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仙
念及往事,顾冉心头微热,扭头看了沈嘉文。
沈嘉文也还在盯着她,似乎是气极了。
顾冉微微一笑,“沈嘉文,人除开让自己过得好之外,还该有点仗义之心。”
话落她再不看沈嘉文,搬了桌子直接坐到窗台下。
沈嘉文气得转过头去,砰一声将桌上书全推了。
而随着这番动作,班上同学也发现了不对,见顾冉要搬到谢豫身边,皆是一脸震惊。最后一排垃圾桶旁的那位,即谢豫从前同桌的男生,甚至惊讶出声,“顾冉,你疯了吧!”
“我没疯!你这个孬种!”顾冉回。
那人恼羞成怒,“你说我孬种!你才是不要命了!跟谢豫那种人在一起!要死你就早点死!”
“拜托,蠢就别出来卖弄好吗!”顾冉用上了过去谢豫的那句话,目光又往四周一扫,迎着那些神色各异都以为她疯了的目光,扯开嗓子说:“来,各位,我给你科普下,当然,如果你们家有认识的医生也可以尽情问,乙肝病毒携带者不同于乙肝,乙肝可怕、乙肝传染,但乙肝病毒携带者是健康人好吗!不传染好吗!好吗!!Understand?!!”
教室因为这嚷嚷声静了片刻,但很快又七嘴八舌起来,大多都是不相信她的,毕竟对于乙肝的恐惧,世人已经根深蒂固。
顾冉便没再说话,闭上眼靠在座位上。
很多时候你跟愚昧的人解释再多,都是多费口舌,因为他们根本不信你,只信自己狭隘的认知观。
得,不信就不信,他们把谢豫当瘟疫,她不当,他们不跟他坐,她顾冉坐!
※
就这样,顾冉再次开启了跟魔头同桌的日子。
重新坐回原位的她,原本没多虑,想着这家伙心情不好负气而去,出去转一转,想通了自然会回的。
可没想到,她失算了。事情比她想象得严重。
第一天,整整一天,直到晚自习结束,学校都放了学,谢豫都没回来。
第二天,他仍没来上课。
第三天,仍没来。
第四天,第五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他都没来!
顾冉有些急了,看着一边空荡荡的课桌,越发觉得情况不妙,于是她去找了老太太。
老太太也是叹气,那天谢豫走后,老太太才来班上,看着乱糟糟的一屋子学生,从班长口里知道了闹剧,气得直皱眉,“你们这帮不懂事的孩子啊。”
后来她便开始讲课,谢豫性格偏执,很多事要给他时间自己消化处理,于是她就当给他放假了。
可没想到,这一放假,谢豫就不来了。
想到这老太太摇头道:“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顾冉赞同老师的说法,她说:“老师,要不明天周日下午夜里不上课,我去找找他谈谈?”
老太太想了会,点头说:“也行,他在班上似乎也就跟你这个同桌关系好一点,你们同龄人去劝劝,开导开导,没准他会听。”
※
于是,这个周日,顾冉就去找谢豫了。
原本是她一个人去,可周楚楚闻讯而来,也跟着她一起去找——嗯,继顾冉搬到谢豫旁边后,周楚楚为了支持顾冉,也跟着搬到了谢豫的后一排位置。当年的乐队三人组,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团聚在了一起。
寻找谢豫的一路,顾冉与周楚楚先是去了谢豫的家里,谢豫不在,谢母也不知道儿子去了哪,她只说儿子前几天从学校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闷闷不乐,偶尔会出去走走,她猜儿子是在学校受了委屈,又不好问,儿子要去外面走,她就放他去。
得,在谢豫家找不到线索,顾冉只能跟周楚楚去各种地方找。
去他可能会去的市图书馆,没有。
去暑假时一起遛狗的地方,没有。
去阳光最好,最适合看书的广场长椅旁,也没有。
……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几乎把半个城市都找了个遍。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一下午过了,夕阳西下,黄昏来临,接着月亮又爬上了树梢,夜晚携着寒风与露意到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某商业中心,一无所获的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沮丧。周楚楚叫了两瓶饮料,拉着顾冉坐在奶茶店,算是喘一口气。
两人都休息了一会。
周楚楚喝着果汁,看顾冉满头大汗,忽然问:“老大,你记不记得旅游节后,你气呼呼的说跟魔头断绝关系,还发毒誓说你再找他你就是乌龟王八蛋,老鳖儿子脚鱼孙!现在你怎么又食言?”
