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暗度
而且此时苏雪遥想着续白新这个名字,总觉得十分耳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谢衡月从地上直起身子,明亮的月光照着他的眼睛,他冷冷道:“父皇,您是圣天子,您做的决定一定没有错。所以八妹的死,到底事实真相如何,只要您金口玉言一出,就不容更改。”
众人皆惊,不想谢衡月现在越来越桀骜了。
众人还以为他接连两次解围,英勇无敌,又兼娶了苏雪遥拜了镇安大长公主为师,这是要摩拳擦掌地参与夺嫡。大家也可以重新洗牌下注了。
没想到他还是这样的性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这般任性妄为,他又怎么能登临大位。有些人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开始有点动摇了。
越芙蓉的身子一震,她之前只觉得只要见到了隆庆帝,就可以为父亲伸冤。没想到面圣只是第一步,后面的难事才会接踵而来。
第64章 真相与刺杀...
启祥殿前,越芙蓉在隆庆皇帝跟谢衡月吵起来之前,高声道:“民女有事启奏!民女并非听信谣言,民女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父亲续白新,不是杀害八公主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越芙蓉这一声喊,让所有人皆愣住了。
而苏雪遥在此时也终于想起来了。
续白新!对,那人就叫续白新!他们皆喊他续神医,她亦听人叫他续白新!可是续白新怎么可能会死在多年以前
前世她明明跟他多次打过交道啊!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苏雪遥心中疑虑重重,且听越芙蓉如何分辨。
隆庆皇帝到此时,终于明白谢衡月为什么会把她带过来了。原来这才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
隆庆皇帝眼中的怒气快要溢出来了:“很好很好。看来今日朕要不听你说完,不看你怎么摆你的证据,你是不是都不肯让朕回宫了?”
谢衡月知道父亲发怒了,然而他却盯着隆庆皇帝,丝毫不肯退让。
渐渐大起来的秋风吹过殿前,月光越发显得凄凉。
隆庆皇帝很想揪着儿子的衣领,大声问他:“你为了你的妹妹母亲难过,难道朕的心就是铁做的,不会为了妻子女儿伤心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捅大家的伤口,到底想要什么?”
谢衡月和苏雪遥借着月色,皆看到了隆庆皇帝眼里的那抹失望和伤心。
苏雪遥心里一惊,她终于明白了前世谢衡月与隆庆皇帝的关系到底为什么那么别扭了。
他们对彼此既关心又憎恨。但是隆庆皇帝活着的时候,不管谢清商设下什么圈套,如何陷害夫君,每次在紧要关头,皇帝总是对夫君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从不对他加以重罚。
苏雪遥想到此处,她觉得不能继续看着他们父子这般下去了。
苏雪遥轻轻道:“皇上,王爷,大家本是一家人,岂会有解不开的结。今日王爷带越姑娘来,必然是有了新的证据。大家皆是想寻求真相,而不是想要伤害谁的。”
皇帝和谢衡月皆一惊,他们都望向苏雪遥。只觉得这美人娇娇弱弱,然而这番话说得却十分温柔妥当,两人听到了她的开解,皆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隆庆皇帝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新证据,你只管拿出来!!朕难道是不听谏言的心胸狭窄之辈吗?若有什么新的铁证,证明朕错了,朕自会重新审理案件。难道朕不想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吗?难道八公主不是朕的女儿吗?”
谢衡月一惊,他望着满脸失望的父皇,这是他第一次听父皇跟他剖白心事。他每次因为八妹的事情跟父皇争吵,往往都是他被黄门丢出来,或者父皇被气得拂袖而去。
他意识到了今日与往日不同在哪里了。今日没有皇后在侧,假装拉架实际却是挑拨。反倒是一边多了他的解语花。
他看了他的小娇妻一眼,感谢她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不像刚才那么气愤,他平静地低下头来道:“父皇,越芙蓉,不,续芙蓉手中有其父的手札。儿臣这些年秘密调查搜罗了大量人证物证,皆可以证明,当年八公主之死,另有蹊跷。绝非续白新当年供认的那般。续白新当年说,他被太后训斥,便含恨在心,想在八公主饮食中做一些手脚,让八公主染病。不想八公主在中秋宴席上贪吃了水晶糕,与他的药性相冲,八公主体弱便就此冤枉地送了性命。”
谢衡月越说,隆庆皇帝的脸就越白。谢衡月一时又忍不住愤怒:“皇上,这般机缘巧合匪夷所思的话,如何能让儿臣信服?”
