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程始喊冤:“你以为是财帛的干系吗,是眼光,眼光!他们几个看我时都满眼怜悯,我就是吃了败仗都没这么过!”
萧夫人无语,其实她也被平日交好的亲眷贵妇们沉痛叹息过好几回,她觉得哪怕自己丧夫再次改嫁,也不过如此了。
……
少商在家中足足休息了七八日,期间去班家看了看程姎的工作环境和搭伴关系,宴请了袁慎的父母一回,然后送别了二叔父夫妇和三叔父夫妇,最后她驮着好几包袱干菜肉脯糖梅等零嘴回宫了。程少宫怏怏不快的一直跟她到宫门口,最后啥也没说——这货仿佛对她和袁慎的亲事有意见,反复问了几遍‘你当真么’,然后又说不出个三六九来。
在宫巷中少商不小心遇到了坐步撵的太子子端,他照例抬起下巴,开始说教:“程氏,孤听说你与袁侍中已订下婚事,如此甚好。从戾帝大乱到如今天下一统,历经数十年兵祸,百姓中伤亡以及病饿而死之人不计其数,是以正当休养生息,安抚民生。婚姻乃人之大伦,关乎繁衍人丁之重……程氏,你在听孤说话吗!”
后半句他不满的提高声音,少商连忙摆正脑袋,恭敬道:“听着,妾一字一句都听着呢……不过,妾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啊。哦对了,前年四皇子成婚,殿下仿佛也说过这些话!”
太子子端不悦道:“难道这话孤说的不对?”
——不成婚怎么繁衍人丁,不繁衍人丁怎么恢复生产,不恢复生产怎么国泰民安普天同庆,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话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知所谓,尤其他那亲如兄弟的霍不疑,拖拖拉拉推推搡搡,耽搁至今尚无子息,霍家那么好的血脉筋骨,不生它十个八个怎么对得起人间正道!
“对对对,殿下说的再对没有了!妾一定谨遵殿下旨意。”少商哪敢有异议,没封储君前她就不敢惹这位仁兄,何况现在人家已正位东宫了。
回到永安宫,少商还在疑惑太子适才的语气,不过她此时顾不得琢磨这些,快有半个月没看见宣太后,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永安宫内,她受到了归国华侨般的欢迎,怎么说呢,虽然她的体质常常招惹事故,但有程少商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清,哪怕抓个私下斗殴的都能把检讨会搞成乡镇联欢会。
宣太后坐卧在榻上,听少商讲述这些日子来的趣闻——
三年前程萧夫妇要给程少宫说亲,谁知程少宫给自己一连卜了十几卦,都说自己红鸾星未动,此时成婚会遇恶妻,一天打三顿还不给饭吃,死活不肯答应相亲,是以耽搁至今。
万老伯春心萌动又想纳妾,被老母和妻妾全票否决,‘反正用不着你生儿子了,还纳什么妾,省下钱帛给孩儿们娶妇吧’,老万泪牛……不过这不稀奇,世上的父母多的是有了孙辈就忘了儿女的,老伯节哀。
尹姁娥头胎生了女儿,对比万萋萋一举得男,伤心的大哭一顿,程咏只得哄她‘我们家就缺女儿,嫋嫋带旺父兄升官发财,哪家儿子比得过’,尹姁娥于是破涕为笑,不过数年后她才知道,丈夫当夜就对着月亮一气磕了几十个头,祝祷‘嫋嫋太可怜了,宁可父兄不升官发财宝贝女儿也要顺顺当当的嫁人生子啊’。
万萋萋是嫁回自家的,每天过的欢乐无比,谁知徐郡当地有位自幼爱武的豪族之女,她仰慕阿颂哥的武艺人品,自愿为妾,万萋萋抄刀而出却打不过人家,最可恨的是自家爹娘不但不撑腰还挖墙脚;万老伯不用说了,觉得男人纳妾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万夫人虽疼爱女儿,但感念程家恩情,也觉得不该过分约束儿子;万萋萋气的直哭,后知后觉的阿颂哥这才知道后院起火,就去找那姑娘比武,放言‘你打赢了我就纳了你’,那姑娘自然打不过,捂着伤口泣问难道万萋萋打得过你,阿颂哥的回答很奇葩,‘我喜欢萋萋,打不打得过都娶她,我不喜欢你,你打不过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嗯,逻辑没问题。
……
宣太后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外面春光渐好,然而她连起身去廊下坐坐的力气都没了,少商看在眼里,努力不去想这件事,依旧嘻嘻哈哈的过着日子,有时永安宫的庖厨做了好吃的,便装一碗放食盒中遣人给袁慎送去,以示自己是个十分尽责的未婚妻。
每每看到这种情形,宣太后都会露出一种怅然的神情:“……记得以前,你连外头下雨了,都不会惦记子晟有否带雨具。”或者是,“有几回我打发你去尚书台送东西,其实是想叫子晟能看见你。”
头几回少商忍下了,然而终有忍无可忍之时,她不满道:“娘娘,你干嘛老提他。”
妈哒,这不就是前任定律吗——当他幼稚冲动不懂关心时,我陪伴他,开解他,纠正他,当他终于成为一个成熟包容有责任心的优秀男人时,他身边的女孩已经不是我了。
很好,现在她也可以无缝带入这条定律,霍不疑是那倒霉可怜付出良多的前男友,袁慎就是那下山摘桃子的。
“我一直在提子晟吗?”宣太后恍然,“哦,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可是,除非袁慎辞官归隐,或者你闭门不出,不然你与子晟以后总会碰面的啊。”
少商嘟着嘴,道:“娘娘放心,我早想好了,若是真碰上了,就好好的打招呼,不怨不怼,客客气气。何况,还早呢!”等霍不疑回来时,说不定她都抱一个怀一个了,见面时事过境迁相顾怅然,撑死了算是皇甫老儿和桑夫人的翻版,还能怎样。
“你真能做到不怨不怼,客客气气?”宣太后坐直身体。
少商断然道:“自然!”