顾冉:“……”
的确是她发的誓,是在他们吵架后的第一天,她最最气愤时,拉着周楚楚狠狠吐槽,然后发出了这样毒誓。
不过她淡定的摆手,“诶,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又道:“再说了,这话就是说说而已,还能当真啊,想当年,我爸跟我妈谈恋爱的时候,吵架时还不总是发毒誓,我爸还说过,他再不戒烟,以后就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一身屁眼的话呢!可他压根没戒成啊,但你现在看我,不好好地,也没有一身屁眼嘛!”
“……”周楚楚一口饮料差点呛了。
过一会周楚楚又问:“老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呢,其实他之前对你说的话,也挺伤你的啊。”
顾冉默了会,似乎是恍惚,片刻后却说起了另一个事,“楚楚,你记不记得,以前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玩?”
周楚楚一愣。
顾冉笑着喝饮料,想起了多年前的事,过去啊,在她还认识周楚楚之初,他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小时候他母亲用错误的方式教导他,将他养大,渐渐地他就真的变成了不正常的孩子,男孩子的性别,女孩子的性格,男样女气,不伦不类,后来了上学,还有同学看着早熟的两性书籍,笑他是个基佬。
放在2017年的世界,基佬这个词可以称为GAY里GAY气,2017年的社会相对更包容,有人甚至觉得GAY里GAY气的男孩子有种特别的味道,可放在2000年、甚至90年的社会,那简直是个变态,社会中的异族,不谈别的,即便在班里,就那么小小的一个团体,都容不下他,男生们笑他是个基佬,娘们,嘲笑他,不跟他玩,女儿们觉得他是个不正常的男生,也讥讽他,排挤他……
所以在感情上,除了家庭以外,周楚楚没有自己的圈子,唯一有的,也就是顾冉。
可他也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歧视自己,只有顾冉从来都没有,很久之前甚至还有人用他来攻击顾冉,笑她跟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做朋友,他以为顾冉会难堪,甚至会跟他划清界限,然而顾冉冲上去,挥起拳头就跟人打架。
那一年顾冉十三,读初一,看着是个女孩子,脾气爆如炮仗,全班有名,将对方那个嘲笑他的男生打在地上嗷嗷叫。
从此,再没人敢在顾冉面前说他的不是。而他,就这样跟着顾冉一起到了现在。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值得顾冉陪伴且捍卫。
今天顾冉问了起来,周楚楚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肯跟这样的我做朋友。”
顾冉笑着再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六岁的时候。”
“六岁?”
“嗯,那会咱俩不是家住在一起嘛,上同一个社区幼儿园,同一个班,有天我在家里跟爸妈闹脾气,没吃早饭就去了幼儿园,你看到了,把你兜里的小蛋糕都给了我。”
周楚楚摇头,他真不记得了。
顾冉道:“但是我记得啊,因为那会我真的很饿,我看着你的蛋糕,可能那也是你的早餐,但你见到我眼巴巴看着,就给了我,然后我几口下去!哇!吃光了!所以那天你是挨着饿的,我以为你会哭,但你什么也没说,还问我好不好吃,后来经常给我带。”
周楚楚愣了,即便费力地往事庞大而琐碎里搜索,然而事情太远了,真不太记得。但他仍是笑着说:“就这么点事,你就记到了现在?”
“是啊。”顾冉跟着笑,“我这人就这样啊,别人对我好,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会记得。”
顿了顿,她又说:“所以我对魔头也是这样,他除开脾气臭点,性格古怪点,其实还对我挺好的,人对我好难道我不对他好吗?那良心岂不是被哈士奇吃了!”