隆庆皇帝望着他,此时儿子的话,跟当年嘉怡皇后的话一模一样,连那悲愤莫名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隆庆皇帝微微闭上眼睛,他的胸中亦闪过一阵痛楚。是的,他也不信。
可是那时候他又能怎么办。
皇朝之前在夺嫡之争中损耗太过,变乱频生,彼此倾轧,开国武将们皆卷了进去,死的死,伤的伤,贬的贬,叛逃的叛逃。
在隆庆皇帝登基之时,偌大皇朝,竟只剩一个空架子。
不得已之下,隆庆皇帝只能违背了高祖皇帝所说的不纳贡不和亲,送远房宗室公主去北疆和亲。
那时候他打不起仗,无兵无将又无粮。隆庆皇帝登基以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才让仓廪充实,百姓安家乐业,又煞费苦心,培养起了一批新的将领,攻打北疆,不再缴纳岁贡,反过来让北疆纳贡,一雪前耻。
一切局势才刚稳定,边疆的小规模冲突依然不断。
若那时候他要因为八公主的死,大开杀戒,清洗朝堂,恐怕会重蹈他父皇宣宗皇帝的覆辙。
更何况,他当时震怒之下,已经细细追查过了,却什么证据都没发现。续白新一口咬定是他所为,并无人指使。
他身为皇帝,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自然可以没有证据,看着谁可疑便砍了谁,只是然后呢?
到头来,他心爱的妻子不理解他怨恨他,最宠爱的儿子也怨恨他指责他。他前半生那般操劳又得到了什么呢?还不如回丹炉边继续炼丹去吧。
隆庆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略带疲惫地看着谢衡月,又扫过越芙蓉:“说吧,把你们的新证据呈上来。”
越芙蓉伏地称是,她小心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裹,慢慢解开来,取出一个麻线装订,年深日久,纸张已经发黄发酥的本子。
越芙蓉悲伤地慢慢道:“这是民女父亲续白新的行医手札。民女自幼丧母,家中人口简单,当初被抄家民女亦被没入教坊司。民女思念父亲,后又机缘巧合重回故宅,不意发现了这本手札。”
隆庆皇帝终于认真起来了,他接过了手札慢慢翻看。
谢衡月看着父皇道:“儿臣之前鲁莽行事,这次得到这个线索,丝毫不敢怠慢。儿臣多年来,按照手札所言,细细查访,皆落到了实处,才敢禀报父皇。父皇!八妹死得冤枉,御医续白新也是无辜的!请父皇明鉴,追查真凶,为八妹报仇,还续白新一个清白!”
经过这么一番闹,夜已经深了。启祥殿前,不少年老的大臣勋贵们皆站得久了,腿肚子都在哆嗦。
秋风吹动落叶,那殿边辉煌的灯海,亦被风吹得颤抖起来,不少灯都被吹灭了。这个中秋竟如此寂寞。
隆庆皇帝道:“众人就散了吧。早点儿回去休息。你们跟我进殿中慢慢说。”
到此中秋大宴终于算结束了。
也有的很多人好奇谢衡月到底要说什么,不愿意离开,然而此时却不得不走了。他们纷纷跪下给皇帝叩头道别,便分批离去了。
苏皓夫妻和苏雪芸本来想跟苏雪遥单独见面叙话,然而等到了此时,都看明白了今天是没有机会了,只好改日再叙了。
苏皓心中有点沉重,谢衡月这个计划,包括他最后寻找到的几个证人,他都暗中帮了忙。
只是谢衡月这样穷追不舍,到底是福是祸,此时苏皓也拿不准了。
他心想,只能祈祷皇朝万年受命于天,不会立国才八十年,便要亡国吧。
想想续白新手札中透露的那些事儿,苏皓都觉得触目惊心,隆庆皇帝当年选择不再追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抉择。
只是到了今日,朝局没有变好,而是朝更坏的方向发展,那些腌臜勾当,已经无法遮盖,必须得曝光于天下了。
不提苏皓心中的思量。这边朝臣勋贵们逐渐散去。启祥殿中点了烛火,皇帝坐在中间的紫檀木雕龙御座上。
谢衡月苏雪遥越芙蓉皆跪在皇帝脚边,厉芜尘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跟着跪在越芙蓉身后。
苏雪遥很奇怪厉芜尘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是又想到也许是他们有特殊安排,自己不知道。她就乖乖跪好了。
苏雪遥看了一眼夫君,只觉他在烛光下如此秀雅,她很想去牵夫君的手。
谢衡月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也有一点微微的兴奋,他这么多年来要挖出事情真相,现在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苏雪遥垂着头,心中仔细回想着前世她所认识的续白新的一切,她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恐怕谢衡月他们也未必调查到了所有的真相。
大殿的殿门没有关,空气中烟花的硝烟味已经散尽了。
太监们开始连夜清扫,只听他们的大扫帚扫过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和广场,刷刷刷,启祥殿里,静悄悄地,让人心中涌起了一丝愁绪。
皇帝已经将手中的手札粗粗看了一遍,十分触目惊心。续白新的祖辈们皆在太医院任职,皇帝看了这手札,都想再去抄一遍续府。
他想看看会不会再抄出续白新祖父辈父辈们的手札来。
那样的话,搞不好他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国朝秘密档案上皆不曾记载过的谜题,也许都会找到答案。
但是隆庆皇帝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不过一面之词,续白新已死,死无对证。小六,你说你找了证人证物,在何处?”
