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于是他立刻回头让那些玩伴们先走,并义正词严的表示自己和程小娘子有话说。
后面那群公子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神情各异,有些迫不及待想走,有些见猎心喜想留着看八卦,还有些忧心忡忡,担心回头闹出不堪之事来。
不过凌不疑凶名在外,加上五皇子主动要求他们走,算是将责任都担去了,于是众人犹豫片刻后,迅速走了个干净——本质上,会和既无宠又无权的五皇子玩在一处的就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正经人,多是各勋贵家中的闲散子弟或宠溺幺儿。
见四周无人,五皇子立刻上前几步要去拉女孩,少商乘势轻轻转身,轻启莲步往前方湖边走去。五皇子就如被吊了根胡萝卜在额头前的傻驴,就这么跟了过去。
他边走还边絮叨着:“凌不疑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平日那副风光月霁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哼,却骗的父皇母后还诸位大人都信了他!不过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以前就受过他的欺负,最清楚他为人了……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用心歹毒,不择手段!他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告诉我!他骂你啦,他私底下有风流账,他……他打你啦……”
想到凌不疑居然是人面兽心欺侮弱女的败类,五皇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脑门油亮,心口滚热,恨不能立刻做一回锄强扶弱的大英雄。谁知女孩始终不言不语,只郁郁的低头往林荫深处缓步走去。
湖边栽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细竹,叶如柳絮,随风飘扬,此时金乌没入天际,暮色渐沉,湖畔竹影摇曳,水声柔柔,加上佳人如玉,即使如五皇子这样没半分风雅根骨的少年,也不由自主的矜持文致起来。
“凌不疑究竟如何待你的?”五皇子柔声问道。
少商眼神茫然,望向远方,只见波光潋滟的湖中,建有一座淡金色的湖心亭。
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殿下,您看那座亭子。我头一回见时,觉得真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谁知,后来皇后说,那座亭子从屋顶到柱子都蛀坏了,远远看着还不错,实则已是摇摇欲坠了。娘娘叫我千万别进去,谁知会不会塌了砸到我。陛下节俭,一直犹豫到底是拆了算了,还是找能工巧匠来修缮……”
五皇子竖着耳朵用心听,急速调动全副精神思考起来,脑中闪过各种明喻暗喻借物拟人等等的修辞手法,然后恍然大悟,热忱而理解道:“程娘子,你,你受苦了……”
女孩似有所感,缓缓走到湖边,拍上来的水波盖过边缘处的几块光滑的大石头,她就立在上头,五皇子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也立于石上。
少商低着头:“殿下,您今日不计前嫌来宽慰小女子,足见心地仁厚,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好人坏人分不清。当初的不敬,您别往心里去……”
五皇子热血沸腾,觉得自己身形都伟岸了几分,大声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心胸要能立山存海,和你区区几句口角,算得了什么!”
“殿下是心胸宽阔的伟丈夫,妾感佩万分。不过,妾有时胡思乱想,倘若今日妾与您有了些什么,妾与凌大人的亲事,是不是就不成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一僵,忽觉女孩回望过来的眼神全变了,不见半分柔弱,反而满是犀利冷静,犹如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忽生出一股不安,很没出息的用手拢了拢领口,干笑两声:“你,你别乱想!先定定神,定定神。你们的婚事究竟是父皇做的主……”同时心里暗骂自己,一个小女娘而已,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怕什么啊
女孩的眼神似乎又柔和了几分:“那妾自己去跟陛下说,好不好。只要殿下给妾做个证,再说一遍适才的话,就是您说凌大人阴险狡诈什么的……”
“不行不行不行!”五皇子吓的倒吸一口凉气,两手连连乱摆,同时连退两步,正巧退到一块耸起的大石上——他只是想扯扯凌不疑的后腿,给他添些堵而已,若真坏了凌不疑的婚事,父皇一定活剥了他的皮!
“你再仔细想想,其实凌不疑人挺好的!长的好,位高权重,比我这无权无势的皇子强多了!小娘子你别一时冲动,将来后悔莫及啊!”
少商上前两步,双手捂脸,抽泣道:“我就知道没人能帮我,殿下也怕受牵连!”
