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温一笑
蕊姨娘一人独坐房中,笑的很诡异,钟元果然对自己真心吗?男人说的话,能信吗?信了,只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输的很惨呢。自己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一个灵儿罢了,为了灵儿,费尽浑身解数也要拢住侯爷,待灵儿有了前程,自己还在乎什么?到时也人老珠黄了,还不知能过什么日子呢,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为人妾侍能有什么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蕊姨娘自嘲的笑了起来。
西郊罗湖山庄。
张并在净房沐浴一番,回到卧房后,却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他的床上,不知何时有了一床红凌被,被中躺着位妙龄少女,雪白的臂膀半露在被子外面,满面娇羞的望着他。
30.舔犊情深
“程濛,你好!诓了我回家去,这山庄里就是你的天下了,你做的好事!”董嬷嬷头发已是花白,人却还是精神,此刻她正一脸怒气的跟程濛理论。昨晚她家里有人来报信,说她的小孙子树儿病了,董嬷嬷放心不下,回家去看了一回,所幸树儿只是略有些不舒服,睡了一觉起来已是活蹦乱跳了,董嬷嬷久不回家,在家里逗小孙子玩了会儿,用了午饭后才回罗湖山庄,才进到庄子里,已有心腹迎上来说了昨夜的事,“……少爷脸色铁青,吓死人了!上上下下俱有不是,贴身服侍的人都受了重罚,平白无故的,这是从哪里说起?她是少爷的亲娘,她一意要这么做,难不成做下人的敢违抗她?”
董嬷嬷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她是张铭从小的奶妈,张铭尚主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张并还不到一周岁,张铭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子,央已经在家中休养的董嬷嬷出山照看张并,董嬷嬷待张铭向来忠心,办事牢靠,有她在张并身边,张铭才觉略略放心。从小看着张并长大,董嬷嬷对张并是真心疼爱的,听到这样的事,如何不恼?
程濛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插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牡丹花开富贵簪,银蓝色宫锦缎的长褙子满绣折枝花卉,月白素缎马面裙,裙下微微露出小巧的锦缎鞋头,上缀着拇指大小圆润饱满的白色珍珠,打扮的又华丽又雅致,此时她手中正端着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缓缓拨动茶叶,慢条斯理的道“董嬷嬷何必着急上火,我是他亲娘,难道会害他不成?”
“你若不想害他,趁早离开他。当年程家犯的是什么事,他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你这么堂堂皇皇住在他家里,若他的身世传开,对他有什么好?”董嬷嬷素来看不上程濛,程家还没被抄家,还是赫赫扬扬卫国公府的时候,她就看不上程濛,觉得这张狂的姑娘配不上自家少爷,后来张铭被程濛“诱拐”,董嬷嬷更是和魏国公府上下一样,恨透了程濛。
一般来说,私奔这件事,最后吃亏的都是女人,董嬷嬷却觉得她的奶儿子张铭完全无辜,都是被程濛这坏女人害的。
程濛微微色变,眼光锐利的盯住董嬷嬷,厉声道“是谁让你跟我说这番话的?”董嬷嬷丝毫不惧她,高声道“不错,是三爷令我说的,怎么了?三爷说的不错,并哥儿自有锦绣前程,不可让你这样的生母给败坏了!”
‘“你敢对我姑母无礼!”大理石屏风后闪出一位着淡紫衫裙的妙龄少女,对着董嬷嬷斥道。董嬷嬷且不理会紫衣少女,对着程濛冷笑道“当日你被国公爷关到庄子上,三天功夫自杀了两回,庄头被你闹的没办法,悄悄回了三爷,三爷瞒着人跑到庄子上看你,他待你如何?为了你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到肃卢州那边塞苦寒之地,费了多少功夫,才寻到你被流放的父兄,又带回你才出生不久、病猫一样虚弱的侄女,请了大夫细细调养,这些年你姑侄二人虽在庄子上过活,却真正是锦衣玉食,三爷可曾亏待过你?你却恩将仇报,害了三爷还不够,又出来祸害并哥儿!你家当年得罪的可是圣上!你真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并哥儿是程家的后人?!”
紫衣少女杏眼圆睁,怒道“在我姑母面前指手划脚,凭你也配!”董嬷嬷不屑的“哼”了一声,啐道“自己爬上爷们床的妮子,还有脸说人?昨日因为你,多少奴才受了重罚!都是我从国公府带来的老人了,素日办差勤勤谨谨,生生被你连累的!”
