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浴火小熊猫
瑶光脑内又电闪雷鸣金光大作,我去!低音炮配上这个颜这个表情——这是什么核武级别的攻击!他话没摊开说,可是神情音调里的暗示可太丰富了。
瑶光赶紧移开眼不再和他目光相触,可还是觉得耳朵里面痒痒的,心噗噗乱跳,忽然间,她又想到上次在戏楼时他问的话,不由转过眼睛看着他,笑嘻嘻拉长声音问,“真——的——吗?”嘿嘿,“可是,上次你来翠谷时,不是还不确定我是男是女么?”
端王脸红了,也憋不住垂眸笑了,可他随即又抬眸看着她,又说了一次,“现在,我确定了。”
又来!为什么这种大招你可以连发啊?不需要技能冷却时间么?
瑶光脸颊发烧,转过身子,在座椅上调整姿势,重新抓起笔,可她不敢在画稿上画,因为此时手都有些发颤,她在一旁的草稿纸上磨碳条笔尖,等她确定自己说话时声音不至于异样才开口,“那,又如何?”
“如何?”端王一伸手,左手袍袖嗒一声落在案上,盖住瑶光面前的画稿。他俯在案上,问她,“我已经问过你一次,上次你没告诉我,现在我再问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他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地问,心头跳得厉害,希望她能快点回答。可她半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子,一张素净的脸上无悲无喜,微微扭着脖子,仿佛在盯着他衣袖一角上的织纹细看。
她沉默了一刻,抬起头,对他笑了,柔声道:“六郎,你袖子掉进我颜料盒里了。”
六郎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他朱红袍袖一角染了好大一块靛青还间杂着绿色蓝色,渐渐往云纹织缝里浸染,韩瑶光咬着下唇,幸灾乐祸看着他嘻嘻笑。
他惊怒之下抬手一甩袖子,不料他这袍袖极吸水,一甩,韩瑶光脸上立刻就多了一道细小的彩点,他一怔,她“哎唷”一声抹了把脸,一见他又要甩袖子赶紧从画案后跳起来抓住他胳膊,生怕他再甩几下,“别别别!别冲动!我这满屋子都是画!”
他怒道:“那你就看着我袖子染上色?我说你怎么好大一会儿盯着我袖子不说话呢!”
瑶光憋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一看他怒气更盛了,急忙狡辩道:“谁让你……那么霸气十足的,我是慑于你的王霸之气不敢出声啊,哪会故意等你袖子染上颜色才说破?”
他看着她脸上那道彩点,黑黄红绿蓝,五色俱全,从她右眉角斜斜划过,点在她白瓷一样的腮上和下巴上,她抹了一下,颜色混杂在一起,他这一生所见的女人,都是行止有度的淑女,从没谁像她此时这个样子,都丑成这样了,她居然还在笑。
这笑容是她独有的,总带着点孩子气,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天真中流露着点小坏心眼。她那次被太妃撵着跟在他身后在花园凉亭里给他打扇子,也是这副样子。
他这么一想,明知此时已是深秋,却忽然仿佛耳际听到蝉鸣,周身也热起来。
瑶光见端王本来两道长眉直竖,渐渐地,眉峰也放平了,眉心也舒展了,知道他不生气了,正想再说句什么话描补描补,不防他忽然伸手托住她的脸,用拇指在她脸颊上搓了一下,笑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肯定是个花猫脸,没事没事,您消气就行,别发怒毁我的画就好。
端王手指又动了一下,瑶光立刻觉出不对,这绝不是要泄愤把我弄成大花脸,这……这……
瑶光突然想起,学画人体素描的第一课老师讲过,人的面部占人体的比例低于躯干肢体,但却最难画得传神,为什么?因为小小的面部集中了四十四条肌肉和大量的神经。单是微笑这个表情,就要同时动用二十几块肌肉,所以微笑与微笑之间千差万别。
而神经集中的皮肤,对于触感反应十分灵敏。擦拭,与抚摸,同样是触碰,但相差甚远。
此刻,她看到的端王脸上的微笑就很微妙,这样的笑,配合着他手指极轻微的动作,像意外间接通的某种讯号,她猜测自己必然在无意间也做出了潜意识的反应,所以,他微微垂一下睫毛,就不再犹豫,垂首吻在她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韩国公子给老婆的信被收藏在宫中。给前情人的信被藏于太清宫图书馆。
第101章 暴风
瑶光的计划里没有这个吻。
但是最初的意外之后,她回应他了。这让她更加意外。正当她处于混乱迷惘时他停下来两只手都用来托着她的头,有点像是要把她拥抱住可身体又十分坚定地和她保持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他凝视着她,又问了一次,“你能不能……”
“什么?”她小声问他没回答,再次俯上来亲吻她,他又停下唇角碰着她的唇角,断断续续低声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这么问的时候声音和身体都在轻轻发颤。
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彼此心跳相闻,气息相接,使这种震颤产生了共振让瑶光的的声音也轻轻发颤,“韩瑶光。”她停顿一下,“很巧。”
他轻轻念,“韩瑶光……”
她微微颔首,他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又叫了她一次“韩瑶光。”
她没出声,只是双手伸在他背后,再用力合拢,只一下子,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刻意控制的那个一只手掌的距离就被她摧毁了。
这个安全距离一旦失守,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被一再延迟、延迟、再延迟已达临界点的风暴。
这是遥远空旷的大海上而来的龙卷风,登陆时还带着海洋的潮湿和海水的气味,所经之处摧枯拉朽,造成极大的破坏。
瑶光最近每天都要上下山,为了方便,今日所穿的全是男式道袍,端王脱自己衣服脱得利索,给她解衣时却手忙脚乱,见瑶光在笑,他急得脸更红了,“我这是第一次给人脱男装!”
