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思弦
谢临安叹息一声,“老人家,可怜了百姓,人祸大于天祸啊,您放心,我在燕地的时候,听到朝廷派七皇子去西北之地灭虫赈灾,七皇子足智多谋体恤百姓,一定可以还西北一个清净之地。”
老汉苦笑着摇摇头,“官官相护,每一个来西北赈灾的大官都说要为百姓谋福,结果呢,捧着大把银子回去升官发财,百姓该怎么苦还是怎么苦,这虫灾安平县已经遭了三年啊,可怜安平县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阿南有些不乐意,“老人家,七皇子名震天下,一定可以治好虫灾。”
老汉见他发怒,瑟缩成一团,谢临安连忙制止他,“老人家,您放心,七皇子是凤子龙孙,天下都是皇帝家的,不求名也不求利,自然可以治理好西北。”
老汉半信半疑,谢临安不在说话,让叶初然从马车里取出自己的一件粗布棉衣,“老人家,山里秋寒,你穿我的这件棉衣吧。”
老汉千恩万谢接下来,对这三个人感激涕零,不再怀疑他们的身份,脸上的警惕一扫而空,在火堆旁边烤火边和谢临安絮絮叨叨拉着家常。
一旁的阿南和叶初然早就将猎来的山鸡和野兔烤熟,递了一个兔腿给到老汉,老汉有些窘迫,原想推辞一番,只是腹中半点油水也无,不好意思的接过来,连连说谢谢,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谢临安从兔腿上撕下一小块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老人家,我是个大夫,对虫害有些好奇,您能和我讲讲这些虫是怎么回事吗?”
老汉回想了一下,“这虫害来势汹汹,西北之地因为寒冷,每年冬天厚厚的大雪,到春天播种的时候才会化开,从来没有什么虫害。”
“三年前的春天,飞来一群黄色的虫子,个个都是老汉拇指般大小,黄压压的一大片,遮天蔽日,它们什么都吃,刚刚长出苗的庄稼,还有树木花草的叶子,全部一扫而空,就连河里的那些浮萍也不放过啊,所到之处,什么都被吃光了。”
虽说火光融融,叶初然却无端觉得周遭寒冷起来,忍不住裹紧衣服,往谢临安身边靠了靠,谢临安察觉到她的动作,从包裹里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叶初然的身上。
“老人家,这些究竟是什么虫子,这般厉害?”阿南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汉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听当地官员说,是南方飞来的虫子,这些虫子吃完了西北之地所有的东西就销声匿迹了,后来我们又种了庄稼,可是到了初秋,它们又飞回来了,把我们好不容易种的庄稼全部吃光。”
老汉声音哽噎起来,语调断断续续,满是悲伤和绝望,“就这样每年的春天和秋天,他们就飞回来,整整三年啊,安平县虽说是富饶之地,可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我们吃光了余粮,再后来连草根都吃完了,只能吃观音土,最后连观音土都没了,就开始易子而食。”
这次不禁叶初然打哆嗦,阿南也不自禁的抖了几下,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谢临安也神情惊讶凝重起来,闭目思索一会,他柔声问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也许可以想出对付虫灾的办法。”
老汉瞪大眼睛,压根不相信这个文弱少年有办法对付虫灾,只是对于恩人他依旧嗯了一声,“公子,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虫子是不是春末和秋初出现?其余时间销声匿迹?其次这些虫子是不是只吃绿色的物事?最后一个问题,除了西北之地受灾,大盛西北边界以外的北齐是不是从来没有虫害?”
谢临安字斟句酌的问出一系列问题,凤眸在火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灼灼光芒,犹如星河深处最最璀璨深邃的星芒,让人不敢直视。
老汉咦了一声,眼神迷茫的望着谢临安,“公子,你去过安平县,亲眼见过虫灾?”
