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歌一片
林娇暗骂这何大刀的大嘴巴子。偷偷瞄了眼身侧不远处外的杨敬轩,见他身形僵硬死死盯着自己,目光中已难掩勃发怒气。与他相处这么久,不是没见过他恼怒,但老实说,这是第一次觉到有点害怕,也管不了何大刀了,现在先安抚这尊煞神要紧,赶紧大声道:“何大当家的,我老实跟你说吧。我确实是不愿嫁你的。但你那晚把我人都给强行弄上了路,我怕你对我不利,没办法这才随口胡说了几句的,你千万别当真!”说完便转头望着杨敬轩,目光里满是哀肯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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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刀起先开了车厢门叫林娇出来答话的时候,杨敬轩本以为她这几日担惊受怕必定十分憔悴,没想到见她现身时却从头到脚一身光鲜亮丽,瞧着再好不过,可见这几日过得不错。又听到何大刀对她满口妹子妹子叫得亲热,而她竟也对何大刀说出过什么跟了吃糠咽菜也乐意的话,先是心如针刺,闪出个“她连对我都没说过这样的话”的念头,很快又只觉怒气从心底一股股地涌了上来,简直不可遏制。现在听到她立刻这样大声解释了,仿佛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说完一双大眼睛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虽然对她竟对别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有些不快,但那口怒气总算稍顺了些下去,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何大刀,冷冷道:“你听见了?还不给我过来!”——这话前半句是对何大刀说的,后半句却是对林娇说的。
林娇哦了一声,急忙把头面和手上的镯子戒指赶紧都拔拉了下来放到车厢里,对着何大刀低声说了句“何大当家的,往日承你提携,你自己日后保重!”低头便匆匆往杨敬轩那里去,不想刚走两步,桄榔一声,胸前已经多了把雪亮的刀,何大刀举刀挡住了她,怒道:“我何某人十四岁起行走江湖至今,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样的夺妻之辱如何能忍?妹子我不管你心里想的是啥,我何大刀看中你,你就跑不掉!今天这人要把你从我手里撬了去,行,我就把话放这儿了。姓杨的我早听说你有点本事,只以前一直没机会讨教,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追到了这里,咱们是男人,屁话不用多说,你今天要是能胜过我手上这把大刀,我就让你带她走,否则她就只能乖乖跟我到原州当我女人!”
胸口刀光寒气逼人,林娇赶紧微微后退半步。抬眼见何大刀怒目圆睁,鼻翼微微翕动,显见是怒极了。再看对面的另个男人,刚才的怒气仿佛已经退了下去,现在倒是神情平静,看了眼何大刀,淡淡道:“何大当家的,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若一直盘在这地界,我职责在身,少不得要得罪一二。如今你蒙人器重要走,所谓人各有志,我的手也够不到那么长的地方去,咱们从今也就山高水长而已。但这女人你是必定不能带走的。你名为大刀,刀法想必有独到之处,我便也用刀陪你过几招,讨教一二。”说罢下马站定,抽出腰间方刀。
何大刀哼了一声,把刀从林娇胸前抽回,举了向杨敬轩大步而去,当头便劈,带出呼呼风声。
林娇没想到事情竟弄到了这样的地步,眼见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她要是再自恋点,倒可以欣赏下这一场为了争夺女人的男人间决斗。问题是她还没无耻到这样的地步。眼见刀影翻飞,刀风霍霍,尤其是那何大刀,目眦欲裂,简直就像是在拼命。刀剑无眼,她私心里自然是希望杨敬轩获胜。但那个何大刀除了强迫她上路拜堂成亲外,对她倒也没做过别的什么奸恶之事,且毕竟自己也曾凭空得过他千两银子,万一他真运气不好被杨敬轩一刀杀了,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有心想叫两人别打了,又觉有些矫情,且人家正斗得狠,未必会理会她。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瞧着,心怦怦直跳。几个来回过后,见那何大刀怒吼一声,刀锋如闪电般削向了杨敬轩的腰,杨敬轩双脚如被钉子钉牢在地,整个人后仰而去,堪堪避开刀锋,却也空门大开,何大刀得意大笑,近前一步举刀再下。
