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徐宝被她左一个户口,右一个城里人说得头昏脑涨,不想再费劲儿解释,就道:“娘,我自有打算,您甭劝了,我要真想在城里落户,随时都有机会。再说了,与其在一个小小的县城落户,我还不如去北京呢。那里发展空间大,我妈也在那里。在北京落户,怎么着都比平昌县好吧。”
方如凤听着她说起‘我妈’两字,顿时没话说了,神情蔫蔫的回到屋里。
干完农活儿的老徐在院门外,把鞋底下厚厚的泥巴在石头刮干净后进院回屋,瞧着她闷闷的坐在床边,就问她:“咋了,心疼钱了?”
“那是宝儿的钱,她爱咋用就咋用,我管不着。”方如凤无精打采的把徐宝说得话对他说了遍,末了问老徐:“你说宝儿咋想的?她真想去北京跟她妈一道儿?”
“那不是一桩好事么?”老徐把放在炕桌上的旱烟杆拿起来,用火柴点燃,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道:“你不是一直后悔抢了你四妹的闺女么?如今宝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愿意去哪就去哪,愿意呆咱身边,咱还当她是咱们的亲闺女儿。左右孩子都会离开咱,咱们还是不要管得太宽,徒增孩子厌恶。我听宝儿的意思,她这几年是真不想落户到城里,你就别逼她了。”
话是这么说,方如凤心里还是不大好受。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一直小心呵护宝贝着,忽然有一天,发现她突然长大,翅膀长硬了,要离开自己独自翱翔。任谁做父母的,在这个时候都有点伤心,有点失落吧。
徐宝用五十斤粮食买到房子自行车的事儿不仅传遍第五大队,还传到了整个红旗社的其他大队。一时间整个公社有粮,又想成为城里人的人家,都扛上自己的粮食往城里走。
大部分的人都铩羽而归,少部分用粮食换到了自行车、缝纫机等等家用具,还有两户人家真的用粮食换到了两套房子,只不过价格就比徐宝的粮食翻了两倍不止。
有这些‘成功人士’的案列,田金花也动了要去县城里用粮换房的心思。
徐万全离家出走两年多,最开的一年了无音讯,只是每个月会邮寄十来块钱儿到县城,让方如凤去代领,然后转交给田金花当孩子的抚养费。
田金花领到钱也不得劲儿,总想着要把自家男人找回来,一直都在托人四处寻找他。
三个月前,有人跟田金花传了个信,说在榨鼓市的煤矿厂看见徐万全在上班,虽然消息不确定,但田金花坚信他就在那里。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她就坐车去了榨鼓市,去矿区找人,还真把徐万全找着了。
可是徐万全不搭理她,任她怎么哭求让他回家,他都像没听见,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屎一样,目光嫌弃的让她把所有的哭喊都憋回来了肚子。
后来一打听,徐万全本身长得不错,又吃苦耐劳不乱花钱儿的主儿,矿区有好些个未婚的女工人对他动了心思,整天对他眉来眼去的,还有一个叫大丽的女同志更是不知廉耻的帮他洗衣做饭,一副是徐万全处的新对象姿态。
田金花听了这些事儿后,不分青红皂白,怒气冲冲把徐万全和那些狐狸精挨个挨个骂了个狗血淋头,闹的整个矿区不得安宁。
矿区领导听了这件事后,无论徐万全怎么解释都不相信,直接把他从矿区辞工回家待业。
徐万全当时的脸色和怒火,田金花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他当时眼睛血红,死死盯着她说:“你不把我祸害到死,你是不会消停的!既然如此,我也上班了,下辈子你养我。要饿着我和孩子,看我不抽死你!”
后来徐万全果然跟着田金花回了家,但回来就变了个人,成天呆在家里啥活儿都不干不说,还学着第三大队的那些混混,游手好闲四处闲逛,脾气也变得特别古怪暴躁,动不动就打她。
每次打,都拳打脚踢把她打得个半死,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玲子和刚子两个孩子在旁边劝的话,也会遭到他的暴打。
他打人还很有技巧,专挑不露肉的地儿,就算说给旁人听,别人也不相信一向老实巴交的徐万全会打人。
田金花被打了两个多月,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心里悔得要死,想离婚,这回是徐万全不愿离了,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说:“你把老子给毁了,就想一走了之?没门儿!以后你就得养着老子!敢跑,老子就杀了你和你娘家一家人!”
田金花吓得要命,又不想再继续过地狱般的日子了,就想着在县城换套房子,让徐万全自己转户口成城里人,到时候再给他找份工作。
以后他自己在城里过,她也不要他的抚养费了,随他怎么跟那些花姑娘搞,她只要在乡下努力干活,养大两个孩子就成了。她再也不奢望和徐万全携手并进,和和美美的走完下半生了。
只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田金花去年到今年拼了老命干活挣得工分,也只够她和孩子们勉强饱腹。就这,娘家人还时不时过来哭穷,讨要粮食。
如今她手头剩余的粮食不过二三十来斤,如何买得了房子,偏偏娘家人还给她添堵。
就比如这会儿,田金花的娘,田婆子就在田埂间拦住她,未语先落泪,“金花啊!你救救你娘跟你几个大侄子吧!他们饿得都快死了!肚子都肿成锣锅了!再不吃点粮食,他们就得活脱脱的饿死啊!”
