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舟
沈钊笑了一下,伸手捏了她脸一下,梁絮挥手推开他。沈钊给她盖上了被子,转身出了门。梁絮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梁絮醒来,出门见沈钊在客厅里坐着。他手里拿了本山海经,半天才翻一页,显然是心不在焉。
梁絮跟他的目光相触,立刻就挪开了,高傲地扬起下巴颏,身体力行地对他表示不满。沈钊假装没看见,平静地说:“饿吗,我叫早餐给你。”
梁絮再高冷也得吃饭,头一场架就败下阵来。她嗯了一声,感觉有点泄气。沈钊便点了菜。片刻服务员送了饭过来,有鸡丝粥也有小菜,还有各种水晶包、虾饺,蒸笼碟子摆了满满一桌,颇有广东早茶的气势。
梁絮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居然有这么奢侈的烦恼,优渥的物质生活对她来说如同浮云,她只想要爱情。
她心不在焉地想,难道这就是跟他在一起要付出的代价?一辈子都只能看不能摸,摸一下就要被甩出八丈远,这算什么恋爱。
沈钊沉默着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她盘子里,又剥了一个咸鸭蛋,把流油的蛋黄挖出来给她。整个过程专注而虔诚。梁絮莫名体会到了中年男人的尴尬,凡是不行的,都特别怕老婆。
但是说他不行,又有点冤枉他,他这明显不是生理问题,属于心理障碍。
梁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同情他,还是同情自己。
沈钊虽然对梁絮照顾的很周到,自己显然没什么胃口。他喝了半碗粥,就把筷子搁下了。
梁絮看他眼睛底下有两个黑眼圈,想他大约是一宿没睡着,肯定辗转反侧地思考这个毛病该怎么克服。
梁絮觉得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她打破了沉默,说:“你睡得好吗?”
沈钊说:“不太好,你呢。”
他不说梁絮也看出来了,俩人显然在尬聊,关键在破冰,内容不重要。
梁絮揉了揉太阳穴,说:“做了个噩梦,气的头疼。”
沈钊哦了一声,说:“什么梦。”
梁絮面无表情地说:“梦见坐在热气球上,正准备起飞,气球炸了,给我甩出去了。”
沈钊又陷入了沉默。梁絮没忍住又怼了他一下,看他受伤的小眼神,有点后悔。她起身给沈钊盛了一碗米酒,说:“喝点驱寒。”
米酒是酒店自酿的,糯米都空了,酿的特别甜。上头撒着一层桂花,还有几颗枸杞。沈钊把酒喝了,身上有了点酒劲,状态好了一些。
他说:“你还生我气吗?”
梁絮哼了一声,沈钊的眼神飘来飘去,一副灰太狼怕老婆的模样。梁絮觉得他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傲娇地说:“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脾气好、人又善良,对我很不错的份儿上,我才不要原谅你。”
沈钊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由衷地笑了。
梁絮毕竟喜欢他,而且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心疼了,哪里舍得让他难受。
虽然他无情地甩开了自己,终究情有可原。何况结婚的时候还要发誓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不离不弃,现在只是遇到这一点小困难,怎么能轻易放弃。
她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咱们慢慢来。”
沈钊的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感动,然而又有点伤自尊。
他说:“我没问题。”
梁絮哦了一声,沈钊感觉自己强行说自己没问题也不能解决问题,两人陷入了沉默。他伸出手来,说:“咱们再试试?”
梁絮笑了一下,说:“昨天摔得还没养好呢,再来?”
她虽然这么说,还是过去坐在了沈钊怀里。她深刻吸取昨天的教训,坐也不敢坐瓷实了,基本上是扎了个马步靠在他身边。沈钊浑身像针刺一样,手心里又开始冒汗了。
梁絮说:“你是不是对女人过敏?”
沈钊立刻否认道:“没有。”
梁絮便笑了,说:“那你腿抖什么?”