林娇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失声叫了起来。只她叫声还没歇,情势竟骤然直转。见杨敬轩的身体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凌空侧翻,顺势回刀,刀背重重敲在了何大刀的臂肘之上,何大刀手臂一麻,手上的刀把握不住,当一声坠地,而下一刻,杨敬轩手上方刀的刀口已经抵在了何大刀的咽喉之上。
何大刀脸色瞬间煞白,后背汗出如浆,万万没想到对手身手竟精妙如斯。刚才对方突然凌空回刀之时,他眼睁睁看到雪白刀锋如闪电般袭向自己臂膀,大惊失色急忙避让,竟已来不及了,眼见就要当场断臂,却堪堪就在刀锋寒光刺破皮肤之时,那刀锋竟又骤然改背敲在了自己的臂肘之上,这才避过了断臂之灾。
这样的身法本就是他匪夷所思,更何况要在这样的电光火石间改锋为背,其控制和判断更非他所能及。想到对方本完全可以断了他臂,最后不过是手下留情而已,呆立半晌,终于摇头苦笑道:“杨敬轩,你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连从前纵横几十年的鬼见愁也死在了你手里。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谢谢你保全我一臂。人你带走便是!”回头对着已经看呆了的林娇大声道:“妹子,大哥我技不如人,把你输给他了!这马车虽是我路上向个富户强要的,只那家人平日惯会作威作福,弄他辆马车也不过是根汗毛,不算什么,连那些你方才褪下的首饰都一并送你,算是大哥我给你留的纪念,咱们日后有缘再见!还有,寡妇守寡不易,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你回去了他要是压着你不让你嫁人,你暗地里偷汉子便是!这世上臭规矩那么多,这也要守,那也要守,做人还有什么意思?”说罢弯腰拣起了自己的刀,退到一边。
林娇回过了神儿,晓得自己不用当压寨夫人了,又见何大刀最后那几句话说得还颇得趣儿,心情一松,正要回他一句,忽然瞥见站一边的另个男人盯着自己双眉紧皱,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顿时想起自己还有一屁股烂债挂身上,急忙把脸上笑意给收了回去,低头老老实实站定。
杨敬轩脸色稍缓,看向何大刀道:“看你也算个人物,我便多话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英王未必就靠得住,凡事还是要留个退路的好。你的马车我用了,那些东西她不要,你还是收回。”说完朝马车去,边上众人纷纷让开条道。
林娇回头看了眼那堆金灿灿的首饰,心里一阵不舍,只他都替自己把话说光了,再一抬头,见他就站边上正冷冷望着自己。一咬牙,转身双手捧了往边上伺候过自己的那妇人怀里一塞,又回头对何大刀道:“大当家的,往后你自己保重!”爬了上去,见杨敬轩把门一关,很快马车便改了方向,晓得是往清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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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林娇刚才临别对何大刀说保重,心里却是雪亮,现在亟需保重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瞧杨菩萨刚才的样子和现在把自己往车厢里一丢就不闻不问的,虽不能下论断自己已完全暴露,但干过的那些事儿,多多少少必定是被他知道了一些的。
林娇挨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凑到前面的厢窗偷偷掀开一角帘子看出去,见他原先的坐骑已经不见,估计是被放掉自己回去了,现在他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车。见他就连做赶车这种事时,一把腰杆背影也是端得笔直,忍不住撇了下嘴,叹他怎么就会是这样一个从里到外彻头彻尾都透了股正儿八经酸腐味的家伙,偏偏自己还就是吃他这一套,跟个受虐体似地上赶着要去巴着倒贴。
仿佛觉察到了身后有目光在窥探,林娇嘴还没撇完,忽然见他回头,来不及缩回去,两人一下四目相对,急忙改撇嘴为讨好的笑,没想到唇形还没完成,他已经把头扭了回去,只留给她一个硬邦邦的后脑勺。
什么叫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这就是!