瑶光意味悠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传闻都是假的?”
端王知道她说的是他““左右多嬖臣”、“出入随行皆美少年”等暗示他好男风的传闻,含嗔带怒瞪她一眼,皱着眉继续专心忙活。
可惜,真是不走运,外衣脱掉了,遇见一套式样更奇怪的内衣。端王本就急切难耐,看到韩瑶光居然又是一脸准备看好戏的神情,彻底怒了,轻哼一声冷笑道:“想必这就是韩道长所做的流云衣了,倒要领略领略。”说着龙卷风刮起来,不管不顾,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流云只能在宁静的天空漂浮,遇见龙卷风片刻就风流云散。
瑶光被他弄得仿佛一条在波心摇摆的小船,禁不住抓住他手臂肌肉小声惊叫,他停一停,等她稍微缓过劲,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也叫我啊……”
她断断续续叫,“六郎!六郎……”
他又诱导她,“叫我名字,叫定渊。”
瑶光心想,这种时候,只要不叫爸爸,叫什么都好商量。
很快,她发现他其实很多时候并不熟练,但又有些小手段特别能讨她喜欢,不由觉得哪里有些怪,搂着他脖子问,“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这些,可连《金灵翘传》里都没写过,可全都是我喜好的。
他笑着低声道:“是位梦中神女教我的。可她自己好像并不记得了。使唤我过后就忘了。”
瑶光心头一热,又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难怪呢,原来是她叫他这么做的,又贴在他耳朵旁小声问,“我都教你什么了?”
他一笑,把她拉得再近一点,一一演示,“你还要我这样……”
两人亲热半天,书房里只有一场短榻,施展不开,端王抱着瑶光要往卧室走,她又笑了,“你经过安慈太后灵前,是不是又要上一炷香?”
端王羞得满脸通红,抓起他的外袍兜头盖在两人头上,抱着瑶光直冲而入卧室。
龙卷风总是长久而激烈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瑶光睡着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屋子里已点起了灯,端王穿着中衣,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靠在床头看书呢。
她暗想,唉,这人长得美,气质好,哪怕是看小黄书也是“有匪君子,如圭如璧”的范儿。
她卧室床头能放什么书?只能是《金灵翘传》啊。不知道端王这么一本正经地看的是书中哪一段。
端王察觉她醒了,转过脸,晃一晃手中的书,“韩瑶光,你可真能耐啊,还给这种书画插图?”他手指一动,书页哗啦哗啦掀动,瑶光夹在书中的自制小图顿时变成动画了,端王没料到会有这种动态效果,脸猛一红,把书抛到她枕头边。
瑶光翻著书,把插画重新插好,叹口气,“你懂什么。我过去,就是靠画这个为生的。”
端王很是有些惊诧,皱眉问,“什么?你那地方……你画得这么好,画什么不能赚钱,只得画这个?”
瑶光笑了,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唉……”要如何解释呢?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差距有如鸿沟,要想讲清楚,那必须得从古罗马帝国时代和希腊文明在雅典卫城滥觞的时候讲起,讲完了古典艺术,这才能讲文艺复兴和这之后的艺术发展。
端王等了一会儿,瑶光默默看着他,最后说,“你曾问过我,从何处来。大约,就和三剑客所处的世界差不多吧。但是,到了我那时候,许多国家早就没有帝王贵族了,有位国王,甚至得自己骑……哦,骑马,去上朝。”丹麦国王骑自行车到王宫上班的事大家全都知道了吧?
