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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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宝儿他娘,你们家的‘利是钱’都贴好啦?”眼看就到大年三十,张家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绝。对穷人家来说,过年也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销,因此最近那些织布的女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格外勤快,想着给自家的娃儿多挣几件来年的新衣,说不定还能送进村里的义学呢。
这会儿,一名穿着蓝布袄的妇人
抬头瞅了一眼张家大门上贴的那一溜红纸金字,象征着对来年的好运的期盼的“利是钱”,满脸带笑抱着两匹布进了东厢房的屋门。
“你这小子咋又跑伙房来偷吃!我忙活着呢,皓言!皓言你看着你弟弟点儿!”院里刘氏气急败坏的喊声还在回荡着,虽然家里现在从来没有短过张皓方一口吃的了,但他正长身体,还是一问着香味儿就想到厨房里摸点吃的,因此引得刘氏的叫骂不断响起。
院后边,则是吴老太太催促着张传翠赶鸡回舍,“啰啰啰”的吆喝,还夹杂着张家几个兄弟一起为了扩大鸡舍,劈木头搭架子的叮叮哐哐声。
这个年过的还算有年味儿。张皓文此时正坐在桌前练写大字,他的脸上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丝微笑,好久都没过一次这么踏实,这么热闹的年了。头一回他对穿越到这穷乡僻壤生出些许感激,当然,他知道这年月要想一天天把日子越过越好很不容易,张家能有如今的光景,那也是他绞尽脑汁努力的结果,他们到底还是个没根没底的农户家,往后,还是的好好打算,事事小心才行。
“……不知咋就跟那王老三搞到一块儿去了……”张皓文回过神儿来,旁边那婶子和李氏的说话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李氏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只是淡淡笑了笑:“多半是谣传吧,我看黄二嫂你也别太当真事了。”
“啊呀,无风不起浪嘛,咱村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啥事儿能掖得住,藏得住呐!”这黄二嫂四处一打量,见院里人影走动,便一抬屁股起了身:“这纱我拿着啦,过年这两天干不成了,到初三我再来送布!”
“成。”李氏对她一笑,从床头的柜子里给她结了工钱,把这妇人送出了门。张皓文的心思又落回到了眼前的纸上,过了年,他就六岁了,之前韩景春一直觉得他还太小,不敢给他增加练字的强度,他的字虽然比起一开始写的大有进步,但离着他心中的期望自然还是差了很远。
张皓文每天写上一百个大字,手腕稍有酸痛就不敢再写下去了,但他会一直在心里揣摩和回忆韩景春教他的提笔落笔种种动作,以达到随时随地都能练习和提高的目的。
“你这一笔虽然工整,却不够刚劲,没有把力道融入在笔划之中,应当如此……”张皓文还在那里出神,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韩景春的声音!
“夫子!”他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的对韩景春行了个礼。他差点忘了,因为韩景春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他和张传荣商议之后,就决定邀请韩景春到家里来“围炉”,就是在过年之前,一起吃顿饭的意思。
一般围炉那日一家人都会烧香祭祖,然后欢欢喜喜的围坐在一块儿吃一顿丰盛的饭。这一天村里家家户户都欢声笑语的,张皓文觉得韩景春待在学堂后头那院子里未免过于孤单凄凉,便把他请到老张家过年,也借此好好感谢一下他这大半年对自己的照顾和栽培。
韩景春今天穿了一件鲜亮点的宝蓝色直裰,带着新方巾,一张脸还是有些严肃,不过和在学堂里比起来和气多了。顺带又指点了张皓文几句之后,他坐下来开口问道:“皓文呐,你可曾跟你父母说过彭知县明年驾临天赐义学的事了么?”
知道韩景春要提起这事,张皓文答道:“说了。对于这举神童,他们都说,还是看我自己的意思。”
“嗯,那你……又有何打算呢?”韩景春问道。
张皓文道:“学生是想,若是能举神童进入县学读书,固然光彩,但正如先生所说,学生年纪尚小,四书、五经又未曾通读,虽然或许有几分天赋,却根基太浅,尚需在科场上好好历练一番……”说罢,他又看了看韩景春,认真的道:“更何况,您对学生我倾囊相授,先生的学问,我还连皮毛都不曾学
到,县学中生员又多,教谕未必能如先生这般,手把手的教学生写字呢。况且到了那里,少不了又要结交同窗,人情往来,未必是什么好事。”
韩景春见他句句念着自己的好处,心里也很是欣慰,嘴上却道:“虽然你说的有理,但待彭知县来了,一切还是看他的意思为主。”
两人正坐在窗下说话,外面张成才、张传荣几个男人听说社学里先生来了,都匆忙从院后赶来,接连同韩景春施礼问好。张皓言、张皓方也束手束脚进来,毕恭毕敬拜见过韩景春,李氏则叫上周氏,和伙房里的刘氏三人一同忙活着准备饭菜去了。
在张皓文不断的指点下,李氏做饭的手艺越发高超,再加上如今张家的境况早已不同往日,张家兄弟时不时就要往镇上去一趟,带回来的都是原先只能对着流口水的食材。他们自家养的鸡更是声名在外,时不时就会有临近村里的乡绅派人来买上十只八只带回去办寿宴、酒席。
今个儿,李氏这鸡是白切的做法,皮薄肉嫩,虽然骨头上还带着丁点血丝,肉里却没有一点腥气,蘸料里却加了自家地里采的橘子的汁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酸甜,韩景春尝过后也止不住称赞:“哎呀,怪不得总是有人求着皓文要买你家的鸡吃,今日一尝,果然与众不同呐!”