林娇不死心又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想等他再转头完成那个笑,他却岿然不动,终于败下阵来坐在了车厢角落,屈膝抱着把自己下巴顶在膝盖上,闭目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很明显,自己在他面前的小白花之路是断头了,而且更严峻的是,现在这个男人经过这样一场心灵巨大打击之后,对自己的抵抗力明显在嗖嗖地呈几何倍升级,又在事发不久的气头上,想哄得他回心转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
扮不了不经世故小白花,那就扮只美人猪吃老虎,装可怜是必杀技。你打我一边脸,我把另边脸也送过去让你打,就看你下不下得了那个手……
在车厢里闷了一个漫长的下午,饿了吃点边上食篮里的东西,林娇在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基本原则之后,终于熬不住困,一头倒在垫子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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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敬轩在替她赶车回程的路上,心情就像过山坡。一想到她瞒着自己干的那些事,怒气便高涨,恨不得立刻停下马车把她拎出来责问清楚。再想到她原来惯会耍弄心机,不仅把自己哄得数典忘祖,连那个何大刀瞧着也是步了自己后尘中了招,甚至到了最后还心甘情愿口口声声妹子妹子的说什么有缘再见,心便又一下沉了下去。
当车夫的一个下午里,他的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她从前在自己面前的一颦一笑,她的单纯,她的烂漫,还有她那天晚上贴过来亲了自己,当时那样的惹人爱怜,叫他当场就缴械投降,可是……他想不下去了,勉强压下了涌出的一股心酸。
现在他基本可以断定,除了她不识字这一点外,其余那些举动统统都十分可疑。既然她能干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而且要不是何大刀对她起意强行掳了去,她瞧着混得简直如鱼得水,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像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样毫无心机?本来他甚至怀疑她不识字请自己教她认字也是假的,但后来又否定了。实在是以她童养媳的身份,没机会能识字的。这终于让他稍稍得到了些安慰。但心却还是像被戳破了丢到冰水里的气球,不止不停地瘪下来缩成一团,还一阵阵透了出丝凉气。
他的这个侄媳妇春娇,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危险!幸好发现得还不算太晚。自己对她从今往后绝对不能再有半点心软,并且,他必须要担负起身为族长兼族叔的职责,决不允许她再犯类似错误,她必须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并且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今往后,和她必须要严格保持三尺之外的安全距离。
最后他终于下了这样的决心。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当的。虽然心里还是堵得慌,却终于长长吁出口气。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一向有信心,所以既然决定了,就一定会执行。吁完了这最后一口他觉得尘埃落定的气,忽然想起她除了先前偷看了下自己外,在车厢里一个下午都没动静了,见暮霭笼罩已是黄昏,自己虽不妨连夜赶路,只她终究是个娇弱女人,官道一路也甚是颠簸,终究是怕她熬不住累,抬眼见前方就是平清镇,略犹豫了下,便决定先投宿一晚。
杨敬轩将马车停在一家门面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前,伙计看见来了辆难得一见的大马车,忙迎了出来。杨敬轩下马到了车厢后打开,愣住了。
好吧,他又想错了……
他原本以为她被自己抓了个现行,现在就算不诚惶诚恐,至少也该有点后怕后悔,比如缩在角落里低头什么的。猜猜他看到了什么?他的侄媳春娇居然趴在垫子上睡了过去,边上的食篮里还丢了半个被咬了几口的果子!原来自己一个下午都在沉痛反思并如何令她改邪归正,她却没心没肺地吃饱了在睡大觉!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且错得非常严重,甚至够得上去蹲大牢了?
杨敬轩的自制力瞬间崩塌,忍住了气正要呼醒她,忽然又停住了。
她正头朝外歪着脸趴在垫子上,睡容瞧着很不安稳,一双原本漂亮的柳叶眉蹙着,睫毛轻颤,嘴巴微微嘬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个受了惊吓委屈的孩子……
杨敬轩默默注视片刻,终于把那口气给咽了回去,瞥见伙计已经走了过来,终于俯身靠近了些,低声唤了两下她的名字。
林娇先前熬不住困在睡觉是没错,只她睡眠一向浅,何况还是在颠来颠去的马车上?杨敬轩一停下来时,她就已经醒了,觉到半边腿都被不良睡姿给压得麻木了,针刺般地难受,正想翻身慢慢起来伸下腿舒活血脉,听到外面打开车门的声音,几乎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地便迅速又恢复了睡觉的姿势,至于做出睡梦里的委屈样好博取怜爱,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唯一的遗憾就是时间太短来不及弄出斑斑泪痕,否则效果更好。感觉到门被打开,有人靠近,却没动静,过了片刻,才终于听到他低声叫了两下自己的名,这才翕动睫毛,慢慢睁开了眼,一对上他的视线,立刻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只刚坐稳,却又扶住腿皱眉咬了下嘴唇,却低头不语。
杨敬轩实在熬不住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林娇抬头怯怯看他一眼,嗫嚅道:“我……腿压麻了……”说完看了下已经到了他身后在热情邀客的小二,怯怯地说:“敬轩叔,不敢麻烦你。你为了追我赶了这么多天路,一定又饿又累,你自己随这小二哥先入店去,我歇歇,等腿缓了过来自己再进……”
那小二一眼看见个车中美娇娘,又听到这怯怯声音,骨头便酥了一半,见她妇人装扮,原本以为他俩是夫妻,听到居然叫叔,忙挤上去殷勤道:“这位爷要是渴了饿了先进去,我帮着这小嫂子引路。”
杨敬轩看他一眼,道:“你自忙去就好。不用。”
伙计见他面露不快,又见他身上带刀。这年头敢公然路上带刀的,也就是官府中人了,见他不允,再看一眼林娇,只好怏怏退去。
杨敬轩见伙计走了,看着林娇皱眉道:“你困了竟不会好好睡觉?这样趴着,我刚一眼看见时就猜到了!”
