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第119章

作者:天衣有风 标签: 穿越重生

  现在小拓拔已经有一岁大,已经到了能学说话的时候,看到楚玉靠近,他小嘴一张,便将前些天楚玉教他说的话重复出来:“去洛阳,去洛阳。”声音软软嫩嫩清清亮亮。

  这个,纯粹是楚玉一时的恶作剧,秉持着调教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则,她耐着性子反复教小拓拔说话,本来是想让他记住“今后要把首都迁去洛阳”这么一句的,奈何小拓拔说话尚不大灵光,反反覆覆,也就说出了“去洛阳”三个字。

  她甚至曾偶尔想过,倘若真的把小拓拔调教出来,让他今后把首都换个地方,算不算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拓拔话才说完,拓拔弘眼睛便亮了亮,竟当着楚玉的面陷入沉思,而天如镜的目光,则一刹那变得有些古怪。

  楚玉不客气地瞪过去,嘴唇无声无息地开合:就是跟你作对,怎么样?

  天如镜瞥了眼拓拔弘,确定他没有怎么留意,才移步来到楚玉身边,道:“洛阳确实是做都城的好地方。”他靠近楚玉的耳畔,声音压低了少许:“你大概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后,拓拔宏确实迁都洛阳了。”这个拓跋宏,便是正在婴儿床上的那位。

  她这么做,算不算是阴错阳差呢?

  楚玉呆了足足十多秒,猛地回过神来,她连忙俯身逼近小拓拔,咬牙道:“忘记我之前跟你说的,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但小拓拔只会重复末三个字:“去洛阳,去洛阳……”

  “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去洛阳,去洛阳……”

  ……

第264章 惊风飘白日

  “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去洛阳!去洛阳!”

  ……

  时光短岁月长,小拓拔一天天地长大,会说话,会爬,会走,再过不久,便能摇摇晃晃地跑起来了。

  但奇怪的是,冯太后与拓拔弘的权力之争,亦或者说容止与天如镜的暗里交锋,却始终不曾真正激化,以及产生结果。

  皇宫里和朝堂上具体是什么情形,楚玉不了解,也不打算了解,但是家中的情况她却心知肚明,家中的几人,也呈现出微妙的势态,明明几个人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是却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没有爆发出来。

  桓远自然是早出晚归,为北魏皇帝拓拔弘出谋划策,甚至制定政治方略等等,做北魏的谋臣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因为北魏是由游牧民子转化而来的,尽管已经很努力的学习汉人的规矩,但是还是有许多地方不到位。改革一个社会制度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桓远的计划书做了一份又一份,也根据实际情况修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本人不承认,但桓远确实是在为异族人民汉化事业添砖加瓦。

  家里另外两个人,阿蛮和花错,则镇日里缩在院子里练武,不光花错勤于练习,容止来了之后,阿蛮也主动勤奋起来,楚玉每次路过他们院门口,都能听见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往里面一瞧,便见刀光剑影闪烁,颇有几分磨刀霍霍向容止的意味。

  好几次,花错与容止在家中狭路相逢,然而花错也真沉得住气,或许是他知道与容止的实力差距,在确定能对付容止之前,他不再莽撞挑衅。

  这或许是成熟,可这样的成熟真的是花错想要的么?

  至于楚玉,她与容止可以说是家里最闲的闲人,容止身上虽然挂着官衔,却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戚,整天“抱病”在家,每月顶多出门四五日,和真正闲人的楚玉没有多少区别。

  容止不外出的时候,便会在竹林中设下两张方便休憩的软榻,弄几碟点心,煮一壶茶,随后将楚玉请来,让她给他上课。

  在得知了天如镜手环的主要功用之后,容止还不满足,便又向楚玉提出来要了解她所知道的一切知识,于是继南朝教过天如镜英文后,来到北朝,楚玉又一次有机会重操旧业,教学对象是容止,教学范围则是全科。

  在开课之前,楚玉已经做好了受打击的准备,她知道容止很聪明,学起东西来会很快,就算是见到他过目不忘,也不应该觉得奇怪,但是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待教学正式开始后,楚玉还是被容止的吸收理解能力给镇住了,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过目不忘不用教两遍,而是达到了闻一知二知三知十的境界:比如教他一个公式,那么他便能根据之前所学的,把相关的几个增补公式给推导出来,再比如教他一个英文单词,那么这个单词的各种变形,以及延展词汇他基本也能无师自通。

  好在楚玉每天最多只教他半刻钟,否则一定会在第一天就被打击到死。

  这已经不是人形学习机了,简直就是黑洞。

  每天上课半刻钟,这是容止要求的,最初楚玉看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假如每天只教半刻钟,要多久才能讲完她十多年寒窗苦读所学啊?不过等真正上课后,她便发觉容止考虑得实在太周到了,不仅考虑进去了他的学习掌握速度,还把她的精神抗打击能力一起算计进去。

