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几个儿子不知多少次劝少商在程母处多侍奉一会儿,多说几句讨好的话显显孝心,又不费什么力气。可她那好女儿,依旧只说该说的,只做该做的,其余多一个眼神都不给。
弄的程母都没脾气了,无论她冷语讥嘲施压,还是温言笼络想和孙女缓和关系,都是石沉大海。她曾幽怨的跟程始说‘嫋嫋是不是还暗暗怨恨我’。
当然,程始嘴里是只有女儿好话的。
于是程母抑郁了。她前十几年在听程始辩解‘阿母您误解元漪了’中度过,如今开始要听‘阿母您误解嫋嫋了’么。
不过这回,萧夫人却莫名理解女儿了。少商这样,倒不是因为傲慢或自负,她只不过是拒绝原谅而已。
萧夫人隐隐有一种感觉,女儿根本不需要母亲,连前几日初来天葵,她都是不慌不忙的吩咐阿苎料理好一切的。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小女娘不需要母亲?即便刚硬如萧夫人自己,年少之时也曾对萧老夫人有很深的期待和依赖,虽然最后只有失望。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舒服,甚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不过,此时少商也很不知所措。
天下之间,人要自立,无非三条路,要么有钱,要么有名,要么有权。也就是要么行商发明,要么著述学问,要么入朝为官。
现在已非乱世,她一个女子做官显然难度太大(何况就算乱世她也没信心做女将军呀);做学问貌似也不大容易,毕竟是她多年理科生,骤然转文科,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夫出不来学问效果;那就只能做生意搞发明了。
很多发明她不是搞不出来,而是无法推广。
例如,她可以酿出比现在市面上更醇香更纯净的米酒,可如今大乱刚过,皇帝励行提倡节俭,只差没颁禁酒令了,哪里可以拿那么多粮食做酒?
再例如,暖棚种植的技术她不是捣鼓不出来,可是量少又靡费,连程家都难以负担,除非家里有矿,估计以后只能做奢侈品意思一下了。
再再例如,她也可以做出肥皂香水漱口盐来,可堪堪能够温饱的百姓,哪个会去买这个。还有些东西,没有足够的燃烧热度和耐热器皿,她也烧不出来呀。
鲱鱼教授在上课时说过,爱迪生试验钨灯丝的故事,最大的价值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鸡汤文,而是告诉我们,无法工业化大生产和普及民用的科学发明,是不会被时代接受的。
所以,只能走小众的高奢路线么?少商苦苦思索,自己上辈子虽然读书可以,但毕竟还没踏入职场,她隐隐觉得和顶级权贵阶层打交道没这么简单。
不过把步子迈小一点,也不是没有收获。
对于改良粮食种植,少商略有点眉目了,而且她觉得自己可以改进一下那笨重的水车和农具……然后,她第101次叹息,干嘛不让她穿成个男身呢,看看袁慎那厮神气活现的样子!
想到这里,少商忽然灵光一闪。她为什么觉得袁慎的声音熟悉,因为她听过呀!走马灯离那么老远,还根本没说话。所以袁慎就是那竹绣球了!
不过,她依旧不会给竹绣球办事的。
这日,程姎奉萧夫人之命要去程家的货栈里清点东西,顺便拉上没精打采的少商,少商想着去逛逛也好,便领了莲房阿梅和几个健婢出门。
青苁夫人笑着的回报此事:“你说你起什么劲,怕这个委屈怕那个跋扈,真是枉做小人!人家小姊妹不知有多和睦亲热,登上安车都是手挽手的。”
一旁擦拭铠甲的程始闻言,当即满脸堆笑要说话,萧夫人伸出一指,瞪他道:“你闭嘴!”然后回头与青苁负气道,“行,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第27章
少商倚着马车窗,一手撩帘子一手压面纱,不住往外张望着——这已是她最近养成的新习惯了。无论去哪儿,凡是没走过的路她总要一路看着,心里才不算空落落的。
好在此时民风不拘束女子抛头露脸,可恼的却是道路不好:黄土路稳,可恨风沙扑面;石板路倒洁净,却得一路颠簸。唉,她好生怀念柏油和水泥呀。
坐在对面的程姎望着她,微微出神。
