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打麦场子设在小河外边,靠近村尾的一块大坝,有七八亩地儿,以前是沙石贫瘠地儿,庄稼作物长得不好,一年收成不到几十斤,大队就让人把这块地平了,除了每年在这儿打麦子打稻谷晒玉米外,平时上头有慰问乡农演出,看露天电影啥的,都在这里。
这会儿大坝上人头攒动,大半都是十二三岁以下的孩子,十四岁以上的孩子,算是半个大人了,得去山上割麦子。
徐宝带着强子几个往大坝上走,远远瞧见场地边上站了一排排不到五岁的小娃娃,男娃儿女娃儿都有,全都脱了鞋子,在一旁追逐打闹。而在中间部位的场地上,五岁以上的孩子们正拿着高粱杆儿做的扫帚,往外清扫沙石,一股股的灰土被扫起来,别提多呛人了。
瞧见他们五人走过来,场子正中间,一个穿了很多补丁,衣服又破又旧的一个十岁男娃儿愣了愣,紧接着停下手里的活儿,跟左右几个孩子说了些什么。
那几个孩子就露出一抹坏笑,就着手里的扫帚,改变清扫的方向,一阵灰土沙石,呼呼呼使劲儿的朝徐宝他们这边扫过来,强子几个立马吃了一大口灰土,呸呸的赶紧捂住脸。
第18章
“徐二狗!你找死!”刚子是个爆脾气, 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一把推到那个穿破旧衣裳的男孩儿, 骑在他身上,捏起小拳头照着他的脸比划了几下:“多少天儿没收拾你了,皮子痒痒了是不是?!敢往我身上扫灰土,欠揍!”
徐二狗是隔壁老徐家, 徐燕二叔的大儿子,年纪和刚子一样, 都是十岁,又同在一个学校一个班, 因着上辈人的恩怨,两人打小不对付, 经常打成一堆,周遭人都习惯了。
不过徐二狗会来事儿,总会用战斗阶级思想,划分贫富界限, 拉取属于自己贫困阶级的小‘同志’,对付富户阶级的刚子。
刚子有强子、墩子两个堂兄弟帮忙,又从小和徐二狗打架打惯了, 练了一个好身手,压根儿不屑耍那些小孩子家家的手段。仗着自己比徐二狗壮实, 经常一个人就能收拾徐二狗他们好几人。
这会儿眼见‘同志’被人欺负, 二狗的粉丝一拥而上, 却被强子和墩子拦着。
领头有个戴着红领巾做汗巾用的小姑娘,义愤填膺的指着他们道:“强子同学、墩子同学!作为时刻准备着, 为gong产dang主义事业而奋斗的少先队员们,我们该团结友爱,和谐发展,共同为国家添砖盖瓦!你们怎么能打架呢?打架是不对地!”
强子嗤笑一声,没说话,目光满是嘲讽,无声胜有声。
倒是聪明绝顶,最近嘴像喝了百草枯,毒的一批的墩子,懒洋洋的开启嘲讽模式:“我刚子哥就打人咋滴,你不服气啊?要不你告诉家长去,让他们过来打我哥,我二叔二婶儿加我爷奶,还有我们全家又跟他们一起打。这样你就满意了?”
没等那姑娘回答,他画风一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牛二妞儿,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你若真这么做了,你就是挑拨离间,搞分裂!到时候公社蔡书记他们过来,我头一个就举报你,让他们把你关进牛棚里,天天吃草,我看你还能活几年!”
这话或许有夸大的成分,可那时代的批dou两字,等于被公安局同志抓住,即便没犯什么事儿,也像是用刀一样刻了烙印,光听着就让人心头发憷。
而解放初期,那些有钱的地主,没少被送进牛棚子里关着,不是在里面染病去世,就是受到虐待,经常没吃没喝关上好几年,放出来时一把皮包骨,活不上两年就去了。
牛二妞就算明白墩子瞎咧咧,到底只是个孩子,当即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都算胆大的了,其他孩子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有不死心的孩子想去帮徐二狗的忙,刚踏出一只脚,就被拦住他们的强子,学着孙悟空生气的样子,龇牙咧嘴的‘嗤’了一下,表情要多凶就有多凶,那孩子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有动作。
整个场子一时之间,只剩下徐二狗和刚子对打的叫骂痛呼声。
话不多说的玲子,一直站在刚子一米开外的地方,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紧盯他俩的动静,瞅着机会就小跑过去,啪叽往徐二狗脸上甩一巴掌,或者伸腿使个绊儿后,又快速的跑回强子身后躲着,等看见刚子似乎要吃亏,又迈着小碎步过去阴人。
等到老徐家大人赶过来时,徐二狗已经被打成猪脸,刚子除了脸上有几道划伤,其他地方倒没有任何伤痕。
老徐家来的人是徐老婆子,瞧见自家重孙子被打成猪样,气的老脸通红,不分清红皂白就轮着胳膊要过去打刚子。
徐宝挡在刚子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徐婆婆,你这是干啥?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你一个老婆婆掺和进去可不大好。你打了刚子,我作为他的姑姑,少不了要替他出头。到时候把您打了,你一个撒泼打滚,讹上咱家,要我爹娘给您养老送终可不好!”