林娇扁了下嘴,低声道:“我……怕你会生我气,心里又难过,就这样睡了过去……”
“腿麻了还这样屈着?伸直放松!”
杨敬轩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又教道。
林娇哦了一声,赶紧抱着自己一条腿放直,那针刺感一阵袭来,嘶了一声,却不是作假了。偷眼看了下车厢外的男人,见他眉头一直皱着冷眼旁观,大庭广众之下是不可能指望勾他伸手过来给自己揉腿了,叹了口气,伸出两手上下抚腿好加快消除那麻木感。
杨敬轩眼见她一只穿了精致绣鞋的小脚直直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又见她两手抱住腿上下慢慢抚动,自然知道她是在加快血液流动,却觉有些尴尬。再看一眼,脑子里就蹦出了数月前大水之夜土地庙里的一幕,自己就曾这样上下摸过她腿,而且还是肌肤相触的。虽然自己那是在施救不得不为之,但现在看她自己抚腿,却忽然一阵耳热心跳,急忙侧过了身去不看。
林娇却没注意他的神色,摸了一会儿,感觉那针刺感渐渐消去,抬头说:“敬轩叔,我好了。”
杨敬轩唔了一声,这才回身,见她自己扯了□上的衣裙,扶着厢壁慢慢下了马车,腿脚仿佛还有些软,站了片刻才迈步往客栈里去,便跟着后面进去,叫那个伙计牵引了马车喂马。房间自然要了两间,又叫了饭菜吃了,看着她进了屋子关上门,这才推门入自己的屋。
林娇原本准备着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后会暴跳,就算年纪大了些跳不起来,至少也要抓住审问几下,没想到除了态度冷硬外,居然轻描淡写就这么过去了。原本该是松口气的,只她越想却越觉得不妙。
有一种男人,他对你极其不满,却有话不说有气不撒只闷在肚子里自己沤,沤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己下结论做决定并贯彻执行。你要是以为自己侥幸过关从此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错,等着他从此与你碧落黄泉阴阳两隔,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杨菩萨就是这样的一个闷油瓶。想起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明明两人对面坐着,她小意殷勤百般讨好端碗夹菜的,他却连眼皮子也没抬起来,很快吃完几碗饭就撂了筷子起身,连菜都没动几筷,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她要是以为自己刚才在马车上那么装一下就能再次收服他的话,那她也太自我膨胀了。
他的屋子就在隔壁。林娇蹑手蹑脚到了贴近他屋子的一边板障帖耳过去,凝神听了半天听不到动静,开门探头出去张望了下,见灯还亮着,便想找个借口过去看看。略一想,想出了个由头,急忙关了自己的门出去,很快就端了盆水到了他房间门口叩几下,轻声唤:“敬轩叔!敬轩叔!”
杨敬轩刚才吃饭时,下午时的怒气便已经渐渐消去,更多想着的倒是该如何将自己这个误入歧途的侄媳妇导上正途,只被她一会儿端碗添饭一会儿小意夹菜地弄得不大自在,胡乱填饱肚子便丢了筷子起身,现在回房了,填下去的几碗饭好像还堵在胸口没落下去。心里闷闷的,就想出去转一圈吹下风把脑子吹清醒点再回来。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她敲门声,犹豫了下,还是过去开了门,却见她端了盆满满的水立在那里,一愣。
“敬轩叔,你脚乏了吧?我给你送洗脚水!”