紫衣少女脸色惨白,流下两行清泪,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程濛淡淡道“又哭了,哭有什么用?我若像你一样遇事只会哭,当初咱们家被抄家流放的时候就哭死了!阿梓,你要记住,切莫轻易流泪。”
阿梓哭着倒在程濛怀里,“她……她说话这般难听……”程濛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阿梓安慰着她。当年阿并被抢走自己被关在庄子里,真是了无生趣,后来张铭找到程家人又带回阿梓,这些年来,幸亏有阿梓陪着,才能挨过来。
待阿梓收了眼泪,程濛方定住心神,向犹自气哼哼的董嬷嬷微笑道“嬷嬷奶大阿并的爹爹,又一手带大阿并,自是疼他的。方才这番话,全是替阿并着想,我岂不知?只是嬷嬷也要虑到,阿并已是长大成人,却还没有婚配,他这个年龄是该成亲生子了,嬷嬷说可是?”
董嬷嬷不为所动,淡然道“三爷自会为并哥儿觅门当户对的淑女为配。”言下之意,不用你操心。
程濛相当有耐性,不急不缓道“求娶淑女不是易事,许要寻上一两年才能寻到合适的,就算寻到了,来来回回过礼也要一年多,成亲已是三两年之后的事,这三两年中,阿并身边也该放个人才是,一来阿并有人服侍,二来也好早有子嗣……”
“并哥儿!”董嬷嬷站起身来迎上两步,一脸惊喜的看向门口,张并大踏步走进来,上前扶住董嬷嬷,“嬷嬷快坐。”董嬷嬷一迭声的问道“今日回来的怎么这般早?累坏了吧?嬷嬷从家里带了槐花回来,给你做槐花饼吧?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张并微笑点头,“好啊。”
程濛见了儿子,脸色微滞,毕竟昨夜的事是自己在算计他,支走他房中侍女,往他床上塞人,虽是亲生母子,却是从小不在一处,也不知他会如何?程濛这时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些。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张并温和的对程濛说道“马车在外面备好了,我送你去城里。”程濛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城里?”张并坦然道“我早在柳树胡同置了五进的院子,今日已归置好了,你以后就在那里住。”
程濛愣了片刻,苦笑道“我只做了这一件事情,你就要赶我走?”张并摇头道“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山庄这么僻静,没的闷坏了你,柳树胡同很繁华,账房我放了两万两银子,你只管随意支用,莫委屈自己。”
董嬷嬷在旁笑着劝道“咱们并哥儿可真是孝顺,整个国公府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万把两银子,这两万两银子一个人花用,宽裕的很呢。想听戏也好,想制衣服打首饰也好,日日山珍海味也好,尽够了。柳树胡同地方繁华,做什么都方便,你从小住惯城里,还是住回去吧。”
程濛眼圈一红,“阿并,娘都是为了你好。”张并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程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过是想让你早日有后……”张并温和的打断她,“上回我已说过了,这几年我有两场硬仗要打,不能安定下来之前,我是不会成亲的。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没有父亲陪伴的长大。”
程濛眼泪如断线一般掉下来,呜咽着说“都是娘对不起你……”张并沉默片刻,道“休沐的时候我去看你。”程濛惊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莫诓我,娘日日等着你。”张并“嗯”了一声,“天色不早,我先送你回城。”程濛心知无法挽回,只好先去了柳树胡同,横竖阿并总会过去看自己,到时再慢慢设法,主意已定,程濛低低声音嘱咐阿梓几句话,阿梓面有不平,却还是低头应了。
张并亲自护送程濛到了柳树胡同,看着确已安置好了,方辞了程濛出来,快马回到罗湖山庄。
董嬷嬷端了槐花饼出来,又做了几个张并爱吃的菜,一边笑咪咪的看着张并大口大口的吃着晚饭,一边絮絮叼叼的说着些琐事,“……六爷送了些海味,是新鲜的……光禄寺卿孟大人送了拜贴,还有份谢礼……”
张并停下筷子,“孟大人?”董嬷嬷点头,“是孟大人,并哥儿,孟大人为什么要谢你啊?”张并笑笑,“没什么事,是孟大人客气。孟大人是四叔同僚,不可托大,嬷嬷帮我备份礼,明日我过孟府回拜。”
“省得。备份厚礼吧?”董嬷嬷知道张并一向出手豪阔,当下随意问道。张并沉思片刻,“嬷嬷帮我多备些活物,要小孩子爱玩的,还有好吃的。”董嬷嬷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答应了,反正张并做事她经常不懂,只管听吩咐就是,张并已经长大,凡事都有主意了。
孟宅,悠然对着一桌子的素菜,气闷至极,“水杉是怎么了?全是素菜,喂兔子呢?”