这会儿已经有几个人把割好的麦子背到麦场里,把成捆的麦子分摊在地上晒一晒,听着旁边两个孩子打得热闹,皆存了看热闹的心,手上的活儿就慢了几分。
听见徐宝一口一个婆婆,却不叫徐老婆子奶奶,还拿养老送终的话刮刺这老太太当年偏心,闹得母子反目,两家成仇的事儿,都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有那家里情况和徐家一样,被老太太偏心弄成仇家的婶子,甚至还帮着徐宝说:“徐大婶儿,宝儿说得对,这孩子家家的打闹,让孩子们自己处理就好,大人可不能掺和。不然到时候传出以大欺小的名声,大贵还要不要娶媳妇儿了。”
大贵是徐老太太的小孙子,今年有二十岁了,按照大兴村男人十八岁成年就开始谈情说亲的习俗,徐大贵早该相亲或者谈恋爱了。
可因为老徐家穷,儿孙都不是勤快的人,婆媳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般的姑娘根本不愿意嫁进他们家里去,也就相了两年还没动静。
徐老太太听完那人的话,心那个气啊!原本她就看方如凤不顺眼,因为方如凤不但唆使着她的大儿子跟她分家离了心,当年他们几乎净身出户分家出去后,不仅没饿死,反而日子越过越好,整日在村里炫耀,衬得老徐家越发穷困落魄,却不想着拉他们一把。
徐老太太心里那个窝火儿,这么多年来闹腾了无数次,人家压根不把她当回事儿,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发泄一下,她怎能咽下这口气儿!
当即一叉腰,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的往外骂,听得徐宝直皱眉头,拦住爆脾气的刚子,对他摇头,“不管她再怎么骂,在名义上始终是你们的太奶奶,我们做小辈的要和她计较,少不了要被人说闲话。”
“可她骂得也太难听了!什么娼/妇,没屁眼儿,全家死绝,她不也是徐家的人!”刚子不服气,眼里冒着怨恨的凶光,死死盯着徐老太太,咬牙切齿道:“这死老婆,以前没啥在咱家折腾,活着就是祸害,咋不去死呢!”
徐宝被他说得话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对她有诸多怨恨,可想让她死的这种想法要不得。这世道极品太多,你成长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会遇到,如果你都厌恶,想让她们死,到时候一时冲动做了坏事,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可她也太讨厌了……”刚子小声嘟嚷。
“我知道,我也遇到过。”徐宝笑了笑,“遇上自己讨厌的人,我的作法是不理她们,不关心她们,让她们瞎折腾,让她们自己作,到时候自有人收拾她们。如果她们实在做得过分,我忍不住,就会出手小小的教训她们。但前提是不违法,不犯罪,一出手就拿住她们的七寸,叫她们再也不敢招惹你!”
徐宝说着,在刚子懵懂的眼神下,用自己沾满灰土的手,背着众人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摁,一道清晰的指印就出现在她干净的脸蛋上,她冲刚子笑了笑,扭头冲进徐老婆子的怀里。
徐老婆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要推开徐宝,却死活推不动,气急败坏之下,轮起手臂就要打她。徐宝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尖叫一声,而后华丽丽的晕在她的脚下。
小机灵鬼墩子立马大声哭喊:“打人啦!救命啊!徐婆子把我姑打死了!快救人啊!”
徐老婆子和在场所有人都懵了,不是刚动手么,咋就晕了?
可徐宝晕倒是事实,瞧着又不像是假装的,那脸上有个巴掌印呢,大家也没看清徐老婆子究竟打没打,反正强子和玲子在徐宝旁边哭得稀里哗啦,墩子喊完这声儿,又跑去山上通知徐家人。
不多时,徐宝一大家子,和一众看热闹,并来主持公道的李建国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方如凤走在最前头,先跑去看被刚子强子合力抬去一棵阴凉树下的徐宝,心肝肉的哭喊一堆,而后气势汹汹的冲到徐老太太面前,“好黑心的死老婆子!当初你怎么对我们两口子,我就不提了。现在是麦收的时候,我好好的闺女儿在麦场子干活儿,我们一家老小,连带着我才四个月大的孙女儿都被她娘背在背上,跟着她娘晒着日头干活儿。你倒好!仗着自己年老,就倚老卖老偷懒不干活儿,跑来这儿欺负我闺女!当我方如凤是软柿子不成?!以前我看在你是老徐生娘的份上不和你斤斤计较,没想到惯得你变本加厉!居然敢对我闺女动手!今天我就算披上不孝的名声,我也要替我宝儿出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吭声,谁都知道当年老徐家分家变仇人之事。
当年老徐家两个儿子,大房勤奋肯干,地里的活儿几乎都包揽了,二房好吃懒做,哄得老两口子欢心,就在家里等吃等喝。
日子一久,大房两口子自然不满,吵吵闹闹几次,二房两口子死性不改,徐老太太又一直偏袒着二房,啥好吃好喝的都朝二房送,转身却给大房吃糠咽菜,活像后妈一样,可不就闹得分家,最后分成仇人。
方如凤为人是极品奇葩了点,但只是在对徐宝上的事儿奇葩,其他都算是好的,至少没短过儿子儿媳妇的吃喝,也没偏袒过谁。见人三分笑,在村里还算和气,人缘不错。
大家都知道徐宝是她的心头肉,那是搁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打骂凶过她。
自家宝贝多年的女儿被死对头婆婆给打了,方如凤有多生气,大家都感同身受,要真打起来,村里人都不觉得有啥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