林娇见他开门,急忙抬眼笑道。杨敬轩回过了神儿,说:“不用,我自己来!”她却不听,已经跨了进来,吃力地端了满盆的水往里面去。杨敬轩怕她端不动泼洒出来,赶上一步去接,又被她避了过去,晃晃悠悠到凳子前小心翼翼放下盆子,这才起身转了过来,脸红扑扑地看着他喘息道:“敬轩叔,我晓得我错了,真的是错了。我越想越后悔,心里又怕。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以后落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我心里感激得很。敬轩叔你坐好,我帮你洗脚消消乏吧。”
杨敬轩本是打算出门,被她这一番认错的话反倒引出了心里的火气,心想她既然自己送上门了,那就好好教训她一顿,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后再犯。把门一关,自己坐到了桌边,无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只看一眼那已经漾出一滩水的盆子,皱眉道:“你知道自己错就好,也不枉我把你从何大刀手中接回。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都做错了什么?一条一条说,不许隐瞒糊弄!”
这盆子本就是木头做的,又满了水,分量自然不轻。林娇经小二指引,一路从水井里打了端到这里,手确实有些酸。见他丝毫不领情,倒也不意外。晓得现在不是拿捏姿态勾引的好时机,怕更惹他警惕厌烦,忙垂手站着低头说:“我不该一时财迷心窍入了伙做那事。如今我知道厉害了,心里后悔得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完半天不见动静,微微抬眼,见对面他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不大满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睁大了眼惊恐道:“敬轩叔,你不是想要把我送回去过公堂投牢吧?千万不要啊,我要是进去了,阿武怎么办?敬轩叔,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敬轩听她声音都在发抖,灯火里一张小脸雪白,显见是极其害怕,气得拍了下桌面,桌脚吱嘎作响,怒道:“你原来还知道做这事是要杀头吃牢饭的!贩盐十斤就要杀头。我问你,你当初怎么就有胆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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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林娇不提防,被他突然拍桌发出的响动吓了一跳,望着他咬住嘴唇不语。
杨敬轩拍完了桌,才见她两个肩膀随了声响瑟缩了下,眼睛看着自己,双手扭在一起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觉到自己脾气竟失控了,从前便是审问男犯也没这样过,她似乎被自己吓到。微咳一声,压下刚才被她勾出的怒气,缓缓道:“春娇,你当初到底怎么会和何大刀一伙人弄到一处去的?”
林娇见他换了问话方式,指望他笑是不可能的,但脸庞线条缓和不少,晓得这伏低扮小果然起了作用,这才怯怯说:“敬轩叔,你能告诉下我你怎么晓得我被何大刀带走的吗?”又补一句道,“你不晓得我在车里听到你的声音,有多高兴!”
杨敬轩并不受这糖衣炮弹,听她开口问了,便道:“前些天我查到何大刀在城隍一带的老窝,回城带了人过去,可惜他数天前便早走一步,只抓到了剩下几个留下善后还未来得及走的。回了衙门才知道你店里的人前一天便来报官,说你那晚被个妇人叫了出去便没回。我派人四下寻找时,抓回来的人里有个叫黑子的少年说晓得你的消息要戴罪立功,我便单独审问了他,这才晓得你入了他们的伙,被何大刀带去了原州,正要朝这方向追时,有个妇人送来了块布片,我一见便认出你的字。问了样貌特征,知道确实是你。那妇人说你坐一架绿顶蒙绸的大马车,我便这样一路追了上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只字未提他乍知道她失踪时的种种焦灼忙乱和追赶路上的日夜兼程,说完见她哦了一声,又问:“抓的人里有没个叫罗虎的?”
杨敬轩说:“没,”忽然想了起来,看着她皱眉又道,“你问这个人做什么?”
林娇忙道:“敬轩叔你别气,我问这个人就是要回你刚才的话。我以前有天擦黑了下地回家,路过爿高粱地时,竟无意撞到了我春杏姐和个男人一起,那个人就是罗虎,还听到了他提私盐生意的事。我吓得要跑,却被那男人发现抓住,他说要杀了我灭口,我苦苦哀求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春杏姐也帮我求情,那男人才答应放了我。只他说他做的事被我听到了,定要我一起入伙才肯信,说晓得你是我叔,平日对我和阿武关照,就要我留意你的举动报告给他。我没办法才应了下来的……”见他眉头微微挑起,又道,“你晓得我家穷,又没顶事的男人,以前要是没县衙那每月三百个钱的补助,我和阿武怕肚子都混不饱,何况还要给他看病?当时也怪我怕死,只好应了下来。后来我一想,我既然已经被逼着入了伙,反正也不干净了,为什么不趁机入份子挣点钱好给阿武看病?我这也是被钱逼得没了退路才这样的。可是敬轩叔,天地良心地我虽然应了他的话,可我从没把你的事卖过给他们。再说你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我就是想说也没得说。我的事就这么多了,你要是还生气要把我抓了坐牢,我也不会怪你,只希望以后你能照管好阿武。”
林娇话说完了,便垂手看着杨敬轩,一副坦荡荡随你处置的模样。
她知道罗虎前些天去了外县看春杏,所以刚才特意问了下他。她当然不能供出来是自己处心积虑主动加入的,知道他并未被抓,心便放了下来,真假半掺地拿他当了挡箭牌。反正以罗虎的警惕,不可能现在还回来让他抓,十有八-九已经带了春杏远走高飞。
杨敬轩起先眉头还紧皱,听她说完了话,渐渐松了开来,看她一眼,见她立在那里,身后被灯影照出孤零零一个瘦削的影子,想起她确实不易,心里慢慢又软了下来,说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话了。只是春娇,往后你一定不能再这样胆大妄为。你和他们毕竟不一样的。你看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幸好我回得及时又赶上了,要不然……”
他停了下来,林娇听出他的口气已经温和了不少,忙点头应下。
“除了这些,你还有没瞒着我做下别的事?”
