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思弦
她望向谢临安,见他脸色煞白面如死灰,乌黑明亮的眸子此刻有些涣散,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绝望,唇被他咬得发白,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第一天见到他,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忽然就痛了,不但痛还有气愤,不但气愤还要为谢临安讨回公道。
她眼神凌厉,语气清冷充满嘲讽,“夫君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明白的人知道你开玩笑,不明白的人以为你猜忌多疑指桑骂槐,孔子说的好,兄为父嫂为母,孔子还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不在家我帮你照顾家里不是圣贤所教?我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明白,夫君饱读诗书,这书难道都读到村西头阿旺家中华田园的肚子里?”
谢多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叶初然骂人不带脏字的时候向来痛打落水狗,“是家里的赋税没有免除,还是官府发的银子不够闪亮,还是官府发的白面不好吃,夫君是个读书人,这端起碗来骂娘的事情可不能做的。”
谢多寿气急败坏,自家爹娘是不是从张天师那里给自己找了个伶牙俐齿的对头来,这话别人听不出暗含之意,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这是讽刺自己吃着谢临安每月的举人俸禄还不识好歹羞辱他。
他挥手就想给叶娘一巴掌,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看了一眼谢老太以及谢多福夫妻,最终强压怒火将手缓缓放下,握拳放在身后。
谢老太听得云里雾里,端起碗骂娘那句话终于听明白了,瞪着眼睛呵斥叶娘,“就会满嘴乱说话,多寿什么时候骂过我,还不快去干活,一个个杵在这里,以后都喝西北风去啊。”
叶初然懒得理他,低头对谢临安说道,“三弟,我推你进去吧。”说完之后,也不睬院里其他人,推着车子进了后院。
谢临安沉默不语,对于刚才叶娘的举动他又感激又担心,感激的是叶娘对他维护,不枉两人这段时间相依为命,担心是她为了自己和谢多寿争吵,谢多寿会不会把对自己的怒火发泄到她身上?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谢谢?小心?思来想去,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叶娘,村西头阿旺家中华田园是谁?”
叶初然噗嗤一笑,“就是叫大黄的那只狗啊,我给他取外号叫中华田园犬,翻译过来,就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谢临安:“……”
两人走到后院,叶初然道,“三弟,你等一下,我去叫张大叔来帮忙。”身后蓦然一个声音响起,“叶娘,你先出去,我来帮三弟。”正是谢多寿。
叶初然阴沉着脸,当作没听到,谢多寿会这么好心,一定是想指使开自己,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谢临安冷眼旁观,“叶娘,你先出去吧,二哥怕是有话想对我说。”既然谢临安不介意,叶初然点点头,转身离去。
谢多寿将谢临安抱上床,帮他整理了下薄被,盖在身上,望着他瘦弱的身体,忽然说道,“三弟,我们似乎好久没有这么亲密无间了。”
谢临安置若罔闻,伸手端起桌上的温水,轻啜一口,“二哥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你我十岁之前的事情就不要拿来打感情牌了。”
谢多寿讪讪,眼珠转了转,“那我就直说了吧,二哥刚才看到三弟看叶娘的眼神可是不太一样,叶娘确实也是极美,三弟毕竟少年心性,难不成心动了?”
谢临安鄙夷的瞅了他一眼,“佛说,心中有佛,眼里万物皆为佛,而心里不静,则眼中不净,二哥,我是个残废之人,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但礼教廉耻我还懂得,叶娘更是心地善良天真淳朴,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可昭日月,你休要误会。”
“误会?”谢多寿神态轻狂,“三弟不要狡辩了,如果你真的喜欢叶娘,不如我成全你们,我和叶娘未拜堂也未圆房,既然还未拜堂,正妻也好小妾也罢,都是我说的算,所以我打算纳她为妾,以后我在城里娶亲,有她在这里服侍公婆服侍三弟,岂不是两全其美?你也可以和她朝夕相处,我不介意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左右不过是个妾而已,暖床用。”
谢临安气得浑身发抖,“无耻之徒,你胆敢如此,我不会放过你。”
谢多寿狞笑道,“你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解元,十里八乡过目不忘的神童,志骄意满,谁都看不起,谁都被你踩在脚下,谁都知道谢家只有一个谢临安,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你又能奈我何?”
谢临安神情渐渐平静,凤目波澜不惊,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二哥,你尝过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最后被黑暗吞没的感觉吗?你试过那种全天下人都视你为草芥最后连自己都想放弃自己吗?你了解一个人被骨肉亲人背叛的那种寒澈入骨痛不欲生吗?这些我都经历过,我也知道是谁把我推入这忘川黄泉,受这活生生凌迟煎熬之苦。”
谢多寿大惊失色,忍不住后退几步,望着那双清凌凌却墨黑如渊的眸子,无论上天入地,这利刃般的目光都紧随其后,“胡说八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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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条锦鲤
谢临安微垂凤眸,望着谢多寿惊慌失措的模样,冷冷一笑,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错,三年前的事情一定和他有关系,心中忽然酸楚难耐,骨肉至亲在功名利禄面前不值一提。
当年之事他一直心存疑惑,是何人走漏风声,又是何人推波助澜,自己不过是普通的伤寒之症,为何会几贴药下去卧床不起,而后瘫痪三年?