这话儿田金花已经听了很多遍了,皱着眉头看她:“怎么又没粮食了?前儿不是给了你们十斤土豆么?不是叫你不要一顿煮完,要节省着掺和树皮菜根一起吃吗,这么个吃法,谁有那么多粮食借给你。”
“这不是树皮太硬,菜根难寻,你大侄子他们咬不动啊!”田婆子一副说教的姿态对她说,“咱大人委屈点没啥,孩子可别委屈了。都是半大的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吃一顿都过不去。你做姑姑的,咋滴都要照顾着侄儿侄女点,不然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我照顾他们,那谁照顾我?”田金花想着自己在娘家被当成赔钱货没吃过一天饱饭,嫁进徐家又跟骡子一样干活没个停歇的时候,她不就是闹腾了两下,徐万全就变成恶鬼一样百般折磨她。她跟她娘提过这事儿,想让她替自己撑腰说话,她娘万全不当回事儿,只会想着法儿压榨她。
这会儿听她娘又要借粮,田金花憋不住,爆发了,哭吼道:“你眼里只有你的儿子孙子,从没有想过你的女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徐万全太不是东西,每天下死力往我身上打,打得我命都去了半条!活着很死了没什么区别!你当娘的,不但不闻不问,还见天儿的想着怎么从我这儿榨粮食!有你这么当娘的吗?我不求你给我撑腰,至少你要把我当个人看吧!让你跟我家婆婆提一句离婚的事儿很困难吗?”
面对女儿的哭诉,田婆子噎了噎,小声的嘀咕:“这哪家爷们儿不打女人的,说到底还是不你不好,要不是你见天的闹腾,使劲儿的作,把人家万全好好的工作作没了,万全能变成这样?这是你造的孽,哪能说离就离,你离了婚上哪去?徐家容不得你,咱家也没那个闲粮养你,我就是你亲妈,我才劝你,忍忍就好。等万全消气了,你说些好话,做事勤快些,他说不定就变成以前那个老实样儿。到时候你就别再作了”
“你你你!”原本还希望老娘能说些话安慰自己,给自己拿拿主意,没想到开口就是一阵数落,说天说地都是她不对!田金花气的胸口都喘不上气来,她就算再不对,他徐万全也不该打人啊!她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妈,这样的老公,都不把她当人看,还让她忍着,她忍个屁!
捂住胸口,田金花眼泪汪汪的跑回了家,玲子正拿了把小锄头,跟在徐宝的身后,在院子里的菜地里勾地垄。
这菜地是两年前大食堂解散之时,徐宝提议把院子里空出来的八分地儿分成四分,每家每户两分地儿,各家种点花果蔬菜来吃。
瞧见田金花红着眼睛跑回来,已经八岁的玲子很明事理儿的问她:“ 娘,您怎么了,是在外头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么?”
田金花这两年对女儿好了不少,听到她的话,不像前几年那样直接忽视,而是挤出一抹比哭难看的笑容,“没什么事儿,就是娘想通了一些事儿,想和你爹商量商量。”
“娘,别去找爹。”玲子表情一下变得惊恐起来,“爹这回儿在睡午觉呢,你要吵醒他,他会把你往死里打得!”
徐万全两个月前回家来,玲子和刚子都挺高兴。毕竟徐万全从前在他们的印象中,是个好脾气,好性格,对他们也很好的好父亲。
万没想到的是,他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好吃懒做不说,在家里看谁都不顺眼,一不顺心就把田金花当出气筒。
每当徐万全举起拳头,神色狰狞的往田金花一下又一下的死劲儿捶,嘴里还恶声恶气的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徐万全在他们心中的慈父形象早已消失。
现在只要想起徐万全,玲子就怕得浑身发抖,直接丢了手里的小锄头,过去拉住她,苦苦哀求田金花,“娘,我求您了,您别再跟爹对着闹腾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好人了呀!”
田金花望着女儿那瓷白的小脸蛋,心酸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狠心的将她一把推开,“不要跟过来,娘心里有数儿!”
二房屋子里很快传来徐万全的暴怒声,夹杂着田金花高喊着要离婚的痛呼声。
玲子听见动静,站在二房屋门外,大声哭喊着别打了,又回头拉徐宝,“姑姑,你劝劝我爹娘吧,让他们别打了!我娘会被打死的啊!”
徐宝抿着嘴,没吭声。
自打她从三嫂李红艳的嘴里得知,当初在小学小巷子里把她打晕,想把她绑走的那个人,是田金花很久以前收买的一个偏僻山里人,目的是为了坏了她的身子,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早点把她嫁出去,好私吞了她那原本捏在她娘手里的一百块钱儿,她对田金花就再没有好感。
当初这件事儿东窗事发之时,她就想好好收拾田金花一顿。奈何玲子一直给她跪地磕头,直把自己的小脑袋磕得头破血流,田金花又一直扇自己耳光子跪地认错。徐宝看在玲子、刚子、还有二哥的面子上,暂且饶她一回。
哪成想,这女人实在太极品,居然顺藤摸瓜到二哥上班的地方,把他好不容易立足脚的工作搅黄了。两口子回来后,天天吵架打架,她和徐家其他人都看烦了,从最初的开口劝,到现在懒得理他们。
虽然两方都有错,但二哥变成现在这副人渣的德行,还不是给田金花这疯女人给逼的。两人半斤八两,徐宝一点都不想掺和他们之前的事,安抚了玲子几句,就扭头收拾起自己的菜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