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衣有风
不光是容止,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她该不会想像花错那样,也跟容止那么打上一场吧?
第216章 第一个回合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楚玉走到容止面前。
自然,她没有像花错那样凶猛地一剑砍过去,拿着剑也仅仅是拿在手上,既不放下,也不举起。
容止面上微微笑着。
其实他的气力并未恢复太多,方才与花错一战,已经耗费了几乎全部的体力,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楚玉提着剑,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什么,确定找不到后,才正眼瞧向容止,掀了掀眉毛道:“现在,该不会再有人来抢我借的这一步吧?”别一会又来一个什么绝的。
容止没料到她注意的竟然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约莫是没了。”
楚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们接着刚才的,借、一、步、说话吧。”说完她便率先朝一旁走去。
容止有些茫然,但还是跟了过去。
假如楚玉就这样一剑朝他刺过来,现在的他未必能抵挡得住,但是容止心念一转,暗道她若是真想出气,那便让她刺一剑好了。
两人就这么“借一步”去了,但一旁的人却不放心,墨香一拉宇文雄,就要跟上去,桓远则轻拍了下阿蛮的肩膀。
听见身后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楚玉一皱眉,转头道:“你们不要跟来。”这话是对桓远等人说的。
而她声音传开的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不要跟来。”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低缓平和地从容止口中吐出,与她的声音节拍不偏不倚地吻合在一起,一个清朗一个低柔,却又仿佛能融在一起。
两人俱是一楞,片刻后各自回过神,楚玉冷笑一声,投给桓远一个放心的眼神,容止抿了抿嘴唇,朝墨香摆了摆手,两人便又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确定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玉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容止,容止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四五尺的距离,见她停下,也跟着停步站定。
面面相觑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容止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楚玉奇怪地道:“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方才不是你叫我借一步说话的么?现在你可以说了。”要借一步说话的人是他,问她有什么话要说的人也是他,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容止微微颦眉,很细微很细小的动作,即便是站在他面前的楚玉也发现不了。
他在等着楚玉质问他,甚至等着楚玉刺他一剑,相信事到如今,楚玉应该也发现了许多东西,但是为什么她依然能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宛如静瑟的湖面?
面对在他预想之外的反应,他有些茫然,现在的楚玉,甚至有了一些他看不穿的东西,仿佛有什么跳出了他掌控之外,让他捉摸不定。
这情形极为陌生,因此他只有先沉默着,心中抽丝剥茧般地慢慢梳理思绪。
等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容止说话,楚玉想了想,无奈道:“好吧,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说了……”
“我问题不多,只有三问,第一问,你就不怀疑那时候我是在胡说八道?”一想起容止将她说的那些话都听进耳中,楚玉便不由得一阵发窘,那时候她是真以为容止听不到,才放开了尽情说的,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比如她最大的秘密,又比如她喜欢他这件事。
秘密暴露了也就暴露了,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容止看起来也没有传扬这件事的意思,但是——
纵然是站在郊外寒冷的雪地里,楚玉脸上依旧禁不住微微发热,倘若那时候知道容止是醒着的,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些话……她简直就是当着容止的面做了一场长篇表白外加自我介绍。
那些话,一个人自言自语发泄一下也就罢了,对着喜欢的对象说,实在太过肉麻,也太难为情了。
容止温声道:“我为什么要怀疑呢?虽然公主当初所言极为不可思议,可是异地处之,细细想来,也确实合情合理,我有什么道理不去相信?”
他目光如水,嗓音柔和,楚玉对上他的双眼,心中叹息一声,别开视线:“换做别人,绝不会如你这般作想的。”
来到这个时代,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她自己,也花了好些天才接受这个事实,倘若是别人听她说了这些话,只怕会立即斥她为疯子,但容止却会站在她的角度仔细思考,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从前她和容止说话时,有时候会因为自身顾虑,说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轻忽,而是会认真地思索,并说出他的见解。
这种仿佛不经意处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心动,但是很久过后,也许才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他个人的习惯,习惯于缜密的分析每一件事,造成温柔的假象。
思绪慢慢地越跑越远,眼看着楚玉就要回想到她刚来到这里的事,忽然被容止的声音唤了回来:“公主既然问了,那么可否也让容止解惑一二?”