谢衡月听父皇终于问到这里了,他按耐住了焦急的心情,回到:“皆候在启祥殿的偏殿中,等待传唤。”
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望着谢衡月,皱起眉头道:“你是如何将这些人运进宫的?”
谢衡月微微一愣,他还以为隆庆皇帝不会问了。
“因宫中要举办中秋灯会,宫中需要大量的人手。那贼子们混入了烟火匠人中,我的人便也分别改扮成了烟火师傅,裱糊灯的手艺人,还有在宴会上表演的乐师等等,混了进来。”
隆庆皇帝朝一边儿伺候的李公公道:“你看看,这皇宫号称守卫森严,森严在哪里?朕能在宫中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是个奇迹了?”
谢衡月正要说话,苏雪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谢衡月总算想起来今天的大事,重新低下头去道:“儿臣请罪。”
隆庆皇帝摇摇头:“不必做如此模样,将你查到的人证物证皆亮出来就是了。”
谢衡月便朝殿外的展宇和袁腾义王匡卢三人点点头。
很快,便跪进来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谢衡月吩咐他们一一说明与续白新的关系,以及他们所知道的事实。
皇帝闭着眼睛,听这些人慢慢道来。这些人中,有人口齿伶俐,说得条分缕析,有人十分笨拙,还操乡音,一句话要颠三倒四说好几遍。
但是皇帝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发言,也不曾询问。
谢衡月代替皇帝询问,这些证言他已经听过了无数次,还反复查验过,如今只是在御前说给皇帝听罢了。
苏雪遥越听越害怕,没想到多年前一个小公主之死,牵动了这么多人,背后的水居然这么深。
苏雪遥越听她越觉得夫君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实在太辛苦了。
她望着谢衡月,不由心中怜惜他,原来他虽然身为天潢贵胄,却经历了这许多苦楚。可惜她竟不知道,不仅不体恤他,前世还总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他吵闹不休。
她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她的手掌一热,原来谢衡月一心二用,一边询问证人,一边却留心着他的小娇妻。
谢衡月见小妻子那般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心中一热,便悄悄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掌。
苏雪遥一惊,偷眼看坐上的皇帝,只见皇帝依然半闭着眼睛,再看看这殿中烛火昏黄,他们俩的手藏在长长的袍子的袖子中,亦处在阴影之中,应该无人能够发觉。
苏雪遥便面色微红地同样握紧了夫君的手,仿佛如此,即使天地变色,她都不会害怕了。
等这群人皆说完了他们的证言,皇帝挥挥手,谢衡月便让他们回到偏殿去。
皇帝问站在一边的他的大太监李公公:“记下来了?”
李公公躬身吹了吹他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道:“皆记下来了。”
隆庆皇帝睁眼看着越芙蓉,淡淡道:“你可知道你父亲续白新,即使没有杀害八公主,但是他依然犯了欺君之罪?当年朕曾亲自审问他,反复询问,然而他到最后都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误杀八公主。”
越芙蓉的心沉了下去,这些谢衡月和杨总管皆曾告诉过她。
她的眼中落下泪来,伏地道:“皇上,民女之父只是一个小小御医,他迫于情势,只能替人顶罪。我们续家这些年为了这不该承受的罪名,已经吃尽了苦头,还请皇上开恩。”
殿中人皆请求到:“请皇上开恩。”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一个弱女子,这般执着地为父亲寻找真相,孝心可感。若是调查的结果,证明你所说的是真话,那么朕便赦免你们续家的罪过。”
越芙蓉泪水不由滚滚而下,她这么多年,流落江湖,周旋于权贵之中,所求的无非此刻,现如今她父亲的案子得以重审,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地叩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