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温一笑
直到一个时辰后,酒过三巡,张并、张锦叔侄二人已是喝得微醺,那清秀书童才又进来,把暖帘卷上,只见书房两边,墙壁上都喷出香气来,满座异香袭人。张并向张锦微笑说道“香必要如此烧,才不会有烟气。”
“真风雅!”张锦要飘飘欲仙之感,“阿并,你夫妻二人真是雅致极了!”这臭小子哪里知道这个,分明是他那漂亮小媳妇教给他的。
可怜阿镜,还曾经一心想要把她家婉儿嫁过来,论相貌也好,论才情也好,婉儿哪一点能跟这孟悠然比?阿镜真是罔费了心思。
“唐大损那庶出长子唐傲,据说很不成气。”想起张镜,张锦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想到自己的来意,“唐傲身份又不行,人又没出息,还又没家底儿,礼部居然把他也列为阿意夫婿人选,真是欺人太甚。”
张意如果真嫁给唐傲,这被唐大损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的庶子,会很凄惨:唐傲本身没什么出息,唐家三房在晋国公府也分不到多少产业,张镜的嫁妆又是说好了全部要留给唐婉儿的,这位唐傲先生人不太聪明,不能文,不能武,还会比较穷;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唐傲的亲娘,和张镜一直不合,如果唐傲真娶了张意,张意会有个恶婆婆折磨、管束。
“阿并,魏国公府对不起你,六叔都知道,你不愿回去,六叔也站在你这边;可你妹妹一辈子的事,再怎么作难,你也不能不管。”张锦带着酒气,大声说道,“魏国公府如今没人有本事能把阿意阿念捞出来,全靠你了。”
魏国公府一直和吴王过从甚密,如今哪敢为张意张念出头。怕是人没捞出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是我同父弟妹,我岂能置之不理?”张并缓缓道,“只是,往后呢?”总不能魏国公府一有什么事,就寻上门来。
“这是最后一桩事!”张锦酒意上来,概然允诺,“你只要把阿意阿念捞出来,往后魏国公府的事,再不许来烦你!”
张并沉默不语。张锦今日本是受了张铭的重托“六弟,你跟阿并最是要好,你去跟他说,务必要救弟弟妹妹。只这一件事,让他定要出力。”见张并不说话,张锦急道“只你有这个力气!再怎么不好,是亲弟妹,阿并你不能不管啊。”张意张念,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三哥的亲生子女。
良久,张并终于点了点头。张锦大喜,用力拍拍张并的肩膀,“阿并,六叔就知道,你是个心肠软的,是个好孩子!”
张并纹丝不动。“六叔,这是最后一桩事。”只要张铭张锦都承认这一点,魏国公府往后想惹事,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了。
送走张锦,张并怏怏回了主屋。这几日,他心中总是不痛快,总觉得郁结于胸。对妻子诉说心事后,才略好一点。悠然听后对他点点头,“阿意这件事,你是必定要管的。一则,你于心不忍;二则,外人看着也不像;最要紧的是,皇帝和太后若见你狠心,连亲妹妹的死活也不顾,难免对你生出戒心。”
皇帝想要什么样的臣子?当然是忠诚,忠心,让人放心的臣子。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的人,会让人放心么?不会。
天朝几千年来宣扬孝道,单从政治角度讲,是讲究孝道的人容易被统治,容易被管束;若说经济原因,则是因为政府负担不起公民养老。
想到哪儿了?悠然失笑。公民养老?多么沉重的话题。还是回到现实,先想办法把张意姑娘妥贴嫁了,是正事。
“其实也不难。只要小伙子人品好,家境厚实,你爹爹便能满意。”悠然头头是道的分析,“只要小伙子家族没有势力,自己没有野心,不入仕,太后和皇帝便能放心。”
事已至此,张铭也别想寻什么荣华富贵的女婿,只要是个正派厚道的年青人,也就该知足了;皇帝和太后并不是狠心人,张意张念到底是先帝外孙,只要他们不惹事,不涉政,皇帝和太后乐得放他们一马,即得个心安,又得个好名声。
礼部拟安意郡主夫婿人选的人,约是受了谁的授意,净给挑些歪瓜劣枣,不是没出息的庶子,就是好男风的断袖,或是年纪大的鳏夫,没一个像样的。这架势,像是故意和人为难。
“这事不难办,你放心罢。”悠然安慰张并,“爹爹说了,他能办得妥妥当当。”张并有旧功劳在,求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且这事若办好了,更符合皇帝的利益。
张并心虚起来,低低道“岳父不许我跟你说烦心事。”悠然哧的一声笑了,“爹爹是恨不得把儿女都保护得好好的。”怀了孕,就只能吃吃喝喝跟小猪似的?哪能,孕妇也能思考,也能做分析做决定。
见张并还是有歉意,悠然奇道“咱们不告诉他便是,你还顾虑什么?”骗骗老爹,还不会呀。
“岳父是满心疼你,不许你想烦心事;我却,什么事都想跟你说,我,我,”张并有些口吃了。
“爹爹是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悠然笑道,“其实,这样才好,夫妻之间,本该是共同进退,无话不谈。你有心事,自然是要跟我讲啊。”
张并头枕在妻子腿上,任由妻子轻轻抚摸鬓发,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悠然低头温柔注视丈夫,心中微微酸楚。这可怜孩子,有些残忍的事他可能根本没想过,根本不敢想,自己即使想到了,却永远不会开口告诉他。
“无话不谈”?哪有这回事。有些话,一辈子也不说。
张并的出生并不令人喜悦,他的母亲程濛女士委实是心机深重;张并幼时也频频遭人白眼,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拜了华山老叟为师,早已化为一堆白骨;张铭作为父亲一定是爱他的,却顾虑重重,又想保全他,又从内心防着他。
张慈误以为张并已无生理,冒领了军功,事后发现张并生还,魏国公为了保嫡长孙的颜面,毫不犹豫要驱逐张并出家族,这样重大的事,张铭只是如实传话。这说明了什么?