谢临安笑着摇摇头,“我从未去过安平县,我只是根据刚才老人家您说的话,推出其中的几个疑点,来和您确认,如果当真如此,那这虫灾背后的问题可是很严重了。”
老汉惊疑的目光在谢临安身上来回巡视,这个少年脸色苍白,五官俊秀精致,坐在轮椅上想来是双腿不便,可是人不可貌相,这样一个少年像是亲眼目睹虫害一般,不由敬佩的说道。
“是,公子说得全对,这些虫子每年春末和秋初飞出来,吃光所有的绿色庄稼和植被,而后就不见了,官府发动百姓和士兵要去捕虫,可是找不到它们的去处,来无影去无踪,说也奇怪,北齐倒是从未受过虫害,他们还为我们提供一些粮食救灾,大伙都很感激。”
谢临安抿了抿唇,笑出一抹清冷,“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不过还需去抓几个虫子再确认下,可否请老人家帮忙。”
老汉一拍大腿,“找我就对了,我逃荒出来的时候只是初秋,安平县的虫害正是肆虐之际,庄稼和植物吃完之后,他们偶有攻击人,我被几只虫子咬了一口,几巴掌拍死它们,后来我想,它们可以吃人,我为何不能吃它们,也算为家人报仇,因此就把那几只虫子尸体一直带在身边。”
说完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几个黄色虫子的尸体,可能刚被老汉干掉不久,还算新鲜。
叶初然几乎快要吐了,连忙捂住嘴巴,不停地拍着胸脯,偷眼望去,一旁的阿南脸色煞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谢临安,接过布包,细细打量黄色虫子的尸体,而后仔细包起来,放在轮椅旁的布袋里。
叶初然和阿南目瞪口呆之际,谢临安清凌凌的凤目看了他们一眼,解释道,“这些带回去,我要用药物试一下,才能下结论。”
和老汉又聊了一会,追问了几个问题,眼看月上中天,老汉打了几个哈欠,谢临安方才作罢,让阿南在火堆边用干草铺了个床铺,老汉躺上去,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眼看老汉睡着了,谢临安示意阿南观察一下,阿南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探了一下老汉的鼻息,而后在他胸前虚虚一点,“公子,老人家已经睡着了,气息沉稳,我点了他的昏睡穴,没有三个时辰醒不过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久久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飒飒声,良久,叶初然问道,“临安哥哥,你不会随便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南也觉得奇怪,“公子,您刚才为什么会问到北齐,难道是说虫灾和北齐有关系?可是这种天灾也不是人能够控制啊?”
谢临安沉吟一会,“我也是猜测而已,如果老人家告诉我的是真实情况,如果真的是天灾,那其中有几个疑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初然来了精神,托着腮问道,“临安哥哥,什么疑点,快说啊?”
谢临安凤目深邃,清冷的月华照在他的身上,更添高华,“按照常理来说,虫子的飞行轨迹都是有迹可循,官员们说是从南方飞来,可是为何不见南方有虫灾,难道这些虫子不吃不喝,从南方飞来,只吃西北之地的庄稼?最重要一点,虫子春末秋初才出现,其他时间,这么大群的虫子飞去哪里,如何隐藏?”
“再说,虫子吃庄稼和植被不分彼此,只靠嗅觉问道味道,为何只吃绿色的,除非是被人训练过。”
“被人训练过?”叶初然和阿南异口同声重复,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这些虫子如果有人训练过,那说明幕后一定有黑手操纵这一切。
谢临安点点头,“最重要一点,为何北齐从未遭灾,两国相隔不过一箭之地,虫子为何选择性的只在西北之地,难道说北齐有屏障?虫子飞过去遇到屏障就再飞回来?”
叶初然和阿南互望一眼,见到阿南一脸迷惘,她脑子转的极快,一个念头突然跳入脑中,“临安哥哥,你是说这些虫害压根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北齐有人训练了虫子,想引起西北之地民乱?”
谢临安神色肃穆,“如今无凭无据,我只是猜测,一切要等到了西北之地再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含着怒意和悲怆,叶初然和阿南也沉默起来,如果真是北齐所为,这就是两国之间的事情,北齐引起西北之乱,害了无数百姓,简直是罪不可恕。
夜深了,三人依旧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叶初然轻轻靠近谢临安,悄声问道,“临安哥哥,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谢临安叹息一声,“此事要看当今圣上如何决断,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但是忍气吞声,北齐又步步逼近,乱我大盛害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叶初然惊骇的捂住嘴巴,压住声音,“临安哥哥,你是说有可能要打仗?”
她虽生在和平年代,但是在读历史书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端一起,尸骨无数。
心里难过起来,她拉住谢临安的手悄声道,“我听过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想就令人心酸,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打仗?”
谢临安眉目间满是悲悯,神情肃穆,叶初然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那是一种无奈混杂着无力,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悲伤和绝望,“初然,我无计可施。”
一旁的阿南听到两人的谈话,烦躁的翻了个身,他自从跟着燕王,经历过大小数次战争,自然早已见过战场上的杀戮,他心中虽然不惧怕,但是袍泽弟兄的死伤也让他心惊胆战,这些人或有高堂在上,或有少妻幼子,前一刻奋勇杀敌,后一刻埋骨荒野。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色微明,三人就默默起来,那个老汉还在呼呼大睡,谢临安轻声唤醒他,从怀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老人家,这里山高林密多有野兽出没,非久留之地,我这有些银子,您带上尽快上路,找个祥和之地安度晚年吧。”
老汉眼泪汪汪嘴唇发颤,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哆哆嗦嗦就要跪拜在地,“多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今生我回报不了,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谢临安连忙搀扶起他,“老人家言重了,快些赶路吧。”目送老汉远去,三人也上了马车,往西北之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