31.既见君子
“咦,雪白的小狐狸!还有浅蓝色的小狐狸,好可爱!”悠然才进到院子里就看到花坛上放着只笼子,笼子里两只美貌小狐狸,一雪白一浅蓝,和莫陶两个跑到笼子前盯着小狐狸看的津津有味,啧啧赞叹着,伸出小手指指点点,“它眼睛好灵动”“尾巴真好看,这么长,这么蓬松”“浅蓝色的狐狸从没见过呢”,还互相商量着“小狐狸会不会咬人?要不咱们摸摸看?”
书房门大开着,孟赉座在主位,张并座在客位,院子里的情形都能看的见,两个女孩儿娇憨的对话也听的清晰,孟赉歉意的向张并说道“小女一团孩气,让张将军见笑了。”张并客气的反对,“哪里,令爱天真活泼,十分可爱,孟大人真是好福气。”
悠然看了会儿小狐狸,越看越喜欢,有心据为己有,要怎么办呢?对了,是爹爹唤自己来书房的,找爹爹去!她咚咚咚跑向书房大门,打算开口要小狐狸,快到门口却发现书房里还座着一个人,顿时慢下脚步,调好呼息,定了心神,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进了书房,恭恭敬敬的向孟赉施礼问安。
她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孟赉的眼睛,孟赉嗔怪的看了悠然一眼,转头正要对张并解释什么,却见张并端着茶盏低头专心致致的喝茶,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松了一口气,对悠然说,“去见过张家世兄。”悠然乖巧的点头答应,上前给张并行礼,张并很客气的还了全礼。
孟赉极是满意,这张并虽是行伍之人,礼数着实周全,孟赉笑着对悠然说“五丫头还要再行个礼,谢过世兄相助之德。”悠然对张并福了福,“多谢世兄。”张并还了一揖,“世妹客气了。”
孟赉微笑道“看到那两只小狐狸了?是张将军送来的,还有黄羚和果子狸,这下你可是既有眼福又有口福了。”悠然大乐,谢过张并,黄羚味道鲜美那是不用说了,果子狸是历史悠久的稀有“山珍”,素有“山中好吃果子狸,水里好吃白鳝鱼”的美称,这个时代空气清新没污染,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有口福了!昨晚被逼吃全素的不快,全部消失。
想想,孟赉也是为自己好啊,午餐吃肉多了,晚餐就全素,也是怕自己不消化了积食,嗯,偶尔食素也是很好的,再说水杉素菜也做的美味可口。
悠然眼睛亮晶晶的,原本白皙的小脸已是兴奋的透着嫩嫩的粉色, “果子狸味道可好了,我要吃两只,一只清炖,一只红烧!”无限神往的样子,逗的孟赉笑了出来,“就挂住吃!真是个孩子!”
悠然有些讪讪,“那个,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嘛,还有,左传上也说唯食忘忧,还有……”孟赉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吃也要引经据典才成,读书是让你明理呢,是让你拿来狡辩的?”