原来千算万算,难以防备的还是至亲之人,可是他已经把属于自己的都给了他,何苦还要苦苦相逼,居然连他唯一的温暖也要拿去?
深吸一口气,谢临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今他不过是个废人,躺在这里苟延残喘,不是和谢多寿算账的时候,更何况当年之事牵涉众多,谢多寿一人未必会策划如此周全,他背后定有指使之人,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想到这里,他冷冷望着谢多寿。
“二哥装什么糊涂,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骗走官府发给我的体恤银子,不让爹娘为我请良医医治,我也不会成为一个废人,难道你都忘记了?”
谢多寿长出一口气,神色慢慢放松,原来谢临安指的这个,不是那件事情,他放下心来不屑的笑道,“三弟,不是二哥不为你请名医医治,实在是你这病药石无医,为了给爹娘省点养老银子,二哥也是无可奈何。”
那双无悲无喜、似乎来自地底深处的乌黑凤眸沉沉盯住他,谢多寿浑身如生芒刺,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又恨不得挖了那双眼睛,从此之后,再无人能够看他一眼就让他如坠深渊。
谢临安呵呵笑了起来,笑声空洞冷漠,仿佛寒川掉落的冰块砸落身上,让人浑身发冷,冷到心脾,冷到骨子里,“二哥,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再作孽了,放过她,也放过你。”
谢多寿瞪着那双暗如深潭的眸子,那苍白的少年一如往日安静清俊,凭什么,他凭什么还是这般,“我的娘子,我想怎样就怎样。”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且说叶初然怏怏不乐的离开后院,自然又把那个薄情寡义的渣男骂了个底朝天,不曾想到,走到前院,眼前一幕让她几乎把银牙咬碎。
院里的石凳上坐着谢家公婆两人,看来是谢多福将老爹从房里背出来,谢老太上前打量着谢老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突然一口唾沫啐在张氏的脸上。
“我呸,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平日里偷懒嘴馋也就算了,你爹这几天腿脚不便,让你好好照顾,你居然虐待他,我看看,整整瘦了一圈啊。”
张氏不敢辩解,伸出衣袖擦去脸上的唾沫,低声道,“娘,媳妇没有,媳妇一日三餐不敢怠慢,绝对没有懈怠。”
谢老太横眉竖目,“你个贱种,还狡辩,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你,我不活了啊,媳妇没大没小,以下犯上,我不想活了啊。”老太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叶初然撇撇嘴,又来这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整天吵吵嚷嚷不想活了,也没见去跳个河上个吊,吃得比谁都多比谁都好,看来是想走撑死这条道。
她懒得听这老太太唱大戏,转身就要进屋,却看到谢多福走上前,一个巴掌打在张氏的脸上,这一巴掌又狠又快,张氏来不及反应,被打的一个趔趄往旁边倒去。
叶初然看着她高耸的肚子,吓得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差点张氏就要摔倒在地,这一摔,怕会一尸两命。
叶初然抬头愤怒的看着谢多福,“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嫂肚里还有你的孩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再说,你有没有脑子,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天自你离开,大嫂每天一日三餐供着,洗衣做饭,你还要她怎么样,把你爹供起来?再说了,你娘抠门的要死,就留下些红薯芋头之类的,怎么把你爹喂胖,用我们的血和肉去喂?”
张氏吓得噤若寒蝉,忙把叶初然拉到身后,“爹娘,夫君,是我不好,不关叶娘的事,她还小不懂事。”
叶初然松开张氏的手,走上前恶狠狠瞪着谢老太,“就是我虐待了,怎么样,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是说过吗,三弟一个废人,吃什么饭喝什么水,不如去死,我这是和你学的,爹一个断腿的人,这些天不能干活也不能做事,和废人有什么区别,吃什么饭喝什么水?不如省下几两银子给你宝贝儿子读书。”
谢老太气的嘴都要歪了,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你你你了半天,“你个泼妇,我要让多寿休了你。”
叶初然高兴地几乎要上前给谢老太一个拥抱,谢多寿这种渣男放在前世,早就被她找人打到他妈都不认识他,然后扔到民政局离婚。
可恶的是,自己是被卖到谢家的童养媳,没有谢多寿的休书,她恐怕一辈子除了丧偶,都要待在谢家,离下堂还有一年,她已经忍无可忍,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她就做泼妇,她不开心,谁也别想过开心。
“好啊,赶快写休书,我谢谢您祖宗八十代,赶紧写。”叶初然走上前,头高高抬起,满脸不屑。
谢老太哆嗦了一下,目光转到谢多福身上,“多福,快帮我打死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