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
六岁多的何爱宝从何美美倒花生回来起,不管妈妈和堂姐如何吵,她就像是完全与自己无干的两个人在吵架,一直蹲在地上玩她的石子。
村里的孩子们把这个游戏叫“打个儿”,就是把小块的那种硬白石子,敲成圆的,大小因自己喜爱而定,一个巴掌能抓得下才行。或五个为一组,或是十个为一组,。
先是把五个或十个石子往地上一扔,再拿一个石子在手上,往上一抛,待石子落下来之前,手便将地上的一个石子抓起来,再又回去接住落下的那个石子。
没接着,或是抓掉了,就算输。
第一局一次抓一个石子,第二局一次抓两个石子,如此类推,谁先全部抓完谁就赢了。
这个游戏一个人可以玩,两个或多个人都可以玩,是那个时候村里小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
见二奶奶和村长来到自己家,何爱宝抬头看了一眼,冲村长和二奶奶瞪了瞪眼,低头接着个人玩自己的。
第十章 要反了天了
何爱宝一点也不喜欢她这个堂姐,她问过妈妈几回:“妈,她为什么要住到我们家来?”
“你大伯大妈都死了,她没地方去了。”马金花不耐烦地答应。
“那她为什么不死呢,那样就可以跟大伯大妈一起了,就可以不用住在我们家了。”何爱宝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想何美美一直在自己家住着。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从这个堂姐到自己家后,爸爸对她的爱就要少很多。以前爸爸每次回家,第一个就是去逗她,再才去抱的弟弟。
堂姐住到自己家后,爸爸每回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小美呢?”要是堂姐在家,爸爸就会一脸笑地先去跟她说话,常常把自己冷落到一边。
她看妈妈不喜欢堂姐,便也加入到妈妈这一条战线,因为她想,要是堂姐离开自己家就好。
马金花放下何小宝,很是不情愿地叫了一声:“二奶奶……”
二奶奶也不理她,直接走进她的家门,坐到她家案台前桌子边的椅子上,将何美美拉到自己身边。
马金花和村长站在下面,也不敢坐。何小宝松开了妈妈的手,就跑去跟何爱宝玩石子去了。
“马金花,为什么打这个可怜的孩子?”二奶奶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让何美美觉得这是自带震慑力的节奏啊!
马金花拿眼狠狠刮了何美美一下,才装出一脸很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二奶奶,你别看她小,可猴着呢。我只是叫她去喂个猪,她不去。叫她看小宝,她也不看,我就骂了她两句。嗨,这到好,她还跟我还嘴。我就拿忙棰吓吓她,她就跑出去乱喊乱叫……”
“二奶奶,我一大早被婶儿叫起来去倒花生,回来她不给我留早饭,我还饿着呢。”何美美就知道这个马金花会把所有的不对全推到她身上,她决定不给她这个机会,就抢着说了。
这时不等二奶奶说话,村长就先开口了:“她婶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美美正在长身体,你怎么能不给她饭吃呢?”
马金花狡辩:“村长,你听她一个屁大孩子胡说啊,我马金花是会骂她几句,可我从来都不会不给她饭吃啊。”说完又瞪向何美美:“你个死丫头,厨房里有吃的,你不会自己去端啊,我还得去忙我的事。”
二奶奶把手一挥:“那别的先不说,马金花,你先去拿东西给美美吃!”
马金花听了,极不情愿地磨蹭着走进厨房,好一会儿,才从里面端出一碗蒸的熟红苕来,往桌上一往,就回到原地站着。
果然是把吃食给藏起来了!何美美也不管那些,上前拿起来就吃。先吃饱再说,肚子都叫得咕咕的。
“可怜的孩子,看给饿得。你说,这么大的孩子,正吃长饭呢,可是一顿都少不了的。马金花,我老婆子跟你说了,你当婶的,骂骂孩子我们是没什么可说的。可你要是不给她饭吃,可就别怪我让德富扣你工分,让你也吃不成饭!”
马金花脸色不好看,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拉着个长脸说:“我可从来都没有扣她吃的。二奶奶你以前可听她说过?”
二奶奶摇头:“这孩子乖得很,从来不说。不但不说,还在我们面前维护你。德秋媳妇,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也是做娘的,美美可怜,没有父母,又跟你们这么亲,你就不能把她当成是你自己的孩子?”