悠然小声嘟囔道“学以致用嘛”,学就是为了用,用不到学它干嘛?悠然前世也爱读书,少年时曾看到有人把读书的人分三类:第一类人为了会说话而读书,这种人很多;第二类人为了写作而读书,这种人比较少;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这种人很少见。悠然读的当时自我定位为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读书,到底当时年纪小,长大上班之后,也会看些愉悦身心的文学作品,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增加知识面儿,为了更好的跟客户交谈,或者为了写总结、写报告、为了在行报上发表文章,而去查资料、记东西,活在十丈红尘,谁能说自己完全不功利呢?倒是想有所好,无所能,无所事事的过一辈子,那也是讲资格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够。
悠然笑吟吟的对张并说道“真是多谢张哥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张哥哥一份礼物吧,是我自己做的。”张并颔首“多谢”,孟赉却想着这丫头字拿不出手,画拿不出手,她自己做的礼物,能是什么?眼看着悠然走到左侧的书柜,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来看,只见最上首写着“本朝历年大事纪”几个大字,下面从左至右横着写字,分了四列,分别列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孝武帝、当今圣上文皇帝在位时历年的重大事件。
悠然得意洋洋的说“史书史料很多,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整理,才整出这个,大哥一份,二哥一份,小宇一份,还有一份就送给张哥哥了。”孟赉瞪了悠然一眼,悠然理解这一眼的含义是“为什么没有你老爹的?”,忙凑过去巴结讨好,“爹爹博学强记,本朝史实烂熟于心,这个就用不着了。”
张并凝神看了一番,初看觉得横着写的文字很不习惯,细看却暗暗心惊,当今圣上是本朝第四位皇帝,前三任皇帝在位时间或三十年,或二十五年,今上在位也有二十年,每位皇帝在位时期重大的政治、军事、人事变动,上面都有记录,各条记录下还有极小的小楷标注是出自史书哪一册哪一页。这份本朝大事纪,可真是实用呢,在看到卫国公府程氏一族被抄家流放的记录时,张并得出了结论。
张并郑重谢过悠然,孟赉和悠然连说不谢,孟赉佯怒道“就你那一笔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悠然振振有辞“形式不重要,内容才重要啊。”孟赉摇头驳斥,“谁说形式不重要?你用一个粗瓷大碗喝茶,跟你用一个汝窑瓷杯喝茶,感觉能一样吗?”悠然愣了下,“不一样,就算是一样的茶叶,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孟赉循循善诱,“所以形式还是很重要吧?”悠然歪头想了一会儿,“是,形式也很重要。”孟赉打蛇随棍上,“所以字还是要练好的吧?”悠然垂头丧气的点头,“嗯,爹说的是。”
这下可好,偷懒要找新借口了,不过也没什么,借口是最肯给人方便的东西,一找就有。
张并微笑着看着父女两个言来语去,眼里不知不沉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有爹疼的孩子,真有福气。孟家五姑娘看着稚气,但她能使父亲的书房,必是素日行事极有分寸,不然,以孟赉的身份,再宠女儿也不能由着她在书房胡闹。
张并军营事务繁忙,坐了半晌也就告辞了,孟赉苦留不住,和悠然送至二门,又命人到得意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到罗湖山庄。
孟赉和悠然送走张并,路上父女二人说着闲话“中午就许你吃果子狸,晚上还是要吃全素,爹是怕你身子弱不消化,不许因为没肉吃跟爹生气”,“谁因为没肉吃就生气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我不光吃素,晚上还去花园走几步消食儿,这下爹可放心了吧?”正闲话间,有小厮来禀报“钟家五表少爷来了,在萱瑞堂拜见了老太太,现在正屋太太处。”孟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阿悠不过去了一次吉安侯府,没招谁没惹谁的,被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先是钟煓调戏,后是钟煜动粗,这会子更是追到孟家来了,钟煓从前可是除了逢年过节躲不去的日子,平时从不来孟府!纵来了也是匆匆拜见过老太太、孟赉、钟氏,就逃之夭夭!哼,反正已和钟氏说过,阿悠不利东南方,吉安侯府正在孟府东南方,以后阿悠不会再去吉安侯府,至于钟家的人跑到孟家来,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使出什么花招来!孟赉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带着悠然去了正屋。
孟赉和悠然一进正屋,钟煓就抢上来给孟赉请了安,“姑丈安好。”孟赉微笑道“煓哥儿越发精神了。”钟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越长越好了。”悠然眼角瞥见,悦然、嫣然、安然、欣然都在一排锦套大椅上坐着,安然虽是低头坐着,但偶尔抬头偷看钟煓的目光,真是如醉如痴。
安然这样理性的女孩,也有这么不明白的时候,悠然心中暗暗叹息。钟煓号称“玉人”,吉安侯府太夫人如珠如宝,安然的生母是吉安侯府家生子,两个人怎么可能?安然素日是个安静懂事的女孩,悠然为她深觉可惜。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那又怎样呢,难道二十一世纪没有不公平?一样是拼爹拼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