沈钊嘴硬道:“我没抖。”
梁絮说:“可以理解,上学的时候,我看见教导主任的时候,也害怕。”
沈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梁絮淡定地说:“你这个毛病,跟我看见虫子的时候很像,毛发直立,浑身僵硬。虽然我明白它不会伤害我,但我克服不了,就是害怕。”
她回忆往昔,说:“小时候我在外头爬树,一只大蝼蛄飞到我的领子里去了,我怎么抓、怎么拍打它都不出来,最后我一路跑回家里,哭着叫我妈帮我抓出来的。那么大一只,灰褐色长得特别丑,哎呀……那简直是我见过最丑的虫了,从那以后我就对会飞的虫子有阴影,一看见就浑身出虚汗。”
她想了一下那个情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吸了一口气,说:“一般遇到那种情形就是,跟虫子大眼瞪小眼,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吱哇乱叫地动。”
沈钊忍不住笑了,说:“很正常,女孩儿都怕虫子。”
女孩儿怕虫子很正常,霸道总裁怕自己的小甜甜女朋友就不太正常了。比起梁絮轻微的症状来说,沈钊这个问题明显属于妨碍到正常生活,需要向医生求助的状态。
梁絮笑了一下,说:“我有个闺蜜,是个心理咨询师,我跟她说了这个苦恼。她给我用了一段时间脱敏疗法,先是看虫子的图片,然后看视频,接下来尝试触摸虫子的模型,直到能够摸真正的虫子,摆脱恐惧心理。一旦哪个阶段承受不了了,就回到上一个步骤,多次重复,直到能够完全接受它为止。”
沈钊全身心都在承担着对女性亲密障碍的压力,对梁絮的话也不知道听进了多少。梁絮伸手帮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不错了,坚持拥抱十分钟,这不是挺好的吗?”
沈钊挑战极限似地跟她贴了一下脸,随即又分开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梁絮说:“今天先到这里?”
沈钊立刻如蒙大赦地说:“好的。”
梁絮便笑了,她站起来说:“之前不是还能吻我的吗?怎么又退回到上阶段去了?”
沈钊没说话,但是表情开始不对劲,明显是听不得妈这个字。梁絮想了一下,觉得之前接吻是情之所至。然而自从他母亲横里杀出来,他的压力陡然增加,行动的范围自然也缩了回去。
她沉思了一下,说:“我那个闺蜜对心理问题很有一套的,你要不要去跟她面诊一下,有什么烦恼也可以跟她讲,绝对保密的。”
沈钊没有立即回答,片刻才说:“我没有问题,就是头一次跟人谈恋爱,不习惯。”
梁絮觉得他是讳疾忌医,她想再劝,沈钊强调似地说:“我没有心理疾病,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很多人对于心理医生的态度是排斥的,不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沈钊一向自负,加上这种问题也不好跟外人说,为了面子不肯去向医生求助。再说他是上市公司的老板,要是有□□流出去,公司的股票难免要受影响。梁絮能明白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亲自出面,那么这个问题就只能由自己想办法来解决了。
两人在酒店沉默地度过了两天,他们的温泉之旅就这么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沈钊甚至没心情再坐他的游艇,提前一天订了飞机票,然后打车去了机场。他打电话让他的副船长把游艇泊在青岛,好像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跟浪漫有关的任何事。
当天晚上,两人到了北京。沈钊打了个车回到家,梁絮拖着行李去客房暂住,沈钊交了一份外卖,随便吃了一点,就回房睡觉去了。
梁絮在飞机上睡着了,这会儿倒不困。她吃完饭,见地上积了一层灰,便拖了地。沈钊逃避世界似的躲在卧室里,梁絮不想打扰他的自我疗伤,想了一下,出门直接去找闺蜜了。
方晴下午没有病人,正在办公室里玩消消乐。梁絮带着青岛特产烤鱼片、鱿鱼丝去找拜访她。方晴见了她挺高兴,泡了一壶普洱茶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外头多玩几天呢?”
梁絮往沙发里一瘫,垂头丧气说:“别提了,扫兴。”
方晴扬眉道:“怎么啦?”
梁絮抬眼看着闺蜜,说:“你看看我,好看吗?”
方晴感觉有点怪,说:“干嘛,我不搞百合的啊。”
梁絮催促道:“你回答我嘛,我难看吗,凶吗?”
方晴笑了,说:“好看,不凶,还透着股可爱劲儿,我喜欢。”
梁絮泄了气,又瘫倒了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这身段、脸蛋儿,不说倾国倾城,也是漂亮的出类拔萃吧。可不知道沈钊什么情况,他居然……”
方晴好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说:“他居然?”
梁絮觉得被他摔在地板上这种事说出去简直丢人,憋了半天也没能开口,敷衍道:“哎反正,也不是针对我。他好像真的挺怕女人的。”
方晴噗嗤一声笑了,说:“怕到什么程度?”
梁絮说:“鼓足了勇气能拥抱,接吻是最大尺度了。”
方晴诧异地看着她,想起沈傲天有间歇性恐女症,觉得他会这样也并不意外。她调侃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了,你打算怎么办?嫁鸡随鸡,跟他一起吃素吗?”
