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衣有风
目光触及一旁摆放的琴,萧别目中闪过一丝痛色,楚玉决绝的话犹在耳边,彻底激起了他的傲气。
没有萧家的支持,他只是一个琴弹得比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权力斗争之后,他是否还有资格触碰那出尘的清音?
第184章 垂堂千金子
楚玉半夜里忽然醒来时,脸上满是泪水。
做了一个十分悲伤的梦,梦里她拼命追逐着远去的家人,却怎么都追不上,周围是久违的高楼大厦,虽然城市里空气污染很严重,但是那毕竟是她生于长于的地方,纵然在古代有多么的清新,她依旧怀念那污浊的空气。
家人远去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淡去了,逐渐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将她一并吞没。
然后,她就醒了。
虽然梦里的情形现在已经模糊,只记得二三成,可是那种永世不可触及的绝望心情,却始终盘桓于胸口,挥之不散。
已经强迫自己淡忘的东西,因为发现天如镜所拥有的财富,而在一度的被清晰深刻的记起,让她甚至在梦里也不由自主流下来眼泪。
楚玉静静坐着,双目凝望室内的黑暗,直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脸上的泪痕也已干涸,才轻轻的喘了口气,自语道:“真是的,不是说过不要再软弱了吗?”
分不清楚是前夜还是后半夜,空气里漂浮着安静的因子,楚玉做梦惊醒,一时半刻睡不着,便从软榻上下来,回头看一眼:除了天如镜的因素外,今晚临时换床睡大概也是让她做噩梦的原因吧。
卧室已经被泥土堆成的小山占据,假如要在那儿睡,便会闻到很新鲜的湿润泥土的气味,虽然那味道并不算难闻,但是能够有更好一点的睡眠环境,楚玉并不太愿意将就差的,于是便将睡觉的地点转移到了偏厅内平常用来休息的软榻上。
夜晚的寒气有些许渗入了屋内,偏厅本来就不是一个太适合过夜的地方,楚玉抱着锦被,慢慢地走向卧室,看到那几乎冒到了房梁处的小土山,竟然有一种类似安心的情绪。
室内装饰华丽高雅,与土山显得格格不入,而泥土的气息在周围弥散,盖过室内的熏香。
楚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何戢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会用这么野蛮,这么笨拙的办法离开吧?
天如镜那边暂且无法图谋,为今之计,还是先脱身为上。
……
皇宫中,也有人和楚玉一样睡不着,那人是被关起来的刘彧。
现在这个时候,除非能透视未来,否则大约没有人会想到,将来他可以登上龙椅宝座,执掌半壁江山。
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帝,此时狼狈到了极点,也凄惨到了极点。
他的身上左一道又一道的交错着鞭痕,是今天早上刘子业心情不好,拿他出气时打的,秋夜已然深寒,薄薄一层衣衫根本抵挡不住冷意,他今天被打后昏了过去,又错过了吃饭,现在他又痛又饿又冷,人被关在铁笼里,吃的是剩饭残羹,睡的是干柴稻草,没一日能得舒适。
与他一同被关押的两王都已经睡熟,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这么多日子来,他们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折磨,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得香甜。
刘彧挪动身体,试图让冰冷的手脚热一些,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他闭上眼倒吸一口冷气,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却看见一个人就站在笼前。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头脸以及整个身体几乎都被与夜色连成一片的斗篷掩盖着,只露出来一个尖尖的漂亮下巴。
一见到那人,刘彧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气力,不顾全身的疼痛,他抓住笼子边,急切低哑地道:“你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救我走?”
那人蹲下来望着刘彧,兜帽下传来清冷的声音,更让刘彧感到寒冷:“这里是皇宫,处处守卫森严,我一人来去已是不易,又如何带湘东王离开?”
刘彧听了一阵沮丧,他松开牢笼,身子瘫软在地上:“既然不能,你又来见我作甚?”
那人从怀里取出三件折叠起来的细毛织成的内衫,轻轻放在牢笼前的地上,轻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心腹,阮佃夫和李道儿,这二人对你甚是忠诚,届时我再收买皇帝左右之人,他日寻隙而动,废帝而自立……”
他一边说着,刘彧的眼睛一边张大起来。
那人飞快的说完这些,便低头朝刘彧欠了欠身:“然而在此之前,请湘东王保重性命,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有他日可言。这衣衫穿在衣内,不容易给人看出来,若是别的,容易给皇帝知道有人在暗中助你。”
听了那人的话,刘彧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是他看着地面上三件同样的衣衫,又有些奇怪:“我一人可穿不下三件,另外两件放在何处?”