  两人每天的日程是这样的,早晨楚玉先睡个懒觉,睡舒服了,洗漱完毕便有一个侍从在外面等着,请她前往容止的院落,到了地方,一般容止便已经在等待,两人一起吃早饭,假如起床晚一些,便顺便把午餐一块儿吃了。

  待吃饱喝足,再休息片刻,才是短暂半刻钟的教学时间,饱受打击的半刻钟过后,又是愉快的休闲时光,楚玉偶尔说起二十一世纪的事,容止也饶有兴致地听,偶尔凑趣插上一两句。

  在这个世上,虽然最早知道楚玉拥有超出时代局限知识的人是天如镜,可是能够理解楚玉思维的人,却偏偏是容止。

  在公主府的时候,容止别有用心,楚玉亦是有所隐瞒,那是他们最为相错隔阂的时候,彼此不信任和存有保留;在洛阳的时候,容止化身做观沧海,单方面的欺瞒楚玉,而楚玉也对他保持有距离。

  ……直到现在。

  一直到了平城,在一个至少双方都首肯的,表面上还算平等的交易后,他们彼此之间,才算是真正的,第一次彼此坦诚相对。

  已经明确了一致的目标,彼此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说起话来也轻松不少,楚玉不必时刻担心说话间会泄露什么,反正对于容止,她已经没什么值得泄露的了,说起穿越之前的事,也能十分随意。

  而容止,他虽然还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但与楚玉相处的时光,却是他有史以来最诚实的状态,两人谈论到某些事时,他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思,而是坦然说出想法,有时候与楚玉意外地完全重合,有时候却又截然相反。

  说到皇帝时,一个来自废除帝制的二十一世纪,一个心比天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一个是漠不关心另一个则是满不在乎,看着彼此,俱是大笑。

  但许多时候,他们的观点却又截然相反,就拿教导小拓拔来说,楚玉坚持要将小拓拔往四有新人那方面培养,容止则整天给一个两三岁的小鬼灌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念。

  “有纪律?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身为帝王,道德是最多余的,而他的理想,也只能是自己的国家。”

  “好吧,我教他未来的四有新人标准是不大正常,但你教一个不到四岁的小鬼怎么用权势杀人怎么耍阴谋诡计,这就比较正常?”

  ……

  光是为了这件事,他们就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吵完后不欢而散,第二天楚玉又没事似的过来吃饭,吃饱之后是拍桌子继续吵还是转移话题聊别的,要看当时的天气或心情。

  那真是非常快乐的时光,就连吵架,都无比的愉快,比在洛阳维持的虚假和谐不知道快乐多少倍。

  然而不管是楚玉还是容止,两人心里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们不说,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而那一天,在小拓拔四岁的那年,到来了。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时间好像生出一双看不见的羽翼,就在那眨眼睛的功夫里,须臾间飞逝而过。

第265章 一怒为蓝颜

  小拓拔是个很可怜的小孩子。

  遵从北魏的“子贵母死”传统,他成为太子后,他的母亲依照制度被处死,他的太子之位上,第一抹血迹是属于他母亲的。

  他年轻的父亲忙于权势争斗,起初还偶尔偷摸来看他,待他再长大一些后,却是连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

  他最初的生命里,时常在他身边的,除了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侍女随从外,便只是两个人,一个叫容止,另外一个,则叫做楚玉。

  只有这两个人不像其他的仆人那样无趣,他们也不是他的仆人,按照辈分,小拓拔应该管容止叫“舅爷爷”,而楚玉呢……

  “舅奶奶!”

  一听到这软软嫩嫩的喊声,楚玉当即便垮下了神色:小拓拔长到了四岁,健康漂亮,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小鬼对她的称呼,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自从会认人会喊人后不久,每次见她,这小鬼都坚持管她叫舅奶奶。

  先不说她跟容止不是那种关系,光是这称呼本身,便能成功地让楚玉起一身鸡皮疙瘩。

  楚玉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轻捏小拓拔的嫩脸,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小鬼,谁是你奶奶?叫楚姐姐!本姑娘年轻貌……”她瞥一眼容止,那个“美”字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在容止面前自称貌美,这太不要脸了。

  小拓拔揉着被捏出一点红印的脸,扁了扁嘴,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下旁侧,只见容止环胸而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小家伙心里咯噔一下,反复盘算,决定还是坚持不改口,只鼓着腮帮子左躲右闪,避开楚玉的魔掌。

  两人正玩闹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柔恭敬的声音:“公子,墨香有事禀报。”

  楚玉转身看去,墨香一身黑衣站在院子门口,浓深的墨色将他身上的妩媚风致几乎尽数压下,自从诈死脱身后,楚玉每次见到墨香,都看他把自己包在黑漆漆的颜色中,与从前在公主府内时几乎是两个人。