端王沉思片刻,大约是实在没法想像,只得摇摇头,“那确实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你继续说吧,想到什么说什么,多说一些。”
瑶光想,好吧,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不怕你接受不了啦,“在我常住的国家,女子也能科举,能做官,能自立门户,没有嫁娶之说,男女合则聚,不合则散,哦,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亦可如此。”
这点很重要,得给他好好灌输一下。不管刚才是她脑子被美色融化了,还是她终于决定坦然面对他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就有的性张力和吸引力了,总归,她得让他知道,就算他们这样了,绝对不代表她会遵循这里的惯例,更别想什么让她跟他回王府之类的。
“也没有所谓‘忠贞’‘守节’之说。忠于自己,才是最值得尊重的。嗯……你们不也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么?心之所向,身之所往。一个人倘若不能忠于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忠诚’可言?”
所以,你也别想着要我从此保证就你一个。我保证不了。我也不想保证。爱一个人是给他自由,自己也自由,在相处时真诚对待,友爱尊重,如果能促进相互进步就更好了,如果不爱了,移情别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友好道别,珍重再见,觉得对不起对方而明明变心了还留下,那才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谁也不是谁的囚徒。
她看到他的神情一点点更加凝重,半开玩笑说,“还有,我为人画像,收费不赀,许多人花了钱还要排上两三年的队,才能进我的画室。他们会把我所画的画像挂在厅堂中展示。我提醒你,画中人,可穿得比你现在穿得少多了。”
端王低头看看自己,神色更是阴晴不定。
瑶光静静不出声,等着他消化她刚抛出的这些信息。尽管上次来她别院时此人言论已算是离经叛道,被她归为在这个时代少有的能与之平等交谈之人,可是,他对她这些想法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她并无把握。
过了半晌,他问她,“那你,是否有……”他皱眉想了片刻,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瑶光替他说,“丈夫?”
他摇头,“你已说了,没有嫁娶之说,那又何来丈夫妻子之说?大约,只能用伴侣?”
她接话道,“你是想说,长期伴侣?”
他又思索一下,认可这个词,“你有么?在你来的时候?”
瑶光莞尔,“没有。从来没有。”她看到他眼中闪动喜悦,赶快把这点带着期待的小火苗给按熄,正色道:“可我有过很多情人。并且,就如同这里的男子一样,越是地位高、能力高、才貌出众之人,就可以拥有越多情人。”
端王的脸色在这一刻很不妙。
要是一天之前,或者几个小时之前,如果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瑶光觉得自己很可能又“苟”起来了,明哲保身嘛,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必须得把一切说得尽量清楚,不能给他任何生出不切实际的期望的机会。
“我猜,你接下来会问我,我在我从前的世界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她轻声说着,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直视他的双眼,“你愿意知道的话,我就如实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们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当你是端王殿下,你依旧当我是坤道韩瑶光,出家之前曾是你的良娣。”
他和她对视着,两片薄唇抿成一线。
这一刻,他和她确确实实是平等的。不过这世间一男一女。
“我愿意。你说吧。”
她笑了。
“我周游过许多国家,在异国长居,后来,我被授予该国骑士勋衔。”瑶光说的全是实话。她穿越之前那年,确实被授予Ordre des Arts et lettres 法国艺术与文学勋章,以此表彰她的艺术贡献,尤其是她对文艺复兴时期画作的修复。
骑士勋章由拿破仑皇帝创立,后来在戴高乐总统倡导下重新设立,意在彰显在艺术界中有杰出贡献的人物,不拘于本国公民。
英国也有类似的勋衔,不仅授予艺术家们,还授予杰出运动员。
“在我的时代,贵贱并无太大差别,也早没了奴婢、主人,所以骑士勋衔并没有封地食邑,但却是极大的荣誉。这个国家早没了王室,可在保存了王室的邻国,同等的荣誉,会由女王亲自授勋。”
“至于我的财富,两个世界的钱币难以换算,只能大约比拟。其时,我为人画一幅这么大的画像,”她用双手比了个大小,“要价可以买下京郊一座小农庄。”
“我的地位和金钱,大抵就是这样了,我从前的样子……”她笑着指指自己的脸和身体,“巧得很,不仅名字一样,样子也相差仿佛。唯一不同,是我已经三十有余。我比你大了近十岁。”
说完了。
她忽然间轻松极了。这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知道她原本面目了。她在面对他时,不必戴上“韩瑶光”的面具,她就是她。
端王微微歪头,目不转瞬看着她,神情难以形容,忽然间他轻笑一声,“你比我大?”
瑶光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你重点错了吧,“是啊。”
他又笑问一次,“你比我大?大近十岁?”
“对!”怎么了?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大十岁?”他第三次问。
瑶光开始有点想生气了,“没错。怎么了?”
端王赶紧抿一下唇,“咳,没什么。”他绷紧了嘴唇,好像还在用牙齿咬上唇后面的肉,可最终没能憋住笑,看着瑶光道:“你真的比我大十岁?你怕是痴长了……”
瑶光挥起一记王八拳,把端王给砸没声了。
端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住瑶光拳头,“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让我怎么看,也不觉得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