那人本已要转身离去,听见他这话又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像是嗤笑的声音,慢慢道:“您身边不是还有两位贵人么?我总不好厚此薄彼。”
看那人走远了,刘彧赶紧脱下外衣,先挑一件看起来最厚实的内衫穿在里面,顿时便觉得暖和了不少,但看着另外两件,触手绵软温暖,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给出去,便强撑着再都套着穿上,身材一下子显得臃肿不少,上半身也紧束得难受,他只有赶紧脱下来,看看旁边睡着的两个兄弟,他低声道:“便宜你们了。”
才要叫醒二人偷偷加衣裳,他又忽然想起来,他们三人同吃同住,同时受苦,他身上多件衣裳,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这二人,若是只有他得穿,难免引发妒嫉,那人一次拿来三件,又何尝不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
凄冷的秋风吹过公主府,吹过皇宫,吹出建康城,吹过南宋与北魏的分界线,一直吹到北魏境内的一座荒凉的小村庄里,吹动王意之单薄的衣衫。
王意之所在之地,是比建康更往北许多的平原,这里的秋意更加的深浓,也更为的凛冽,不似江南多山多水的温婉,一望无际的原野有一种辽阔的气魄,也让风更加的毫无阻碍。
王意之并没有在乎不断吹在身上的冷风,他正十分清闲的,十分随意的,坐在一间土屋的屋檐下,一双目光含着轻快笑意,竟像是在欣赏夜景。
也是这个夜晚无星无月,并无多少夜景可言,有的仅仅是暗沉的,仿佛无边无际漫开的夜色。
这夜色让他想起容止的眼眸,也是那么的漆黑深沉,一望看不见底。
忍不住笑了一下,王意之感到一点冰凉的湿意顺着风飘到他脸上,他偏了偏头,快速探出手来在空中一抓,便又抓到三两粒雨星。
过了一会儿,雨星渐渐的密集起来,这秋天的雨并不暴烈,它仅仅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如这萧瑟的秋一般,给人带来更深一重的寒意。
王意之到来的时候,这座小村庄已经因遭遇流寇洗劫,空无一人,此时周围方圆数十丈,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屋内一个活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粗糙的麻衣,流离的行程也让他面上多了些风尘的颜色,可是此时的王意之,看起来比在建康时更自在,更快活,就连秋雨凄寒,也不能阻挡他露出微笑。
雨慢慢的下,将屋檐打湿,汇集出一滴水滴,颤颤巍巍的,从一尺宽的屋檐边上落下来,正滴落在王意之的鞋尖上,与此同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几分。
“终于来了。”
凄风,冷雨,暗夜,有多少人不能成眠。
第185章 天下共两分
王意之在等人,他等的人也在此刻到了。
一行七人从远处奔来,前后不一的,在冰冷的丝雨之中快速穿行着,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头发,以及锐利的剑锋。
那七人来到王意之面前一丈外,呈半包围的姿态停下,他们前三后四的错落站着,面上有比王意之明显十倍的风霜疲惫。
王意之依旧安坐着,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纵然是在这么荒凉简陋的地方,他一笑起来,依旧如同金玉满堂,眉梢眼角的从容风度很是有贵公子的气派。
见了王意之这副模样,七人都不由得一愣,他们也算见过些达官贵人,却从未有一人,如王意之这般,即便是身处瓦砾之中,依旧宛如名贵无暇的明珠美玉。
在生死之端,尤面不改色。
“我有些倦了。”王意之道,“从南宋一直追杀到北魏,你们逼迫愈甚,我原本不想伤人,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偶一为之。”他言辞雍容典雅,与萧杀气息格格不入,以至于纵然他做出了要伤人的宣言,依然没有人能提高戒备。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刺客感觉眼前一花,颈项一凉,最后的视野里,竟是王意之平和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倒下的时候,刺客犹在想。
刺客倒下的刹那,王意之丢开手头的半截断剑,顺着第一个刺客倒下的势子,轻松摘取了他手头的长剑,那半截断剑是他捡来的,能有好的替换,他自然不会客气。
摘了剑,王意之又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斜踏一步,将剑锋朝右侧的第二个刺客递了过去,纵然是极为疾厉的杀伐,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天生贵公子的优雅,就仿佛才折下一枝新鲜的柳枝,再随手转赠给他人。
又是在颈上轻轻的一抹,便在对方惊愕不敢置信的眼光里,解决掉第二个敌人。
轮到第三人时,对方终于反应过来,及时避开要害,只在肩头留下一道血痕,王意之笑了笑,有些惋惜的,反手朝第四人刺去。