五皇子大是尴尬,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打算伸手去拉女孩,并忽悠两句,谁知他忽觉膝弯处一麻,被重重的踹了一脚,伸出去的双手被女孩顺势向前一带,然后女孩敏捷的往下一蹲,翻臂用力推他的腰背。只闻噗通一声,五皇子哎哟连声的摔入湖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少商立刻捡起地上一根两三丈的竹竿,用力顶向刚从水中浮起的五皇子的肩头,生生将眼看手臂要碰到岸石的五皇子顶了开去。
五皇子满身锦袍浸水,又兼吓的半死,前够不着岸边,后不会游水,只能紧紧抓住竹竿,然后破口大骂‘小贱婢贼妇人你疯了吗我不识水性你要谋害皇子啊’云云。
少商也不去理他,岸上有一尊兽形的石灯台,她十分利落的将竹竿嵌入中间的雕刻缝隙中,一端自己两手握住,一端顶着湖中的五皇子,再看向湖中人艰难的扑腾,顿觉意气风发,当往日风采再现。
五皇子抱着竹竿一端浮在水中,四下环顾一圈,不住骂自己真是蠢笨如猪。
适才程少商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么,她必是早看好了此处地势,也记得地上有一根长竹竿,这才引自己来上当。他有心大喊,可此处林荫茂密,无人经过,适才的伴当们又都走远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尚存一线希望,强笑着哄骗道:“程,程娘子,凌不疑欺侮你,你若真不愿意和凌不疑成婚,那就直说嘛,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
“哈哈哈哈,殿下这话好生奇怪,我何时说凌大人欺侮我了,又何时说不愿和凌大人成婚啦。”少商此刻心中畅快,笑的心肺舒服。
“你,你你……你适才不是说……”五皇子说不下去了,诶,这小贱婢似乎什么都没说。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有因必有果,以及那亭子蛀空了而已。”少商弯起明媚的大眼睛,“倒是殿下说了好些凌大人的坏话,什么阴险啦,狡诈啦,反正我隔三差五就会见到陛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好好学学。”
五皇子脑中一阵轰鸣,嘶声大骂道:“你你你,你这小贱婢,竟敢戏耍于我,我杀了你!来人哪,来人,我要将你喂狗,喂狼……咕嘟,咕嘟……”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往上一抬,根据杠杆原理,另一端的竹竿就往下压,五皇子立刻被按入水中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慢放松竹竿,让五皇子犹如一只皮球般浮起来。
五皇子抱着竹竿,艰难的呛着水:“你你个小……”他咬牙忍下‘贱婢’儿子,“你倒有胆量,就不怕我事后回禀父皇母后,治你的罪吗?!”
少商略一颔首:“殿下说的对,既然如此,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让殿下永远没法禀奏的好。”说着,作势又要抬竹竿。
五皇子心惊胆战:“别别别,有话好说!我不告还不行吗?真的,我真的不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和小女娘一般见识!”
少商挑了挑眉,笑道:“殿下不必哄骗我,一来就凭殿下的本事还骗不倒我,二来,我也不怕殿下去告状。到时我就说殿下意欲轻薄我,今日偶然相逢,殿下纠缠不休,两人追逐推搡间殿下意外落水,然后殿下越扑腾漂的越远,还是我千辛万苦用竹竿将殿下拉上岸的。殿下您说,大家会信谁?”
“你放屁!”五皇子眼膜充血,“我是皇子,将来要享一等爵,你是什么东西,靠着凌不疑装腔作势的小贱婢,别人会信你却不信我?!”
少商二话不说,再次将抬起竹竿,又请五皇子喝了几口水,待他好容易浮起来,她才气定神闲道:“真算起来,凌大人在宫里只待了五年多点,你就马不停蹄的陷害了他六回。头两年只是什么贵重器皿打坏了,打架时推到了来宫里授课的夫子,后两年就有调戏宫婢,殴伤年幼皇子等等……差不多一年一回吧,殿下真是其诚可嘉啊。”
她哈哈一笑,讥诮道:“可惜了,每回都被陛下识破,还都是人赃并获。凌大人毫发无损,你却不是罚跪皇祠就是挨打休养小半年。五殿下,您说,这回陛下会信谁多一些呢?”
五皇子原本被湖水冻的脸色发白,此刻又发红了:“凌不疑的嘴可够快的!我不过跟他开开玩笑,再说他何曾饶过我了!那些年,都是父皇罚完了,他还再要来收拾我一顿……”
少商笑笑,暗自感谢翟媪友情提供这些陈年趣事。
五皇子似对凌不疑怨念颇深,不顾泡在水中喘气艰难,努力将凌不疑臭骂一顿,从打架被按进泥潭到读书被衬托的犹如智障,简直罄竹难书。骂完一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从一开始就看凌不疑不顺眼啊!”
少商轻笑一声:“这有何可问的。殿下非最年长,亦非最年幼,非皇后所生,亦非越娘娘所出,文不成武不就,连闯祸都闯不出别具一格来。若不时时闹出些动静,陛下怕都记不得殿下了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五皇子脸色气的紫红,大怒道:“你你你,你和凌不疑真是天生的一对,凉薄尖刻,唇舌可杀人!我不敢跟几位皇兄比,可凌不疑算老几,父皇手把手教文习武,却懒得看我一眼……”
“倘若殿下父母双亡,亲眷死伤殆尽,以此换得陛下看重,想必殿下定是乐意的咯?”少商冷不防说道。
五皇子噎住了,一会儿后才不平的嘟囔道:“他也没父母双亡。”虽然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但到底没死嘛。
少商继续道:“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有没有凌大人,陛下待殿下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可这……不是为人子女可以置喙的。”这就要追溯到徐美人的怀孕方式上了。
五皇子沉默了。
“……你将我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皇子感到手脚越来越冷,决定暂且将老冤家放下,先逃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