村长也在一旁应声:“是啊,你就当是自己多生了一个。再说,这孩子我看也勤快,什么事都干,可替你分担了不少呢。”
何美美两个熟红苕下了肚,感觉有些饱了,一时精气头又来了。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她是不会放过的。
“二奶奶,村长伯伯,求你们跟我婶儿说说,让我去上学吧!”何美美咽下最后一口,抹了一下嘴说。
她的话一完,顿时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马金花越来越搞不懂了,这个贱骨头今天是不是遇上鬼了,敢反自己不说,现在还当着二奶奶和村长的面,提出要去上学。真是要反了天了!
第十一章 心里门儿清
村长何德富心中本来就有点疑惑:这孩子的话,可比平日里多了不是一点半点。以前就算是说个话,也是轻声细语,你把耳朵凑到她脸前,你才能听得清她说什么。
今天这是怎么了?告她婶儿的状不说,还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哪里有半点平日里的影子?
二奶奶先前还以为是何美美被马金花打得受不了了,才跟她和村长告状的。现在一听何美美说要上学的事,心中的疑惑也出来了。
这孩子,有些不一样啊!
以前问她,她婶儿是不是对她不好,她都不说。给她吃啥她就吃,最多冲别人笑笑。正如村里人爱说的那话,这孩子自死了爸妈后,话就很少,是三滚子压不个屁来。今天……她这是提出要上学吗?
“孩子,你说什么?”二奶奶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何美美也猜出二奶奶和村长有疑问,忙说:“二奶奶,村长伯伯,我爸妈死了都两三年了,我这才从伤心中走出来。我记得我爸跟我说过,说等我能上学后,不管怎么难,都会让我上学去。我看文英她们都去上学去了,可婶儿不让我去,要留我在家干农活……”
“你个贱……你个孩子,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了,是你自己不去的!”马金花不等何美美说完,就冲她吼了起来。
二奶奶和村长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明白过来,原来这孩子这几年是一直没从爸妈去世这件事中缓过来啊。真是可怜啊!这孩子可是亲眼看着爸妈被压在屋子低下的。
“行!上学这事我拍板了!”村长说:“大队部早就指示下来,村村家家够学龄的孩子都要上学。既然美美提出要上学,德富伯伯一定支持!”
马金花一听急了,在一旁冒出一句:“村长,你说得到轻巧,上学不要钱的啊,我家可没钱!”
“一年级不要钱的,二年级才一块钱,你家十几只鸡,你慢慢攒,能攒出来的。”何德富说。
“我家爱宝也六岁了,明年也要上学,我还得给她攒学费钱呢。还有小宝,过几年也得上学……”马金花边说边翻着白眼,就是不想答应。
“梆梆梆!”二奶奶听不下去了,用拐杖敲着椅子,有点痛心疾首地说:“瞧瞧,瞧瞧,这就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区别!”
马金花往前面走了两步,有些急眼地说:“二奶奶,你说德秋在家里啥事不管,我这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也苦着咧。美美最大,她可以帮我做点事。就算是我亲生的,没钱,老大也不能上学。你看汪家湾汪篾匠家,他做篾匠日子不算难过吧,五个孩子,老大还不是不让上学啊。”
“可美美是德春唯一的后代!”二奶奶真的激动了,站了起来:“你要对得起你大哥大嫂,我也要对得起我那个老嫂子。今天,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让美美下季就去上学!”
马金花还要反驳,村长拦住她:“马金花,你就当是积德了。你看你本来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好听,都说你对这孩子不好。你要是让她上了学,别人不就不好再嚼舌根子了吗?”
“哼!我图那虚名干什么,我是真的没钱!没钱交学费!”
何美美前世就了解了,她这个婶儿可不是轻易低头的主儿,有时候跟她讲道理,是讲不清楚的,只得来硬的。
“婶儿那十几只鸡,每天下的蛋我都数着呢。以前的我就不说,当是给爱宝和小宝攒学费了。那从今天起,婶儿把卖的鸡蛋攒一个下来,卖了算是我的学费。”何美美站到屋中央,不卑不亢地说。
别看她小小的个头儿,说话的底气却是十分的足,到让二奶奶和村长对她刮目相看了。
这小家伙,这几年还真没看出来,到是个人精儿!