七人如何都料不到,这贵公子一般的人物竟会突然变为杀星,转眼间便折去他们二人,他们从南宋境内追入北魏,王意之都只是不断的迂回躲避,尽力的免除与他们交锋,却不料忽然在此时反手,而且,他的剑术还是如此的高明。
冰凉的雨丝一直密密不得停歇,洒在屋顶上,顺着檐边零落滴下,一重又一重的凄清寒意伴随着水汽漫卷了大地,王意之的脸容此时也覆上了一层雨水,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浸湿,几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清俊。
他身上有几处伤痕,鲜血从伤处渗出来,浸透了衣衫,又被雨水稀释得浅淡,好似身上晕染了几处水红。
王意之叹了口气,将长剑从身前人的颈上抽出来,注视着他慢慢倒下,成为地上躺着的第七具尸体。
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王意之丢开夺来的长剑,转身朝身后的土屋行去,还没走到门前,那残破腐朽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启,站在门口的男子身上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僧袍原本是白色的,他的眉心有一点清妙的嫣红,头顶上微微发乌,头发才长出来不足一分。
王意之对那僧人一笑道:“寂然,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未好,还是多休息为妙。”
寂然的目光扫过王意之的身上,再扫过他身后的尸体,目中掠过悲悯的痛楚,合掌道:“居士为了救我,手染鲜血,损及自身,实在是寂然的罪过。”
王意之笑着拉着寂然将他拖进屋内,不让他再多看雨中的尸体。
寂然身负重伤,被人追杀,皆是因他的嘱托,若真要追究罪过,最初的起源还是要算在他身上。
前阵子他发觉一些异样,欲给楚玉警示,但他那时已准备离开,便顺道将此事托付给了寂然,却不料中途生变,让寂然受此牵连。
寂然险死逃生,但是已经又有一拨人盯上他,并追随着寂然的脚步,找到正暂留江陵的他,打算斩草除根。
王意之虽然少时习剑术,但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斗,遭遇刺客颇感无趣,便想索性避一避,正好他打算往北魏一游,便带着寂然进入北魏境内,可是没有料到的是,进入北魏后,原本的暗杀变成了明杀,对方似乎放开了所有顾忌,逼得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打算带着寂然前往北魏的一个朋友家中,方便寂然养伤,倘若带着一群刺客上门,给朋友带来危害,总是不好。
说不得,只有杀人了。
今夜此处,便是他专程准备的死地。
瞥见王意之沉思的神色,寂然心中愧疚更甚,他是知道王意之的,虽然出身显贵,但是王意之手上,从未沾染一条人命,今日却是为了他破了戒。
注意到寂然投来的目光,王意之略略一想便知道他在愧疚什么,他扶寂然躺在屋内的土炕之中,洒然笑道:“杀便杀了,这事起因在我,难不成杀了人,我便不是王意之不成?”
寂然伤势一直缠绵,强撑着起来已是不易,见王意之神情轻快,也终于放下心,又昏睡过去。
笑着等寂然睡熟,王意之转首望向墙壁,朝着建康所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墙壁那遥远的地方:“公主,看到我的留书,你也该有所觉察吧?”
他并不着急回建康向楚玉传讯示警,之前留下的讯息对于楚玉而言已经足够,更何况,王意之对于楚玉,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只是……
“北魏,北魏……”王意之喃喃地念了两遍,清俊长眉微微扬起。
这些刺客进入北魏后,反而更加无所顾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本就是来自北魏?而容止,又与北魏有什么关系?
“容止……”
……
“阿姐……”凄冷的寒意深入被暖意包围的室内,让刘子业情不自禁蜷缩起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的眉峰紧锁,即便是在梦中,也流露出不安定的痛苦神情。
翻了个身,残酷暴虐的少年皇帝在梦里喃喃地道:“阿姐……你不要怪我……”
第186章 容止回来了
耽搁了半日工程后,第二日,楚玉便再叫来阿蛮和流桑,让他们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白天阿蛮做地鼠,流桑将挖出来的泥土一盆一盆的用绳子吊上来转移到地面上,等到了晚上,他们又趁着夜深人静,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分开抛到四周开凿水池的大坑边,因为建造水池也会挖掘出大量泥土,多一些少一些,并不会太引人注目。
为了避免二人工作完跑来跑去,楚玉索性让两人在自己院子里住下,也省得露面太多惹人怀疑,只不过如此一来,公主府又有全新版本谣言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