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
何美美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是看着瘦得连她都快认不出来了的叔叔，只想他能睁开眼看自己一下，那怕只是一小下。
自己不是给他留了利水的药吗？她一个多月前回来过一次，来看了一次叔叔，叔叔还说他没事，感觉很好。
当时是五月初，那天天在下雨，有点凉凉的，她看叔叔穿得有点多，显得身个子有点粗，还问他，是不是怕冷。叔说：“是啊，现在早晚还是有些阴凉，我得多穿点。”
那时，她并没有看到叔叔的肚子胀起来，怎么，怎么这才不到两个月，叔叔的肚子就胀到让他受不了的地步呢？
利水的药呢？何美美记起来，不会是小宝不在家时，马金花不给他喝，或是不让他喝吧。
何美美开始在床头柜子上找，又往床上叔叔的枕头两边看了看，没有看到药瓶。
“小宝，我给叔买的利水的药呢？他没喝吗？怎么肚子就胀成这样呢？”
坐在地上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的小宝正要说话，一旁的一名医生说：“像他这种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还在干那么累的农活的，就算是最后喝利水的药，也没用的。”
什么？
叔叔干那么累的农活？
何美美听到这话，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对小宝吼道：“小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让你爸干农活儿的吗？”
小宝吓得一愣，哭着说：“我，我上学去了，是妈，是妈让他干的……”
“是啊，小宝也不知道啊，你叔死也不让我们说，他老说自己的病好了。我们前段时间也看他的确是精神好了许多，也就……”五婶说。
何美美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马金花不在。
她咬着牙问小宝：“你妈呢？马金花人呢——”
小宝正要开口，就听一个医生说：“快快，你叔醒了！”
何美美一听，也顾不了什么 ，回头去看何德秋。果然，何德秋醒了，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眼睛里有泪水，看向何美美时，目光像是闪了一下。
“叔！”美美扑到他的床头，捏住他的手。
“小美……不哭……”何德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目光里尽是不舍。
何美美这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她又不敢哭出声来，怕叔叔听了难过，强忍着，还装出一丝笑脸来，对何德秋说：“叔，你不要说话，你好好休息。叔，小美对不住你，不知道你竟是病成这样……叔……”
说不下去了，何美美替何德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何德秋冲她轻轻抬了一下嘴角，便慢慢地闭上了眼。
何美美以为叔叔又是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一旁的一个医生却是明白，刚才那一会儿醒来，应该只是他的回光返照。这时，可以就是真的咽气了。
肚子剖开这么长时间，要是别人，只怕是早就去了。或许，他就是为了见这个侄女一面吧！医生想，叹一口气，把手伸到何德秋的鼻子下一试，说：“他，走了……”
“不，叔只是累了，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来的，他还要跟我说话呢。我还没跟他说，我中考了，可能没考上，以后就可以天天在家陪他了。我还要跟他说，我要多赚钱，赚钱把他的病治好。”何美美呢喃似地轻声说着，像是怕吵醒叔叔一样。
五婶听到这里，忍不住捂着嘴冲了出去。
两个医生去扶何美美，一个医生说：“姑娘，你叔走了，你不要伤心了！”
另一个医生说：“把他盖起来吧，叫人给他洗个澡……”
何美美挣扎了一下，不让两个医生把她扶起来。她对着何德秋说：“不会的，我叔只是睡着了……”
何德富也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听话孩子，你先出去，我们来……”
何美美转头看向何德富，叫了一声：“德富叔，我叔他……”便两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五婶和何德富怕美美醒来再伤心过度，就让几位妇女把她抱回家去躺下，派两个妇女陪着她。
何德富指挥着湾里的人，给何德秋洗澡，准备着一切。
五婶心里生气，这个死女人马金花，迟不回娘家，早不回娘家，偏这个时候回。要不是她离开了家，德秋也不会剖了自己的肚子，起码有她在家，会拦住的。
让爱宝去马金花娘家找她，这都过去半上午了，还不回来。
一向爱开玩笑，性格开朗的五婶，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想骂人了。她派方二建去村口看着，马金花一出现就让她跑着回家。
其实马金花回来也指望不上，何德富也就全部全权代表了，把何德秋的后事按湾里的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总算，在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马金花才和何爱宝一脸汗水一脸慌乱地回来了。
五婶一见马金花，就火冒三丈，冲她吼道：“马金花！爱宝早就去叫你了，你怎么现在才回！你在搞什么？”
马金花浑身在颤抖，想必是听爱宝说，她爸爸用菜刀剖开自己的肚子给吓着了。她也不理五婶，只由爱宝扶着，往自己屋里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人劝她
这时的何德秋已经由村民们帮忙，洗了身子，放在堂屋的一张木板上。因为还在等从镇上买的棺木，人也就还没入棺。
马金花一看到木板上的何德秋，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吓得，她双目呆呆地看着何德秋，也不哭，也不说话，像傻了一样。
爱宝到是跪在何德秋面前，放声哭了起来。
湾里的人都拉长着脸，用生气和厌恶的眼光看着马金花，估计，想动手打她的人都有。
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有一个这么严重的病人在家，她到她，一个人走亲戚去了。她到也走得安心啊！
所有人都各自去忙自己的，都没人管马金花。马金花坐了有一会儿，也总算是回过神来，“啊——”地一声，哭了起来。