算算时间,那年,正好是张念出生。悠然闭上眼睛,强抑住心头的厌恶。这世上,偏心的父亲,不负责任的父亲,大概是很多的吧,张铭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有了嫡子,有了尚在襁褓中的嫡子,便怕已经长大、桀骜不训的张并对嫡子不利,所以才会任由魏国公驱逐张并,并不加以阻止。
到了后来,张念一日日长大,却始终病弱,张铭才会改了心思,又想让张并回归魏国公府,保护弟妹。
张铭并不是最不堪的父亲。至少,看到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儿子,他会愤怒,会心痛,会为了儿子离家出走,会为了儿子逃至草原隐居。
也正是有这情份在,张并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魏国公府生事。
“他和青川公主有一子一女,那两个,才是他的心肝宝贝。”悠然想起张并曾经说过的话,他内心,也是隐约知道真相的吧?只是,不愿深想,不能深想,不敢深想。
怪不得,他会对老爹这般敬仰;怪不得,任凭老爹对他板着脸也好,披头盖脸训一顿也好,他都不以为意,那是他知道,老爹一心一意为了女儿好,为了他好。
跟他比,自己真是很幸运呢,有个爱孩子的老爹,有个二十四孝老妈。悠然心中柔情顿生,俯下头来,在丈夫额头上,印下一记亲吻。
“往下一点。”张并闭着眼睛,嘴角有笑意。
调皮!悠然笑起来,在他鼻子上响亮亲了一下。
“再往下一点。”张并睁开眼睛,柔声央求。
还来劲了。悠然板起小脸,轻脆的说道“不要!”
“要嘛。”这,这撒娇也不太不专业了吧,浑身起鸡皮疙瘩呀,悠然实在吃不消了,低头深深一吻,堵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无弃尔劳,以为王休”出自《诗经?大雅?民劳》,不要抛弃你的旧功劳,努力为王家谋取利益。
118 嘉我未老
傍晚时分黄馨才回来,满面□,只跟悠然匆匆打了个照面儿就红了脸,嗫嗫嚅嚅说了两句什么,逃跑似的回揽翠轩了。这么害羞?悠然笑咪咪,咪咪笑,原来做儿女的想要自由,还是要父母恩爱呀。往后真是要他们多约会几回,自己就不会被看得太紧。
次日黄昏孟老爹照例来看女儿,见悠然脸色白里透红,意态闲适,显见得张家的事并没有令她烦恼,心中欢喜,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要督促小宇读书”,悠然连连点头。原来想要自由,除了父母恩爱之外,还要兄弟姐妹众多。
接下来的时日黄馨频频出门,每每出门前精心对镜理妆,回来后娇羞不胜躲回揽翠轩,悠然装聋作哑,“娘正该出门散散心才是”,“累了吧?快回去歇着。”,渀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暗中却很得意:黄馨上午精神恍惚,下午出去约会,总算不用从早到晚盯着自己了,舒服呀。
这日张并休沐,在家里招待了一位客人:江湖郎中。不会是请他来诊脉的吧?悠然心里嘀咕。可是自己有专门的大夫呀,唐大夫医术好,人品好,从小打交道到现在,放心得很。
“往后,该叫他仪宾了。”张并这句话,惊得悠然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仪宾,尚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的男子,都叫仪宾;能让张并带回家的仪宾,可想而知要娶的是谁。难道他这样的,竟然愿意娶张意?
“你,竟然,要成亲了?”悠然结结巴巴的问。真是不敢相信,江湖郎中这样的男子,居然也会娶妻!他不是闲云野鹤吗,他不是寄情于山水天不收地不管吗,他不是号称,终身不娶吗?
“是,我要娶张意。”江湖郎中简短说道。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动听。悠然细细打量他两眼,不错,容貌很是端正清秀,“向曦,你们向家,可是只剩你一个人了,你的亲事,可一定要想清楚。”
娶了张意,那是一辈子别打算出仕了。向曦如今还年青,二十多岁他说厌倦红尘,醉心医术,不想做官,万一三十多岁、四十多岁又想有所作为呢?到时候可就晚了。
向家,可是山阳旺族,一代一代人才辈出,自太祖朝至今,怕不要出过十几位进士,七八位地方要员,两位阁臣,一任帝师。只不过一场大瘟疫过后,向家竟只剩下向曦一名男丁。向曦从小喜欢看医书,至此更是潜心医学,终日一副江湖医生装扮,走南闯北,四处寻觅名师,立志成为杏林高手。
对于张意来说,能嫁给向曦实在是太理想了。向曦家世清白,人才出众,又不入仕,皇帝和太后会很放心很大方的答应这门婚事,往后张意也能过上太平日子。只是对于向曦来说却不是,他娶张意,便是彻底断了仕途。
“你救过他?”待向曦走后,悠然偷偷问张并。是不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向曦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张意是秦贵妃的亲外孙女,吴王的亲外甥女,娶她,可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唐傲先生条件够差吧,没人才没家底的庶子,可是已经放出风声了,不愿娶张意;另外在礼部名单上的人,也一个一个公开抱怨,“谁愿娶个害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