李氏还根据张皓文的描述,用煮熟的豆芽、广州特有的柔鱼、冬笋、肉条拌着琼州那里买来的粉加上各种佐料,浇一点海蚌汤,再撒上地里摘得野菜切成细细的丝,冒着腾腾热气,却又鲜滑,又爽口,一家人老老小小都格外爱吃,瞬间一大盘粉已被一扫而空。
说说笑笑之间,夜色愈深,新的一年也越来越近了。张家这个年过得不同以往,前一阵子休了王氏给家里笼上的那层阴云已经在这顿丰盛而美味的饭菜中渐渐消散了,就连张老四一直紧缩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搂着身边的张皓亮,不断给他碗里夹菜,话语中也多了几分轻松:“大哥,明年咱兄弟几个,就接着跟你一起发财啦!”
“是呀!是呀!”其他几人也附和道。
张皓文看着之前还心思各异的兄弟几人都毫不犹豫的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就连吴老太太脸上都尽是讨好的笑容,心里不禁感叹,无论是哪个时代,无论是家里、村里、还是以后……不管到了哪儿,亲情血缘固然存在,但归根结底,还是实力说话啊!不过能达到眼前这样暂时的平衡和一致,对于他来说,已经够了。
而他的科举大计,也该正儿八经的提上日程了!
……
过了正月十五,又过了二月二,琼州春耕到来得早,百姓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可这天早上却没有一家下地,人们在村头那条原本并不平整,却在最近才重新翻修了一回的土路两旁,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不远处,两匹高头大马,跟着一队队黑衣箭袖的差役,举着牌子,“咚——”敲着锣鼓,一步步往村口来了。
第31章 恶有恶报
张皓文跪在韩景春身后, 心情却有些复杂,前一阵子陈择梁吩咐过的陈家老四偷偷告诉张皓文, 王老三最近往王氏那里的走动又频繁起来了, 好几次他还看见王氏在张家门口转悠,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张皓文回去无意间问了在张皓夏那里说了几句,张皓夏也上了心,前几日她告诉张皓文,王氏瞅着家里人少的机会来了几趟, 结果也不是看张皓亮,而是把刘氏叫了出去, 俩人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王栓儿娶皓春无望,王家不会善罢甘休,但张皓文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可恶,又把主意打到家里其他人头上来了。
看来,既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王老三, 不让他彻底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是不会消停的, 更何况, 虽然张传云去年没考上秀才,但随着他身体好转, 他更加肯定当时在背后打他闷棍的人,就是那该死的王老三!
新仇加上旧怨,张皓文打定主意,正好趁着彭知县驾临天赐村, 好好收拾王老三一次!
王家是村里头的大户,如今王老大领着王家兄弟子孙都跪在路的另一边最前头,这边就是韩景春和社学里的学生们。人人不敢抬头,随着锣声越来越近,在王老大带领下,路那边都齐声呼喊了起来:“天赐村民,拜见县父母、青天大老爷!”
锣声戛然而止,还有一丝回音在树下飘荡。轿子缓缓落下,一位青袍银带的矮瘦男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他面色微红,三缕细细的长髯,随着风不断飘来晃去。待他走近了,韩景春方才躬身行了一礼,道:“学生韩景春,这些就是天赐学堂的弟子,见过县尊大人。”
“嗯……”彭知县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扫过,他第一眼就瞧见了张皓文。这是一个还不到总角年纪的孩童,生的面白如玉,眉似绵绵峰峦,眼窝略有些凹陷,鼻梁高挺,五官立体的很。他一直端正的跪在地上,韩景春话音落地,他方才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看向彭知县,深邃的双眸闪着耀眼的光芒。
彭知县不禁一愣,心想,山野小村之中,竟然有这么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孩子,这一趟可真没白来呀!转念又想,这,应该就是和唐家结缘的那个张姓孩童了。
众人大气不敢出的跪着,却见彭知县驻足不语,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谁知这彭知县人虽矮小,声音却很洪亮,他忽然出声道:“诸位父老,都起来吧!”
这一声官威十足,吓得不少村民腿脚更加动弹不得,彭知县身旁的师爷、典史劝道:“知县大人叫你们起来说话。”接连数遍,一村的人方才扶老携幼的站了起来。
彭知县是来视察社学的,自然也不会在村里闲逛,他见过村中里正和几个里老人,就让韩景春带着这一行人往社学走去。改造过的观音庵年后又修整了半个月,一则是入学的孩子数目增多,原先的地方不够用了,有些本在邻村读书的,新年一过,就决定来韩景春这里求教,甚至原本住在邻村,如今来天赐社学的也不在少数。
二则自然是因为听说了彭知县要来的消息,里里外外早就修葺一新,甚至还单独盖了一间祭祀孔子的斋房,李思过年时来看了一眼,说比镇上的社学气派多了。
彭知县进了社学,其他村民想看热闹的都被挡在了外面。只听里面彭知县用他的大嗓门吩咐道:“韩秀才,叫他们各自坐好,如平日一般,本官想听一听,你们这社学平日里是如何教课的。”
“哎,听说县尊大人这次是来选神童的,你说我家老二有没有戏呀?”
“呵呵,你家老二?学问如何咱不知道,就那铁黑的脸,一个塌鼻子,县尊能看上他那才叫稀罕呢……要选也是选我家小五儿!”
“就你们,谁敢跟老张家的宝儿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