“也好。”宣太后又软软的靠了回去,“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定下了……”
少商道:“看娘娘说的,我生平最恨磨磨唧唧,既然想好了,何必拖延犹豫。”
“是呀……”宣太后慢慢阖上眼睛。
宣太后的衰弱是肉眼可见的,侍医换过一轮又一轮,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不过是数着日子过罢了,少商照实到长秋宫禀告这些,帝后沉默良久。
“……终究是到了这一天。”皇帝对前妻的身体状况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依然难以接受。
少商道:“陛下莫要悲伤,娘娘说过,虽不能与寿星比,但自己也算不得短寿了。”
皇帝迟疑道:“神谙……是不是在怨恨朕。”
少商想了想,柔声道:“陛下,人这一生哪有一点埋怨都没的。妾跟了娘娘这许多年,算是知道娘娘心事的,说实话,娘娘心中埋怨的人可多了——她埋怨过宣太公为何那么早过世,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无人庇护;她埋怨过陛下为何与乾安老王爷是同宗,不然联姻哪会轮到她;她也埋怨自己,为何不能泼辣勇毅些,为何非要听话的嫁人……陛下,在这许多人中,您是她埋怨最少的。娘娘常说,她幼时见过饥馁兵乱,见过万里白骨,她知道陛下若只是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别妻另娶的,然而千千万万条性命所系,一切都是没法子的。”
皇帝被女孩说心头发酸,侧过头去:“你说的好。”片刻后,他又转回笑道,“阿姮,你还记得少商刚进宫那会儿吧,连行礼都行不端正,说话做事毫无章法,就是个野丫头。没想到,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
越皇后点点头,道:“少商,宣太后是否怨恨过我?”
少商笑了下:“皇后娘娘,宣娘娘心中埋怨过许多人,可是唯独没有怨过您;您,信吗?”
越皇后看了女孩的眼睛一会儿,缓缓的笑了:“……我信。”
皇老伯吊起的心落下了,松口气道:“好好,少商,这些年来,你将淮安王太后照顾的无微不至,朕和皇后都看在眼里,下个月子晟回来,宣太后要在永安宫中设宴……”
少商两耳嗡的一声,后面都没听清了,良久才道:“陛下,霍大人下个月要回来了?”
皇帝惊异道:“你竟不知!朕虽未昭告众人,但宣太后是知道的。”
“可,可是,妾记得还有……一两年啊?”少商结巴了。
皇帝眼睛一瞪:“子晟是镇守边城,又不是去坐监,有事当然能回来!”他是老大,拥有一切敕令的最终解释权。
越皇后推了他一下:“少商,是宣太后说自己时日不多了,走前想见一见子晟。”
从长秋宫出来,少商一口气奔回永安宫质问上司,宣太后不慌不忙的回答:“没错,正是我向陛下请求让子晟回来的。”
“这是为何啊!”少商哀叫。
“陛下难道没告诉你?我时日无多,临走前想见见子晟啊。”
少商觉得生命一直在跟自己开玩笑,每当什么好事只差临门一脚时总会旁生枝节。她坐到宣太后面前,好声好气:“娘娘,咱们好好说话。几年前……呃,是三年前吧,我记得娘娘有一日半夜哭起来,还说‘子晟这没心肝的竖子,予再也不愿见他了’。娘娘您都忘了吗?”
“因为东海王自辞储位后病了一场,那是我的迁怒之言,做不得数的。”
少商也是女子,但此时她真想吼一声‘女人真TM善变啊’。
“娘娘是什么时候跟陛下求这件事的,我怎么一点不知。”她振作精神,从头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