楚玉一愣,心说刚才让你问你不问,现在我问了你又来反问,但是反正横竖是要说开的,她也没什么意见,只道爽快:“你问吧。”
容止很诚恳地问道:“请问公主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别有用心的呢?”看楚玉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他一些心思,但是他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露出来的破绽,难道是他昏迷后花错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容止话音方落,楚玉面色陡然一沉,好一会儿才逐渐缓和:“当初王意之给我留信,让我去建初寺找寂然,在我去的时候,寂然被人刺杀,是你让花错干的吧?”
“是。”到了这个时候,容止也不避讳承认,“难道那寂然不仅没死,还找到了公主你,告诉了你什么事?”
楚玉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有再见到寂然,但是我那几日在王意之住处的附近转悠,得知王意之曾经去找过一个人,那人从前是公主府的侍卫。”
公主府内苑的人手,几乎都在三四前有过一次大换血,因此想要知道那之前的事情,必须找从前的老人,但是那些人的去向是一个谜,并无文字记录,楚玉也跟着断了线索,但是间接地通过王意之,又重新接了上来。
容止讶然道:“那人不是喝醉了么?”他查探过那侍卫的情况,确实是喝醉了不假。
话才问出口,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极为偶然的巧合,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
楚玉微笑道:“那人是喝醉睡着了没错,可是谁都没规定,喝醉睡着之后,不能说梦话呀?”难得巧合那侍卫会说梦话,更巧合的是,他梦见的,正是三四年前的往事。
容止面上依旧,心中却震动不已:竟然是这么早?
不是在他昏迷后,而是在那么早的时候?
楚玉低声道:“我从那侍卫梦话中得知,当年你其实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三四年前,你被当时的天师天如月生擒,被山阴公主要走,但是公主府困不住你,你以一人之力,尽杀内苑中人,即将逃得自由的时候,天如月却赶了过来,不仅再度生擒你,还毁去了你一身武艺。”
被摧毁的健康,被剥夺的自由,被践踏的尊严。
那侍卫便是那场杀戮之中的幸存者和见证者,当时他倒在尸体堆里,身上的伤很重,被当作尸体一起抬走了,他苏醒后偷偷地离开,在建康城贫民区找了个住处,以编织草鞋为生。
容止就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想不到那侍卫竟然有说梦话直播梦境的毛病,差错出在这里,他也无可奈何。
楚玉想起来,当初容止试探她身份时,曾经称自己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现在想来,却竟然是实话。
她在木屋中听到那侍卫的梦话,心中震动自是不说,但是那只是梦话,并不能全部当真,她虽有疑虑,却不想表现出来,便瞒过了所有人。
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也便一直耽搁着,当然,也有一点她自己的因素,直到现在,她才与容止坦诚相告。
甩甩头,不去深思,楚玉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第二问上,道:“公主既然如此待你,你为何不杀她?纵然不杀,但是我见你周围监视并不严密,为何不逃走?别告诉我你没有这等手段。又及,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是公主,就算不杀我,又为何依然留在公主府中?”
纵然容止那时候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她相信以他的智慧谋略,先假装臣服于山阴公主,消除其戒心后,杀一个人或逃离一个地方,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她现在可绝不会认为,容止对山阴公主日久生情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第217章 第二个回合
但是,这个时候,楚玉却没有等到容止的回答,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以及风从远处吹过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却见容止清润漆黑的眼眸泛着一层茫然,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容止低声问道:“你既然早知我有所图谋,也许尽是虚情假意,又为什么要放弃回家,换来救我?”
她想要什么?
他太擅长阴谋算计,太擅长计较得失,也太习惯掌控全局,他怎么也没想到,楚玉竟然会是在已经知道他心怀叵测的前提下,依然舍弃了那么珍贵的回家机会,让天如镜解救他。
她说过她的时代很好很和平,她说过她十分想念家人……留下来,她能得到什么?