  墨香来此的次数不多,最多不过一年见上一两回,每次都是有要事才亲自前来的,而这一回,估计又有要紧事了。

  容止略一点头,靠着一丛翠竹就地坐下,淡淡道:“有什么事,说吧?”他并不打算避开楚玉。

  墨香略一迟疑,道:“李奕被杀。”

  不光容止微怔,听到这个消息,楚玉也吃了一惊。

  李奕是北朝中的大臣,不过楚玉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并不是因为她关心朝政,而是因为她关心八卦。

  冯太后与山阴公主,两人虽然一南一北,性格作为也是南辕北辙,两人却有一个共通点,便是收面首。楚玉甚至觉得,倘若山阴公主现在还在,她甚至可以跟冯太后交流一下对男人的审美心得。

  当然,养面首之余,冯太后并没有放弃朝政,她将工作和娱乐结合起来,收的面首都是朝中的俊美大臣,这样跟情人幽会的时候,还可以讨论国事,事业爱情两不耽误。

  而如今墨香口中那位被杀的李奕,正是冯太后的最心爱的男宠。

  墨香简单地叙述了前因后果,那李奕的兄长包庇贪污事发,被弹劾出三十多条罪状,满门抄斩,这李奕也一并牵连被斩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楚玉和容止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贪污罪案,底下暗藏着的,却是冯太后和拓拔弘的矛盾,冯太后公然收面首,这就是当着拓拔弘的面,给拓拔弘已经死去的父亲头上戴绿帽子,拓拔弘自然气不过,便找了个机会干掉面首之一的李奕。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墨香便知道,性格刚硬的冯太后不会忍下这口气,表面上平静的朝堂局势,很快便要掀起巨大波澜。

  ——要开始了。

  楚玉容止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朝堂上的僵持平衡维持了这些年,已经很不容易,发生了这等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保持下去,拓拔弘先出手打破了这平衡,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威严,冯太后会给予拓拔弘猛烈的回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算冲冠一怒为蓝颜。

  墨香前来报了讯,转身便走,因为他知道容止会有适当的考量和处置,不须他提醒劝告。容止是清醒而冷静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只消传达消息,真正的决断,还是交由容止来做。

  小拓拔有些不安地站在楚玉身旁,他不太能听明白刚才那个漂亮哥哥说的话,可是他却敏感地觉察到,漂亮哥哥说了那些话后,“舅奶奶”就不打算跟他玩了。他轻轻地拉拉楚玉的袖子,小小声地道:“舅奶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跑了,你捏吧。”让她随便捏,他不反抗就是。

  楚玉哑然失笑,又随手捏了一把,这时她听见才淡去不久的脚步声又重新响起,但是这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墨香前脚才走,宫内的侍从便后脚跟来,站在门口向容止恭敬地请求,要带小拓拔回皇宫里去。不需要如何辨认,楚玉便知道这些人是冯太后那一边的,否则不至于会对容止如此毕恭毕敬。

  小拓拔有些害怕地朝楚玉身后躲了躲,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过人的他已经开始有些明白现在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而这些人将要把他带走。

  他有一种预感,倘若现在离开,也许今后都不可能看到楚玉了。

  那个华丽的皇宫好像张着一张漆黑的大口,他一旦走入,就会被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小拓拔一躲到身后,楚玉便下意识伸手护住他,随即有些戒备地望向容止:冯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接走小拓拔,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要被当作政治工具来使用,楚玉便有些不忍。

  小拓拔的去留,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是容止,只要他出一声,就算十个冯亭来了,也会给他面子留下人。

  容止温柔地凝视着楚玉,微微摇了摇头,他轻声道:“这是他的命运,你不能代替他去面对。”顿了顿,他的目光投向楚玉身后,正与探出头来的小拓拔对个正着,“倘若你决定留下来,我可以替你挡下这一桩,甚至能一劳永逸地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改名易姓变作另外一人,但是,今后你都将只是一个平民百姓,而不是北魏太子,这半壁江山的继承人。”

  他正色望着小拓拔,淡淡道:“是做无忧无虑的平凡人,还是做生死攸关的拓拔氏,你自己权衡,做好了决定,我都可以如你所愿。”

  他说完之后,空气里便陷入一片寂静,楚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慢慢地,她的衣袖被松开,再慢慢地,小拓拔从她身后走出来。

  小拓拔从楚玉身后站出来,他小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软嫩的小手很用心地抹平方才疯玩弄乱的衣摆袖口,好不容易理好了,他挺直背脊,缓缓地抬起头来。

  虽然脸上还有些畏惧,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弱的坚定神色。

  “我去。”他低声说。

  容止说得对,纵然他避得开这一时,也避不开这一世,只要他身上流着拓拔家的血,便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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