僵,脑子不知抽了什么筋,又不和我说话了。
可恶!八岁小孩的心思真是不好琢磨啊!
回到李家村的时候,我有礼貌地告别了铁头大叔,带着装有面人儿的小包裹,往自家去。刚走到院子,就听见外祖母的房间传来喝骂声:“怎么养了你这头白眼狼!这两年败家也就算了!连洛丫头这点嫁妆都要算计,真当老婆子死了不成?”
我听见自己名字,急忙踮着脚尖走到窗边偷听,里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哭声,舅舅在劝慰:“母亲息怒,二弟也是做生意遭人欺骗,前几年他也帮衬了我们家不少,对母亲也孝顺,难道这会还真看他被债逼死不成?”
舅母也帮腔:“这两年粮食歉收,家里也在打饥荒,还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小叔亏空的数目也不少,媳妇凑了又凑,连自己的金镯子都拿出来了,还是有缺口,剩下的总不能动给秀兰的嫁妆吧?她明年就要出嫁了,怎能让夫家看不起?反正洛丫头才八岁,还有好几年,先让小叔补上本钱,将来赚回来还她也一样。”
外祖母恨恨地说:“笑面虎,就知道装贤惠!你那金镯子还不到三钱重,颜色又旧,能值几个钱?满屋子堆着私己,就是不舍得罢了。”
舅母也急了:“那两套首饰也是给你孙子将来娶媳妇的啊,留着还不是你李家的?”
“娘,看在儿子平日里对你孝顺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二舅的哭声越发响亮,“莫非要逼我去卖祖田房屋不成?儿子给您磕头了……救救我吧。”
磕头声陆续响起。
表妹在厨房招手,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了,吃饭的时候舅母满脸笑容,她杀了只鸡,把鸡腿给表弟后,又给我多夹了两块肉,二舅眼眶虽红,却笑嘻嘻的,还和大舅舅喝了两杯小酒,外祖母满面愁容。所以我想他们的所求是成了。
古代传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寄人篱下的孩子更是没发言权,吃穿没亏待我就算不错了,吵闹只会更倒霉。而且那些东西是林洛儿的娘留给她的,被外祖母藏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感觉,不如放下。
目前,我要解决的最重大问题是——石头。
晚霞渐渐褪去红灿灿的纱衣,到处闲逛的鸡群也挺胸抬头地回了窝,我从窗户远远看见石头跑过来,立刻丢下练习的绣活,跳下床,夺门出,翻墙逃。
院子外面是一片桑榆林,旁边有座无人居住的破旧草房,我匆匆跑进去,见石头没有追来,掩上烂竹门,大口喘气,准备等他离开后再回家。
没想到,约莫三刻钟后,草房外传来几声欢快的狗吠声,石头得意洋洋地一脚踹开竹门,牵着我家大黄走了进来,地主恶霸似地说:“跑什么跑?你跑得出我五指山吗?”
我瑟生生地从破缸后面探出头,嘴硬道:“我才没跑。”
石头卷起袖子,对我勾勾食指:“过来!别逼我用强的!”
我抱着脑袋缩角落,宁死不屈。
石头一个箭步上前,将我推倒在草堆上,然后很不客气地坐在腰间,用膝盖压住两只手,自己从怀里掏出南宫世家送的小药盒,挑出一大块,抓住我的下巴涂了起来。
荒山野岭,我一个小萝莉惨遭暴行,不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喊呀灭爹都没用。被他涂得满嘴都是莲花味,连口里都沾了两点,苦得要命。
大黄在旁边很狗腿子地摇摇尾巴,丝毫没有救主的意愿。
如此吃里爬外的畜牲!以后休想我再喂它鸡骨头吃!
“好了,”石头涂得差不多后,满意地从我身上爬了下来,坐旁边抱怨,“明明就是丑八怪,还任凭伤口恶化,岂不是丑上加丑?虽然爹爹说女子重德不重色,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嫌弃你难看,可你这傻瓜也不能故意毁容啊!”