她听苜蓿说,兄长们第一次带嫋嫋出门,既没去喧闹繁华的坊市也不去看辉煌巍峨的宫城,而是叫人驾车紧贴着城墙内侧走了一圈,足足花了好几天功夫。每日都是微曦出门,至掌灯时分才归,到最后一日伯母差点又要发火,好险忍住了。
“……堂姊,你知道吗。”少商忽从窗口扭回脑袋,笑盈盈道,“凡建都城,必要看一山二水三地势。就是说,要背靠大山,水系广茂,地势平坦而雄阔。”最好还要前有关后有隘,方便屯兵存粮,繁衍人口。
程姎看她兴奋的像个孩童,便笑道:“不止都城,你将来到都城外面看看,就知道那些世家豪族所建的坞堡无不是这样的。”
少商一脸艳羡:“咱们家就没有坞堡,阿父只是重建了老家的祖宅。”到目前为止,程家也就是个有人当官的地主老财格局了。其实想想自己简单粗暴的用数字对那些家族做评估是肤浅了,还有很多边际因素没有考虑进去。
少商朝程姎做个俏皮的鬼脸,继续探出窗去。
俯瞰这座宏伟庞大的都城,就是一个纵长方形,东西南北四面高耸入云的厚重城墙,不平均的分布着十几扇城门。至今,她还未出过城门。
程家发迹晚,就如家宅一样,最中心最热闹的位置已叫别家占了,程家货栈几乎贴着城墙了,坐车要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还大多是破路,比她之前绕城墙都费劲。
设立这座货栈自然是萧夫人的主意,程家人丁少,不少俘获馈赠堆积在家纯属白费,不如盘给商铺得利;而且根据物价涨跌,可提前囤些布匹柴炭之物。简单来说,就是披发,囤货,以及中转之用。
主家两位女公子大驾光临,又是来清点货品的,货栈管事自然恭敬万分,打开正面四扇连门,又领了十余个奴仆等在一边,活像镇尾那间洗头店的剪彩仪式。
程姎被颠的脸色发青,苜蓿恨不能将她整个人背下车来,不过程姎不愿堕了萧夫人的威风,强撑着自行下车,寒暄几句后就打起精神,由管事领到后面去点货了。少商不管这许多,她这幅小身板才刚养好,可不能再出错了,便由莲房服侍着在前堂坐下歇口气。
掺了姜丝的温热酪浆几口下肚,少商方觉缓过劲来,四下打量。
这货栈的前堂中央砌了一座庞大的方形土烧火炉,融融的向屋内散着热气,少商独坐上首。看看左边,七八个货栈仆众跪坐成一排,神色殷殷,再看看右边,宅邸随行过来的奴婢跪坐成一排,情状切切。她心中大乐,这排场学生会主席换她都不做呀!
少商正想起身,谁知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轮毂滚动之声,只见一辆四四方方华盖锦覆的辎车停在货栈门前,两匹膘肥体健的高头大马不住的嘶啼,鼻孔喷着白茫茫的气息,两个身着缎袄的童子跃下车来侍立在两旁,后面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华服公子缓缓下车。
少商眼皮一跳,这货怎么来了。
其中一名童子上前,大声道:“我家公子远远望见这里的徽记,敢问可是曲陵侯程将军府上所设货栈?因路途遥远,预备未足,想讨要些炭薪。”
少商沉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副管事看了,以为是小女娘羞怯,便小跑到门前,高声回道:“可是锦阳坊袁侯府邸的车驾?天寒地冻,公子不如进堂歇息,仆这就去预备。”那马车上也有明显的家族徽记,久居都城的老仆自是认得。
谁知袁慎既不上前也不说话,继续闲闲的立在马车前,目光却看向堂内,有意无意扫在某人身上。少商咬咬嘴唇,这是上门讨债来了。
袁慎见少商装傻不表态,秀丽的长眉一轩,抬步就要进货栈;此时少商豁的起身,拱臂作了个揖,强笑道:“原……原来是袁公子,距上回家宴已数日不见了。家兄十分惦念公子,不知何时有机会再度诗歌唱和……”妈哒,她编不下去了!
那副管事流露出赞赏之意,觉得自家女公子话声得体,姿势优美,态度不远不近,不像都城里的那些小女娘,一碰上善见公子就跟狗熊遇着蜜糖般。
袁慎笑意盈盈,道:“女公子怕是弄错了,那日子肃贤弟说要下回再议的是赋,不是诗。”他故意在最后一个字上顿了顿,意有所指。
少商压住一口老血:MMP!
袁慎见她不说话,又上前一步道:“听子肃贤弟说,女公子不也十分喜爱蒯通之赋么?”
那副管事连同周围一圈仆众都望向少商,N脸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