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温一笑
“瞧老爷细心的,连大姑娘赏人用的荷包都备了,一百个粤绣的荷包,里面装的金裸子银裸子,都是南方的精巧模样。”刘妈妈是真心夸赞,这做父亲的,能这么细心的可不多!
钟氏却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起来这个,我倒想起来,去年宣哥儿从广州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又别致又新奇,人人都有合意的,给悦儿的龙凤褂裙尤其华美,你没看三房那位,眼睛都绿了!宣哥儿说是五丫头打点的,我也没太留意,这么看,在这细心上头,和上次宣哥儿带回来的,倒是相似。”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试探的问“太太是觉着,这荷包是五姑娘给准备的?”
“也不一定。不过老爷对于琐事,向来是不理的。”钟氏当然熟悉自己的丈夫。
“要说这五姑娘,打小爱跟在大姑娘身边,小尾巴似的。大姑娘也疼她,凡事都照应她。”刘妈妈回忆着。
“可不止呢。五丫头不只跟着悦儿,也爱跟着老爷。见了老爷就要抱,偏老爷也喜欢她。”钟氏不由皱起眉头。她对悠然这个庶女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意,基本上是无视的态度,可是她亲生的小女儿欣然小姑娘和悠然只差了两个多月,同样的幼女,孟赉更喜欢会撒娇爱缠人的悠然,这还是让钟氏心里很不舒服的。
“要说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书香门弟知书达礼的姑娘,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对庶出的妹妹都这么好。”刘妈妈看钟氏脸色不好,赶忙称赞起大姑娘来。
钟氏果然脸色变好,笑起来,“不是我夸口,满京城也找不出像我家悦儿这样贤惠的女孩儿,竟是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笑了一夫儿,脸色又沉下来,她心肝肉一般的女儿,当初竟被那老太婆逼着守望门寡!虽然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却是生了多少烦恼!实实气她不过!算了,眼下先让女儿顺利出嫁,以后再算这笔账!丈夫一向是孝子,为这事也是凉透了心,等丈夫回来,再细细合计,不能让女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钟氏慢慢的问道。
“老太太已是安歇了。明日老爷就要回来,老太太定是高兴的。”刘妈妈知她婆媳一向不和,小心的答道。娇生惯养的这位,从来都是把喜怒哀乐放脸上的。可是太太啊,不管和婆婆如何不对付,您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啊,这孝字,能压的死人的。
钟氏讽刺的一笑,高兴?婆婆自然高兴,她儿子要回来了,对她千依百顺的儿子要回来了,她作威作福的日子也要跟着回来了。
“三房有什么动静?”钟氏问道。对三房太太胡氏,她一向恨的咬牙切齿,无他,胡氏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三房的怡大姑娘还是整日做针线,不串门子不讲是非;宇哥儿用心读书;三太太这几日也消停的很。”刘妈妈一一汇报。
“盯紧三房的人,悦儿出阁前不能出什么妖娥子。”钟氏对三房总不放心。难怪,再怎么天真,亏吃的多了也要起戒心的。
“太太放心,我省得。”刘妈妈郑重答应。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刘妈妈服侍钟氏睡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春天的夜,有点凉,钟氏睡的不太安稳。
对于钟贞来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无非是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她最伟大的事业是被三房破坏的,对三房,她充满了怨念。
5.一室生春
次日钟氏早早的醒了,侍女碧菡、碧莲服侍她起来,梳洗了,用一只官窑脱胎青釉填白暗花茶叶盖碗盛了温温的红糖罗汉果茶,钟氏接过来慢慢喝着。
碧菡从衣柜里拿出大红、深紫、湖蓝、月白各色衣裙出来放在床上,半响,钟氏挑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长裙,重新梳了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镶珍珠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
“什么时候了?”钟氏在铜镜前照的满意了,问道。
“回太太,卯时二刻了。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外面等着给太太请安呢。”十六七岁、干净俏丽的碧菡笑着回道。
孟宅规矩,妾室卯正至太太处请安,服侍主母梳洗,姑娘们则是卯时二刻至太太处请安,然后辰正时太太带着姑娘们至老太太处请安。
钟氏不待见妾室姨娘,自是不喜欢一大早起了床就面对着她们,从不用她们服侍梳洗。
碧菡、碧莲服侍钟氏起身出了卧房,丁姨娘、杜姨娘已是在院了里等了许久,见太太出来,忙过来请安、服侍,钟氏淡淡的应了,由丫头、姨娘前呼后拥着,缓缓走到正房,在罗汉床上端坐了,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燕窝粥慢慢吃着,吩咐让姑娘们进来。
杜姨娘殷勤的上前服侍钟氏吃粥,生了女儿抬了姨娘还是像丫头一样恭恭敬敬服侍她,钟氏对此极是得意。
片刻,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依次走进来,规规矩矩的请过安行过礼,在左侧一排薄锦棉椅套大椅上坐了。
钟氏看着下面坐着的女儿,大女儿端庄秀丽,小女儿明媚娇憨,眼中浮现出多少满意,絮絮问着女儿睡的可好,服侍的人可尽心,这几日又学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一脸的慈爱和关切。
大姑娘悦然笑着答了母亲的话,“睡的极香甜”“服侍的极尽心”“正给父亲绣着一个荷包,花样是孙绣娘帮选的,很别致”“大哥哥夸我簪花小楷写的比原先秀气”。
六姑娘欣然则嘟着小嘴,“先生管的太严了,又要做针线又要背书又要练字,好辛苦。”
钟氏溺爱的笑,“今儿你父亲回来了,可以不用上学去。先散上一日再说。”
欣然眼睛放光,“父亲信上说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呀?”