“歇后语不会用就别乱用!”我拍拍满头的枯草,整整凌乱的衣服,气愤难平。偏偏这种事回去还不好告状,受伤不上药,告诉谁都得挨揍……
“识字有什么了不起,我学起来保准比你快!”石头帮我摘去身后的几根杂草,笑着说,“你怎么就那么蠢?从脑袋到嘴巴,一天比一天难看,好像存心让自己毁容似的。”
“我喜欢丑八怪造型不可以吗?”我推开他,往门外走去。
“别走,”石头伸手拉住我,“我怕你这混蛋回去又把药洗了,这几天我得天天看着你!不准乱来!否则我告诉你外祖母!”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更郁闷了。
石头按着我重新坐下,自己想了会后说:“才不信你喜欢丑八怪造型呢,必定有原因。傻丫头,如果遇到困难,一个人瞒在心里不好,不如说给我听听,说不准能帮帮你。”
我忧郁道:“你不会理解的,有些东西给人知道不好。”
石头拍着胸脯保证:“我又不是三姑六婆,什么时候乱嚼舌根过?而且你叫我一声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哥肯定帮你。”
他确实是口风紧,能保守秘密的孩子,但告诉他穿越小说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于是我叹了口气说:“小时候算过命,我将来会是祸国殃民的绝世美女,而且命犯桃花,只有毁了容才能保一生平安。”
石头眼角抽搐了两下:“没觉得啊……”
“现在我年龄小!再过几年就来不及了!算命的还说会有很多色狼祸害我!必须早做处理,你可千万别和人说这事。”我愤慨。
石头颤抖地问:“难不成你见了南宫家的少爷就躲,是怕他喜欢你?!他也是色狼之一?”
我沉重地点点头。
“噗——”石头终于憋不住了,笑得满地打滚,还擦着眼泪说,“傻丫头,晚点我带你回去,重新找人算算命,再去让医生抓几副药吃,免得癔症越发严重。哈哈——还绝世美女呢……”
“我是说真的。”那家伙的反应气得我直跺脚。
“没错没错,你未来是天下第一美女,我未来是天下第一高手。”石头笑得气都喘不上来,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芙蓉姐姐。
大黄也叫个不停,冷冷夜风中,我倍感羞耻,默默扭过头去。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和任何人说实话了!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卖身
后来我发誓所说的一切都是开玩笑的,石头还是会时不时提起来嘲笑我。
春去秋来,最后一轮抢收麦子后,便是农闲。南宫世家大概已经将我忘之脑后,一直没有再上门找过麻烦,真是天大的幸事。
每天早上,我随着鸡叫起床,帮忙打扫做早饭,然后拿着布片练绣花,只可惜我耐心欠佳,简单的衣服纹饰尚可,大件点的绣活总是做歪,比不上从小练习的表姐和表妹。她们一个十六岁,一个五岁,都是斯斯文文的淑女。
石头很铁不成钢的时候,总是用她们来教育我:“看看人家多贤惠,看看你……泥猴似的。”
我立刻站直腰杆,端庄有礼道:“大哥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苦练女红,不去钓鱼了。”
石头:“混蛋!回来做泥猴!”
撇开毁容和媳妇儿话题后,我们俩的关系好了不少。从夏天开始,响午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趁大家都在休息,他会带我漫山遍野地疯玩,采野果,酸枣、面面果、山丁子、杜柿、灯笼果……一切能吃的都往嘴里塞。然后到小溪边,垂下自制鱼竿,运气好时会掉到一两条鱼,直接用棍子穿起,在溪边生火烤至焦黄,抹上带来的盐巴,大口啃着吃。这种没污染的食物,是在城市里吃不到的美味。
有时候也会摘蘑菇,做捕兽陷阱,失败了很多次,终于抓到一只山鸡,石头很残忍地将它就地正法,我做帮凶,给鸡肚子里填上调料,用湿润的泥巴包起,埋入地下,在上面生起火堆,烤从家里带来的红薯,等红薯吃完再把鸡挖出来,真是皮滑肉嫩,美味多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