这个比喻让两人笑成了一团。
过了会顾冉收了笑,慢慢地又说:“还有一个原因吧。”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扬起唇角淡淡的笑。这一刻的她,褪去了十七八岁高中生的模样,往常学校里同学打打闹闹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做回孩子,毕竟成人的世界太累,可现在,面对重要的问题,她的心回到了二十八岁,站在成年人的角度,理智、清晰又坚定。
“这个世界上,性格与出身一样,是每个人都不能选择的事。与你如此,与谢豫也是一样,每个人性格的百分之七十都是由生长环境塑造的,你的性格跟你妈妈有关,谢豫的性格跟他家里有关,他偏执、孤僻、敏感、某些方面极度骄傲,某些方面又极度自卑,这是性格缺陷,但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成长环境造成……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怪你们,毕竟每个人都只是自己,我们没有尝过他人的生长经历,感同身受都做不到,又凭什么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别人指手画脚呢?何况,谢豫出身在那样的环境,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了你我他,谁都未必能比他更好。”
顾冉说到这,停了停,又是一笑,“再说了,人是群居动物,不管是谢豫还是这世上的其他人,只要是人,都渴望感情,即便性格再有缺陷,再不好,再各种毛病,都不想被世界抛弃。”
“谢豫那天的感觉,可能就是被世界抛弃了。”
“你知道吗?人在这个情况,最是危险,不夸张的讲,好比命运不断地打击,终于将人推到了最边缘,这时如果没有人拉他一把,他很可能就会走歪——愤世嫉俗啊,仇恨社会啊,很多心理扭曲的人就是这么来的。”
“也许谢豫不会,他是个目标够坚定,也够倔强坚韧的人,不会轻易动摇,但他也定会难过,而我,不想他难过。”
“因为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他拉了我一把,现在,轮我拉他。”
※
周楚楚是在半小时后离开的。
原本他还想陪着顾冉继续找,可是夜越来越深,顾冉怕周楚楚家里担心他,硬生生将他赶了回去,被赶走的周楚楚一脸不情不愿。
周楚楚走后,顾冉坐在商业中心广场的长凳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吃,纠结着要不要继续找。
其实她也累了,脚好痛。看看商场的挂钟,快九点了,还是别让父母担心,回家吧。
背起包,她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可路过某商场,当她看到某个广告牌,上面一副房地产的宣传图,那精美宣传图上不仅有高楼建筑,还有潺潺溪流跟葱葱绿树。
那一瞬,顾冉猛地顿了脚。
她猜到他可能在哪了!
第30章 拥抱
二十多分钟后,顾冉气喘吁吁赶到了江坝。
江坝上没什么灯,天很黑,顾冉冒着夜风,往江坝下的基地走。
已是冬天,那暑夏厚厚的草地早就枯萎,变成了枯黄的草梗,又长又韧,稍不留神就绊人的脚,顾冉不小心摔了一跤。
忍着痛起来,顾冉继续往前走,江畔生长着稀疏的树林,穿过这片小树林再走几百米就到以前的花木基地了。
想着谢豫在那,她几乎是小跑去的,然而等到基地一看,一愣。
那里乌黑又空洞,谢豫根本不在,风穿过当年他们一起做的栅栏,萧瑟无比。
有失落弥漫而来,她转身朝回走。
大概是来时兴冲冲,一心想着去找那家伙,没想别的事,现在返途中,她才真正留意了四周……空无一人的夜,冷风呼啸,树影在身侧摇动,影影绰绰,风刮过树枝呜呜的响……饶是她是活了二十八岁的人,都不免有些害怕。
待离开了小树林,到了江坝之上,有了灯光还有不时晃过的行人,感觉才好一些。
江堤下去再往前,是城市角落里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大块地空着,不知是不是要开发楼盘,到处都挖成一片,还引水做了小湖泊,只是因为工程没做完,场景看起来有些凌乱。
顾冉无心吐槽这凌乱,她找了一天一无所获,又累又疲又冷,现在只想回家。
可就在她转身要走之时,眼神忽然凝住。
那湖边细细的垂柳之下,正立着一个身影,幽暗之中背对着她,可不就是谢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