边哭，她边诉着。什么德秋啊，你走了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什么德秋啊，你怎么就不等等自己啊，等自己见你最后一面啊。什么德秋啊，你一生命苦啊，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她马金花对不住你啊……
反正，哭诉得到真像那么回事，只是，听在湾里人的耳朵里，就是虛情假意。
一直哭到棺木来了，七八个壮汉子将何德秋放进棺木里。妇女们做饭的做饭，弄孝布的弄孝布，还有的开始做白鞋。都一脸伤心又生气的表情，各自做着自己手上的活，没一人去理会马金花。
湾里的规矩，这个时候，作为死者的老婆，哭了快两个小时了，是会有妇女上去规劝，让她算了，不要伤心，要注重自己的身子。
可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马金花声音都哑了，从先前的边哭边诉，到现在只有低声哼哼的力气，累得都哭不动了，却是没一个人上前来规劝她一句。
她也不好自己就这么凭白地收了哭，拿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竟没一个人看向她。她心里不由暗暗骂道：这些个死女人，一个都不来劝自己一句，让自己下不了台。人又不是我害死的，还要怪我不成？
何爱宝早就起来了，小宝也在帮着给案头点香。爱宝见没人去管自己的妈，就上前去扶她。
“妈，你别伤心了，爸走了，后面还有好多的事，你要注意身体……”爱宝去拉跪在地上的马金花。
马金花连忙就势起来，可跪了两个多小时，腿都麻了，一起身，差点就歪倒了。
爱宝还以为马金花是伤心过度，要昏过去了，急得大叫：“妈，妈，你怎么了？”
在一旁干着活儿的妇女们往这边看了一眼，又都转回去。五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妈那是腿麻了！放心，她死不了！”
马金花听了，斜瞪了五婶一眼，便走到桌子边上坐下来。
何美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晕了多长时间，她一醒来，见自己在家里，就挣扎着要起来，去叔叔家。
“美美，你现在不能去。你得吃点东西，都一天没吃什么了，等他们入了棺，你再去吧，现在人多又杂……”
“我，我要去陪着我叔！”何美美下床，但还是被两个婶儿给拉住了。
“听话孩子！你现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当路。棺木刚刚回来，等你叔进了棺木，我们再带你去。听话啊！”一个婶儿轻声劝她。
何美美听了，也只得坐下来，只是，眼泪却是没停过的一直往下滴。
“马，马金花回来了吗？”何美美记起来，在叔叔身边时，她好像听谁说过，马金花一大早就回了娘家，何爱宝去叫她了。
“回来了，正跪在那里哭呢。”一个婶儿说，言语里能听出，有些不满。
何美美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十来分钟，一个婶儿去门口看了看回来，对何美美说：“美美，你叔入棺了，我们走吧。不过，你可不能太伤心了，都昏过去两回了。”
何美美在她们的搀扶下，来到何德秋的院子前。一看到院子，何美美的泪就如雨下。
这里，有太多她和叔叔的美好回忆。她总是记得，叔叔偷偷留下自己的红苕，悄悄送到院门口递给她。
叔啊！你走了，还有谁再来疼小美啊！
叔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段时间呢？那怕只是半年，我也能让你过几天好日子，好好吃顿肉……
她一抬眼，一下瞧见了坐在案桌前的马金花，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她两手一分，就把两个扶她的婶儿给分出几步远，像一支箭似地，冲了进去，直奔马金花。
在屋内做事的人，只是觉得一个身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特别清脆的一声“啪！”接下来，就听马金花“啊”了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扑了下来，连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她爬了半天，没爬起来。
所有人都一脸懵地看着地上的马金花，再看竟是何美美，才明白过来，刚才是美美给了马金花一大耳巴子。
爱宝冲过来，去扶马金花，冲美美吼道：“何美美，你疯了！凭什么打我妈！”
这掌还真的有点重，马金花的嘴角流出血来，脸上也有很深的四个手掌印子。
坐着和站着的妇女们，没一个上前去劝和拦着美美的。她们还用目光相互交流着：打得好！该打！
“我今天要打的就是她马金花！”何美美用手一抹眼睛，指着马金花咬牙道：“你个恶毒的女人，我叔病成那样，你还要他干活儿，还干重活儿，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他，他好歹也是你的丈夫，小宝的爸啊！”
何美美说到这里，已经是有点崩溃了。她只要是一想到，叔叔自己本来就不舒服，还要做那么重的活儿，心里就疼！
她见马金花站了起来，上前抓住也的衣领，把嘴凑到她的脸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叔，就是你害死的！马金花，就是你害死的！你偿命！你要偿命——”
何爱宝见马金花被何美美抓得动弹不得，脸色都变了，就伸手去拉何美美，嘴里也不干净起来。
“你放开我妈！何美美，你个贱骨头，我爸是自己死的，不关我妈的事。那是我爸，他死不死不要你管……”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打掉两颗牙
这句话还没说完，何美美反手就是一拳，劈头打在了何爱宝的脸上。
何爱宝身体后退出十几步远，倒在一个装做好的白鞋的篮子上，一声没吭，就晕了过去。
这下妇女们有点吓着了，都起身去看爱宝。只见她脸都快被打歪了，嘴里流着血。她们一扶她，从她嘴里流出两颗牙齿来——牙都打掉两颗，不晕才怪！
何美美力大，双手把马金花提起来，拉到何德秋的棺木前，一脚将她踢到跪下。
她也跪下，向叔叔叩了三个响头后，对何德秋说：“叔，是马金花害死的你，今天，我就让她偿命，让她陪你一起去！我先把她废了，再把她送到你那边，你就可以打她，给自己出口恶气了。”
马金花听说要把她废了，还要把她送到阴曹地府去，不用说，这就是要她的命啊。吓得就往外爬。
一直在后面看着不想劝何美美停手的妇女们，一听，这是要出人命了啊，忙上前去拦住何美美。
“可使不得啊！美美，这可是犯法的，不能杀人！”
“出人命可不行，对，打她几下，打她几下就行了！”
“这个死婆娘是欠揍，可不能害了自己，美啊，不能闹出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