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大司空蔡允与两位越侯哈哈大笑,那位丁大人面色难看。
吴大将军道:“我虽也是景阩郡出来的,可与霍翀谈不上交好。盖因我脾气暴躁,爱杀人斗殴,他老要数落我,是以我不爱和他亲近。”
丁大人几个脸色渐渐好起来了。
“但是……”吴大将军接着道,“当年镇守那座孤城,谁都知道是九死一生,本来该我去的,可我担忧老母无人奉养,就这么迟疑了半日,就听说霍翀领命走了。这些年来,我常想,倘若当初去的人是我,那些同僚们见我死了,是会关照我的老母孩儿,还是踩上一脚呢。”
殿内再度安静,无人敢接话。
大越侯皱眉道:“胡说,你是打先锋的性子,哪里能守城了。”
吴大将军不阴不阳道:“我爱打先锋,你是读书人,老虞只有嘴管用。可总有旁人能守城啊,怎么当时不见人自告奋勇啊。”
那几个替凌家说话的武将都不响了。虞侯扯动嘴角:“看来你是长进了,知道迂回说话了。”
白面孔的丁大人有些撑不住了,额头出一层汗涔涔的油光,对着皇帝高声道:“陛下,请再听臣一言!兹事体大,切不可轻率断定凌不疑是哪家子息啊!难道凌侯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么,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凌侯有过半点疑问啊……”
“大人适才不是说‘自来甥舅相像’么,说不定凌侯之子阿狸长的也像霍翀将军,是以相差两个月的外兄弟俩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呢?”少商细声细气道。
丁大人冷不防被拿住了话柄,怒道:“再相似,凌侯总不会连自己的儿子的都分不出来!”
崔侯恍然大悟,随即道:“所以君华才躲在乡野不肯回来,她是想多等几年,等子晟的模样差别大些再回来,谁知才一年多就被我找到了!她也不是真的要杀淳于氏,而是要将事情闹的不可收拾,然后借机与凌益绝婚,这样凌益见不着儿子了……”
丁大人冷笑道:“崔侯不要自以为是了,陛下与霍翀将军何等情意,霍夫人为何要躲藏几年,直接将原委告知陛下便是,难道陛下会不为她做主?!若凌益真害死了霍翀,一百个凌氏也被族诛了!”
崔祐一时语塞。
“——因为,霍夫人担忧没人相信她的话。”今夜吵闹至今,大越侯第一次开口说话,众人皆去看他。
他重复了一遍,“因为霍夫人以为没有人相信她——那回臣妹遇险,陛下曾说过,此生再不相信霍夫人的话了——是以,霍夫人打算自己搜寻凌侯通敌的证据。”
少商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料事如神,更多的只是阴差阳错,霍夫人不是个聪明的人,她只是做了她以为最好的决定。
丁大人眼神一动,冷声道:“我虽在饶县,可也听说过霍夫人自幼爱扯谎。当年光是诬陷越娘娘的流言蜚语,就何止一星半点!霍家殉城时,凌不疑才五六岁,倘若霍夫人因为恼恨凌侯见异思迁,日日对幼儿扯谎,而凌不疑信以为真了呢?”
众人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崔侯大怒,高喊道:“子晟明明是霍翀之子,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丁大人不退不让:“若凌不疑被霍夫人欺瞒以为自己是霍翀之子,实则为凌氏子,那他还是犯了弑父之罪!”
另一人道:“既然凌氏家人都在旬阳山中躲避,两家孩儿又是如何调换的呢?”
“总之,这件事疑虑重重,臣请陛下慎查!”
少商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发寒,眼前模糊,触觉都有些迟钝了。她没力气做戏了,努力提高声音道:“陛下!”
皇帝似乎在思索什么,满脸沉思之状,听见呼唤才醒过神来。
少商含泪叩首,才道:“陛下,妾身今日终于明白子晟大人的苦衷了。”她的目光慢慢划过殿内众人。
“时过境迁,子晟大人非但对凌侯通敌之事没有证据,甚至连自己是何人之子都无法证明!凌侯死了,那叫死无对证;可若是凌侯活着,他依旧咬死了子晟大人是他的儿子——儿子又怎能弑父呢!”
“妾身终于明白了,子晟大人的确是走投无路,昨夜才行此下策。”
听到这里,三皇子总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难受的连连捶腿。崔侯痛哭道:“子晟,可怜的孩儿啊……!”
沉默许久的纪遵忽起身道:“陛下,凌不疑究竟是何人之子尚且无法断言,可是哪怕有个万一呢!万一他是霍……”
“朕有法子证明。”
纪老儿话还没说完,皇帝忽然出声打断,众臣或惊或喜或慌张的望向他。皇帝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手朝下面摆了摆:“你们先别说话,让朕想想。”
于是无人敢出声,殿内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抬起头来,问吴大将军道:“你记不记得,霍翀兄长身上有个胎记?”
吴大将军有些尴尬:“陛下,臣适才说过,臣与霍将军不亲近。”
然后皇帝去看崔侯,崔祐也为难道:“霍翀兄长比臣大了好几岁,臣在河滩上嬉戏时霍家兄长都要娶妻了。再说了,霍兄长那么讲究衣冠整齐,礼节周到,从来不肯袒胸露背,谁也不知道啊……”
皇帝眼光再一转,虞侯和两位越侯立刻表示‘我们是隔壁县的’。
“——慢着慢着。”汝阳王世子一脸冥思苦想,忽一拍脑袋,高声道,“我记起来了。霍翀的确有个胎记,就在他胸口!那年他和陛下滚了一身泥回来,为怕阿母责怪,还是我偷来柴薪给烧的洗澡水!”
“没错!”皇帝重重击掌,“那胎记有两掌那么大!霍翀还叫我们别说出去,因为他家祖上有人曾因被看见了胎记形状位置后,然后受巫蛊诅咒而死!”
“陛下好记性啊!”汝阳王世子不禁叹服,“那会儿我们还不到十岁,一晃眼都四十来年了!这点小事陛下居然还记得。”
“……那是阿狰的满月宴上,我们都饮醉了。”皇帝记性极好,然而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酒醉之语,回忆起来难免缓慢,“趴在酒案上时,霍翀兄长忽然说,阿狰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不过大小位置不同。”
纪遵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此甚好,臣这就调派人手,将子晟从崖底救上来,看看有没有那胎记就清楚了!”
替凌家说话的众臣闻言,不免心中忐忑。
若凌不疑真的姓霍,第一构不成弑父大罪了,第二皇帝定然会保他性命——那别的也不用说了,因为弄兵之罪属于可协商问题,皇帝若是死活不肯追究,谁也没办法。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崔侯与三皇子也一样忐忑。
于崔祐而言,凌不疑如果姓凌,那就是霍君华的儿子,他非得保护;如果姓霍,那就是霍翀之子君华侄儿,他一样要保护。
三皇子也同样不在乎凌不疑是谁人之子,反正与他交心亲厚的是那个人就对了。
——万一把凌不疑拉上来后发现没有胎记呢?
两人同时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