他不是不晓得世间情爱,亲缘之情,朋友之情,夫妻之情,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他的心神太过稳固,很难为此动摇,反而会翻覆掌控,操纵利用这些情感。
比如对花错,比如对楚玉。
以及对山阴公主。
四年前,容止偶遇山阴公主,那时候山阴公主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尊贵骄傲,以及,对他一见钟情。
但是那时候,纵然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他也懒得敷衍,毕竟他那时已经在南朝之中布下自己的势力,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便可逐步达成所愿。
但是容止没有料到,因为这个女子,他遭遇了生命中最惨烈的意外。
为了得到他,山阴公主请来了一个叫莫问的人,那人的武艺不错——容止的武学造诣极高,能得他赞一句不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但是还是被他击败杀死,但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给做出中毒的假象。
莫问固然是难得的高手,但是容止并不畏惧,就算再来三四个这样的人,以他的武功智计,也不难应付,但是,因为莫问的死,引出来了莫问的师父,也便是天如月。
莫问是天如月的徒弟,天如镜和越捷飞两人的师兄,假如莫问没有死,那手环本该是由他来继承的,原本属意的继承人就这么轻易死了,天如月当然要去瞧一瞧杀死他的人是谁,接着他便发现了容止,并跟着发现了容止的身份,以及他的图谋。
天如月对付容止,却不是为了帮山阴公主,而是为了他所肩负的职责,在天如月那不该属于这世间的手段面前,容止终于被迫拿出了全部本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但最终还是败了。
就在天如月要杀死容止的时候,山阴公主赶到,请求天如月将容止交给她,天如月虽然在实质上击败了容止,但是他心里知道,若非有手环的那些手段相助,他只怕早就被容止算计了不知多少回。他性情骄傲偏激狠毒,纵然是实质上的胜利,也不能抚慰他被被容止打碎的自尊,正确的做法,他本该立即杀了容止免除后患,但是那时候却极想羞辱他一番,便顺势将他送给了公主。
容止也是能屈能伸,他入公主府后,先花费些时间,养好了自己的伤势,才欲行突围,山阴公主不放心他,对他看得紧,但是这并不妨害他施展手段。
用计,下毒,杀人,这些对他是家常便饭的事,公主将私兵调来,也没办法阻挡他,可是就在他即将顺利脱身之际,天如月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之后是再一次的挫败,这一次,为了防止他逃走,天如月给他喂下了一颗药,令他的身体衰竭,几乎连重一些的东西都拿不起来,甚至在他身上下了奇怪的禁制,令他不能远离公主府,更不能伤害山阴公主。
那奇怪的禁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晓得,但是他尝试过,只要他有试图伤害山阴公主的念头,便会头疼欲裂,而倘若他离开建康城的地界,身体更会无可救药的衰竭。
这是天如月的目的,他让容止失去足以自傲的武力,让他不得不托庇活在山阴公主的羽翼之下,甚至连向公主报复都做不到,因为假如公主死了,他也会跟随着一并死去。
摧毁他的健康,剥夺他的自由,践踏他的尊严。
他想看着容止连憎恨的权力都被剥夺,痛苦不堪,最终让他走向绝望。
倘若换做别人,落到如此境地,只怕早就想到一死,又或者痛恨度日,但是容止却没有。
不是不痛苦的,容止比别人能擅长忍痛,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受到痛苦,只不过这痛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令之扩大蔓延,更不会影响他的心志。
他曾对桓远道“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这并非空口白话,但是纵然是煎熬,也是一种经历,这世上有谁能永远不败?容止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健康被摧毁,那又怎么样?
自由被剥夺,那又怎么样?
尊严被践踏,那又怎么样?
纵然经历了这些,容止的心志依然稳定如磐山岳,没有什么能撼动,没有什么能转移,纵然深陷泥泞之中,他也没有如天如月所希望的那样绝望或自暴自弃。
他有一颗强大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天如月不仅摧毁了容止的健康,容止从前在南朝的部属,也被天如月拔起了十之七八,以至于容止不得不重新谋算。
为此,容止与山阴公主达成协议,在山阴公主愿意主动放他离开之前,他不会再考虑逃走的事情,他会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着。以自身的臣服和退让为条件,容止换来了在内苑的掌控权力,以此为根基,重新布置他的罗网。
这,便是其间内情和缘由。
他不能伤害山阴公主,甚至要设法保全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否则以容止的冷酷心性,又何至于对一个女子如此呵护?
他在公主府,一留便是这些年,之后,山阴公主消失,他遇上了楚玉。
楚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止的回答,想知道答案的心也渐渐淡了,她想起来当初天如镜解救容止时,除了给他吃解药外,还让她躺在容止身边,接着一片蓝光同时笼罩住了他们,如今想来,应该是对容止的某些限制,让他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