悦然回头羞着妹妹,“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
“大姐姐笑话我”,欣然不依,滚到钟氏怀里,钟氏抱着欣然,笑道“ 悦儿很会欺负你妹妹”,悦然俏皮的眨眨眼睛,欣然躲在钟氏怀里冲姐姐做鬼脸。
只有嫡女才能在太太面前像大姐这么从容像六妹这么撒娇吧,三姑娘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四姑娘安然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附和六姑娘几句,时不时的冲着六姑娘微笑,她比六姑娘大不过半岁,从小就是六姑娘的小跟班儿。自甘下贱!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好卖乖?三姑娘愤愤的想着,四姑娘那谄媚的笑容深深刺伤了同为庶女的她。
到了老太太那儿,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不过,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出身本就不高,娘家更是败落已久,她既没有丰厚的私房,又没有广阔的人脉,她的威风,只限孟家内宅。
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嫣然,从小长在老太太膝下,曾经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度不把太太和嫡姐嫡妹放在眼里,在老太太住的萱瑞堂常给嫡姐嫡妹使绊子,在老太太耳旁吹风点火,使得本来就不喜悦然欣然的老太太更加不给两位嫡女好脸色,如今嫣然日渐长大,她一日比一日认清事实,不得不承认,名分固然重要,实力也是很重要的。老太太再怎么占了婆婆的名分,无奈她实力比太太差的太远,想逞婆婆的威风就相当费劲。
老太太吩咐太太出门做客不能只带自己亲生女儿,也要带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太太要么当面回绝“要去成国公府的赏花宴,出席的都是当家主母,带的都是嫡女”,要么实在推不了带上她,却故意冷淡她,旁的夫人太太本就不喜庶女,见嫡母不待见她,就更加的不理会她。
本朝风俗,女子及笄前后议婚,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成婚,现在嫣然已经十三岁,很快要及笄了,嫡母却一点为她相看人家的意思都没有,嫣然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总说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她做主,但是她却不敢这么想。庶女的婚事,父亲如何插手?就算父亲发话,最终还是要嫡母出面才行。
从前以为抱紧老太太大腿就万事大吉,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该怎么办?嫣然美目中全是迷惘。
嫣然倒是想投靠太太,只是太太自有亲生女儿,又有四丫头安然这个马屁精,太太哪会正眼看她?
若是自己是太太的亲生女儿,若是自己的外祖家是吉安侯府,自己岂不是和京城的名门贵女也差不多,可以出入公侯伯府,嫁得如意郎君,大姐姐不就许了年轻英武的长兴侯世子!可惜自己不是太太养的,嫣然紧咬住嘴唇,心中无限委屈。
自己哪点比人差了?论容貌,论性情,论才能,她和大姐姐这孟家嫡长女相比也不差什么,比六妹妹那个嚣张的嫡女还强上许多,只因为身份不够,就受尽闲气,吃尽白眼。
嫣然秀丽的面孔狰狞起来,凭什么?她不服气!
丁姨娘坐在对面的小圆凳上,贪婪的偷偷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的越发好了,只是,心事也越发多了。看着女儿的小脸上不时闪过丝丝痛楚,丁姨娘心疼不已。
是自己这做娘的没用,是自己拖累了她。
女儿这么出挑,却吃亏一个庶女身份,几次在外做客都遭那些夫人小姐的白眼,回家委屈的大哭过几场,连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愿见了,自己几次去看女儿,都被她赶了出来。
每日早起请安虽然要在院子里吃冷风,要低三下四服侍太太,却是丁姨娘一日中最盼望的时光,这时她才能好好看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