梁絮说:“也不是执着于能不能那啥。女人跟男人不一样,不是非得有身体的参与才能谈恋爱……主要是,他这样性格不健全,我看着替他心疼。”
方晴摇了摇头,说:“这得他自己过来,当面咨询才能行。很多暗示、诱导,经第三方在中间一传话,意思就变了,起不到预期的效果。”
梁絮说:“我跟他提过了,他说他没问题,死也不来看心理医生,要不然你过去瞧瞧他?”
方晴两手一摊,说:“我们当医生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病人不来求助,我们是不能主动上去说人家有这病那病的。他要是誓死抵抗就医,我也不好上赶着非给他调整,没得招人忌讳。”
梁絮就知道她要这么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小盒子,说:“差点忘了,我给你挑了一对儿珍珠做了耳线。你看喜欢吗?”
方晴打开一看,一对13mm的白珍珠在灯光下熠熠发光,针和链条都是铂金的,就算是在产地买的,少说也得得值五千块。梁絮对自己虽然抠门,对待朋友还是舍得下血本的。
方晴看的心花怒放,几乎就要放弃自己的立场,然而她定了一下神,依依不舍地把盒子推了回去,说:“规矩就是规矩,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
梁絮看出她是绝不会主动出诊了,也不想勉强她,说:“耳线是专门给你带的,不去也收着。沈钊那边,你帮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方晴沉默了片刻,说:“像这样的人,一般都挺自负的,不肯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正面劝他肯定是不行了,要不然还是老办法,你跟他用谈话的方式,套他点心里话出来。”
她说着拿笔列了几个问题,撕下纸来交给她。梁絮看了一眼,发现几个问题环环相扣,看似闲聊,其实能在不知不觉间打破人的心防,找到症结所在。
梁絮寄希望于这张薄薄的纸上,抬眼看方晴,说:“这管用吗?”
方晴说:“试试呗,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总得帮你们过了这个坎儿。”
梁絮忽然有些感动,说:“亲爱的,你对我真好。”
方晴笑了一下,说:“那是,你是我的姐妹,我还能让你守活寡不成?”
第五十九章
梁絮在闺蜜那里吸收了精神上的支持,感觉状态复苏了,打算全力以赴地去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她在客房歇了一宿,次日给他煎荷包蛋、打豆浆,热了培根和面包片。沈钊到点自然醒了,梁絮正想去叫他,见他出来了,便笑道:“你醒了,darling。”
落地窗的窗帘开着,外头的阳光照进来,爱人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这个情景,应该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沈钊觉得一阵温馨,随即想起在外头跟梁絮不愉快的经历,不由得又沮丧起来。
梁絮假装没看出来,把饭放在餐桌上,陪他一起吃饭。饭后沈钊去洗碗,梁絮回客房拿了录音笔揣在口袋里,然后出来沏了一壶乌龙茶,坐在沙发上,朝沈钊招手。
沈钊走过来,说:“怎么了?”
梁絮说:“一起喝杯茶。”
她给沈钊倒了杯茶,制造出一种促膝长谈的氛围。沈钊坐在她旁边,梁絮便开始循序渐进地跟他聊小时候的经历。梁絮先说了点自己从前的事,然后问沈钊有没有什么比较愉快的经历。
沈钊喝了口茶说:“愉快的经历就是去海边抓螃蟹,还有就是高中开始就能自己挣零花钱了。拿到钱之后我买了个当时配置最新的电脑。那个电脑到现在还在奶奶家放着,还跑得挺流畅。”
梁絮哦了一声,又说:“那糟糕的经历呢?”
沈钊想了一下说:“没什么糟糕的经历,我就是个普通人,一路走过来挺顺畅的。”
梁絮说:“家庭生活呢?”
沈钊说:“我妈比较严格,她有洁癖,对卫生要求很高。我经常跟我爸一起搞卫生,一对难兄难弟,哈哈。”
他说这个还能笑出来,算是很乐观了,不过从侧面来看,也是他心理防卫的一种表现。再追问下去说不定会引起他的警惕心,梁絮换了个思路,说:“你念的初高中都是当地的重点吧?我印象中,这样的学校都挺严格的,学业抓得很紧吧?”
沈钊提起中学,似乎有点心有余悸,端着茶杯半天没动。他说:“学业还是其次,反正我脑子好使,初中参加奥数比赛还拿了市级一等奖。”
梁絮心里吐槽他什么时候都要炫耀一下自己。然而沈钊的重点不在这里,他的表情灰暗下去,说:“你知道成绩好的男孩子很受人欢迎的嘛。那时候好多小姑娘喜欢我,隔三差五抽屉里头都有纸条,我一直都没理。”
沈钊便笑了,说:“后来我们级部的班花给我写了封信,说挺欣赏我,想跟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