杨敬轩看她一眼,又问。
林娇老老实实说:“上回我向你借十两银子,说是给阿武看眼睛,其实是拿去做本钱。还有,上回大水时黄二皮死了,族会时不是提到仵作说他后脑被打了吗?其实是我去救春杏姐的时候,正遇到他想对她非礼,我就拿了香灰坛子从背后砸他,并没砸死他,他掉下了水淹死的吧……”又想了下,说:“别的好像没了。要是还有,我以后想起来了再跟你说。”
杨敬轩一怔。他借她钱,她拿去贩盐,真要以连坐论,他也难逃其责。见她一双眼睛明亮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说:“黄二皮的事,我后来问春杏时早就知道的。可见你果然对我说真话了。”沉吟片刻,终于说道,“算了,你把贩盐所得的钱都交上纳入县里银库,这事我便不再追究了。财货取之有道,这钱毕竟不是正途。过些时候李大人要复工修坝,充作公银也算得其所用。”
林娇一下懵了。本见他软了下来回心转意的样子,心里正窃喜过关,没想到最后他竟亮出了这一招。
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啊,十间她开的脚店啊……又想起白天何大刀本要送自己的那一堆黄澄澄金首饰,林娇心疼地连呼吸都要扭曲了。
“怎么,你不愿意?”杨敬轩看她一眼,“那个少年说你得了将近千两。”
打小人!林娇瞬间已经决定,那个黑子要是还能从县衙的门里出来,她会加一倍的钱叫招娣再狠狠揍他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
“愿……愿意……”林娇强作笑颜道,“我以前本来就是被迫加入的,这钱赚得良心也不安……我回去了就把钱送去入库……可是敬轩叔,我开店已经用去了两百多两,那些钱你就是叫我吐,我现在也吐不出来啊。我开店要有活钱在手,只有七百两好交……”
杨敬轩说:“我帮你补足就是。”
“是,是,谢谢敬轩叔,你真是好人。我会打欠条给你,以后有钱就还你……”林娇兴高采烈地说,心里不停滴血。
可怜她前一秒还是个坐拥千两白银的小富婆,一转眼竟成了负翁。本来还想靠把开店用去的将近一百两成本翻倍好私留一百两,没想到被他这样一弄,全部都泡汤了,心情顿时恶劣,表完了态,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杨敬轩见她坦白了,又听自己的话高高兴兴答应把赃款上缴,心情倒是稍好了些,见她忽然呆呆不动,以为被刚才这一场盘问给弄得疲累了,想了下,说:“那你回房吧。切记这次教训,以后勿要再犯。”
林娇看了眼自己之前端过来的水,不过就是接近他的一个由头,知道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凭空叫自己给他洗脚,何况现在他大爷的就算愿意,她也没心情了,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屋子。
林娇这一夜辗转难眠,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首饰在飞,一直纠结到了下半夜,才终于想开了。
话说那金子银子不都是身外之物吗?飞了就飞了,以后再慢慢赚回来就是。反正自己也凭空赚了家脚店,不算血本无归。至于借条什么,以后等他落入自己的手,连人都是她的了,何况他的钱?且又不是说那什么千金难买有情郎吗,这个男人自己既然看中了,用千两银子来换的话,她也不是不能考虑的。至于自己现在在他面前的小心讨好,和她以前工作时忍过的各种委屈相比,简直就是毛毛雨不值一提。只要她对这个男人还有兴趣,她就有非凡的耐心和容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