农村有句话说:闷葫芦不出声,心里却门儿清。这丫头平日里不说话,心里到是明白得很啦!
第十二章 学一定能上
马金花没想到何美美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话来。二奶奶听了,眼睛立马笑成一条缝,说:“嗯,就按美美说的。”说完,又对何德富说:“德富啊,我不管别的,要是这丫头下季没有上学,我只管找你!”
何德富呵呵一笑:“好好,二奶奶只管找我。这事要是马金花不答应,我就往大队部反映反映,让大队部来做她的工作。要是大队部来了,可没我们这么好说话。”
何德富这是故意说给马金花听的,现在村里这些个娘们儿,有的怕自己家的男人怕得要死,有的却是像母夜叉似的,完全不怕。
不怕自己男人的,连他这个村长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却是对大队部有一种恐惧感。要是你一说,大队部为这些事要惩罚你男人,她们立马就软下来,什么话都好说了。
二奶奶也不看马金花,对何美美说:“乖孩子,不要怕,有二奶奶和村长伯伯在,这学能上!”说完,杵着打拐杖就出去了。
马金花看着二奶奶消失在门外,又大着嗓门对着何美美吼道:“你个贱骨头,你今天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撞上鬼了?你还敢提要上学的事,你看我不……”
说完就准备挥手打何美美,何美美吓得跑到何德富身后躲起来。
马金花是气急了,习惯性地就举起了手,到是把站在一边的村长给忘了。
“马金花!”何德富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吼道:“你打她试试!你要是打了她,我就开全村大会斗你!”
马金花忙收回手,尴尬地冲何德富抖了抖脸,又咬牙向何美美瞪了瞪眼。
“反正两条道你走,要么让美美上学去,要么我就把你当村典型上报到大队去!马金花,你今天就痛快给个话!”何德富冲马金花厌恶地眨了眨眼。
一听说要把她弄成大队的典型,马金花就怕了,心里,吃何美美的心都有。
上学的事算是定下来了,何美美心情不知有多高兴。她看村长伯伯还在,就拿起水瓶,对马金花没事儿人似地说:“婶儿,我给我叔送点水去。”抽着这个点儿,溜出了门。
要是一会儿村长一走,她准又要挨马金花一顿毒骂,还是走为上策。
出了村子,才上一个坡,何美美就看到了从大队小学放学回来的几个村里的孩子。他们嬉闹着,一蹦一跳地有说有笑着往这边来。
山间的小路上,因为有他们,变得生动而活泼起来。
何美美满眼羡慕地盯着他们,真想自己也能加入到这支队伍里去!
何文英也看到了她,跑着就迎了上来,喊她:“美美!你给你叔送水呢?”
五六个孩子也都跑了上来。方大建也在里面,看着她,似乎是有些尴尬,低头用脚去踢石子,却不看她的脸。
“小英子,你们放学了?今天学了什么呢?”何美美问。
一个才上一年级的小孩子,叫何泽强的抢着说:“学的‘上中下,人口手’。”
他的话把何美美逗笑了,用手抚了一下他的小脸。
另一个叫何泽伟的,和方大建一样,读四年级,以前也跟方大建一起欺侮过何美美。他一把拉过何泽强说:“别跟她说,她又不上学!她就是个贱骨头,不用上学的,只会放牛割猪草。”
何美美的这个村叫何家湾,几乎都姓何,也就方大建一家姓方。
那个年代,农村还是很讲究认宗归祖的。但凡是一个姓氏的,都要按辈分一代代地排个宗派。像何姓,何美美爸爸和叔叔这一代的名字里都带一个“德”字,是因为他们是“德”字辈的。
到何美美这一代,就是“泽”字辈的。村里姓何的所有男孩子,取名的时候,都会把这个代表辈分的字放在姓氏的后面。女孩子就不用了,说法是,女孩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用带上祖宗的辈分。
湾里的男孩子名字里都有一个“泽”子,一叫出来,就知道他是泽字辈的。
何美美听了何泽伟的话,瞪了他一眼,冲他一吼:“你是个贱骨头,你全家都是贱骨头!你说话放屁,我下季就要去上学的!”
第十三章 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