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泷芽
张萍萍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吓坏了一样,张抗抗赶紧抓住张萍萍的手说:“大姐,大姐,你没事吧。”
张萍萍许久才缓了过来,悲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不多时,整个打渔张第一次陷入了绝无仅有的安静中,再过了一会儿,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乌云压顶一般,遮住了整片天空。
一九七六年一月十日,张二福终于回家了。
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所以在二福打开大门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在屋里做着自己的事情。
外面门一响,四福第一个站起来往外看,他在写作业,可心却是最沉不住的那个,听到有声音就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跑。
出去一看是二福回来了,四福就喊:“二哥,你回来了。”
二福一句话都没说,就往自己房间里走。
四福赶紧跟上,说:“二哥,你怎么了,大家都在堂屋等你。”
二福推开自己房间门,把背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就倒在了床上。
二福脸色十分难看,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黑眼圈一直蔓延到了双颊。
大家都跑了过来,张抗抗看着二福,担心道:“二福,你这是怎么了?”
二福眼睛依然发直,使劲摇了摇头。
弟弟妹妹也在一旁围着,都在问他到底怎么了。可二福始终没说一句话。
大福便说:“妈,要不然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他谈谈。”
张抗抗只能这样,招呼着孩子们都跟着她出去。
大家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大福和二福了。
二福已经十二岁,完全长出了男孩子的棱角,不像大福,大福依然像小时候一样,文质彬彬的一个男孩子,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可二福就完全成长成了一个小刺儿头,他的头发也剃的特别短,在学校里也不怎么爱学习,整天和一些朋友混在一起,这一会儿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也不说话。
大福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讲话,就说:“你如果不说,我就走了。”
二福立刻坐了起来,看着大福问:“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
“谁?”
“何艳丽。”二福道。
张大福愣一下,立刻说:“你怎么见到她了,在哪里见到的?”
“在学校。”
“学校?!”大福一惊,“她去找你了?”
二福冷笑一声,“她怎么会去找我,她是去找他的便宜儿子了。我们前天在学校操场上组织了悼念活动,大家都在,等活动结束了,我就看见她在我们学校门口站着呢。”
“第一眼看见她,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二福说着,突然摇起头道,“不,不是,之前我也见过她,还有三福,还是三福先发现她的。”
“她,她看见你了吗?”大福问。
“好像看见了。”二福说,“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也好像看见我了,看见我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转头就要走。”
二福继续说:“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学生,那男人什么也没拿,和那个学生一起走,她就在后面跟着,身上背着那个学生的被褥,又提了一堆的东西。”
“我有个朋友认识那个男孩,说他是初一二班的,说那个女的是他后娘,不是亲的。”
二福一口气说完,就看向大福。
大福叹了口气,“这么说,她结婚后,男人是带着孩子的。”
“那肯定是了。”二福道。
其实二福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大福讲,他没有说何艳丽看见他后跟看见鬼一样,因为多年不见,又不敢确认就是她自己的儿子,可又觉得就是自己的孩子,就拿眼瞅着二福,二福觉得那个眼神让他感觉恶心,就像看一个曾经丢弃过的东西一样,想认,又不敢认。
二福便说:“他见过我一次,下次肯定还敢去学校看我们,到时候咱们俩个想躲都躲不了。”
大福点点头,叹口气,“也是。”
“什么也是。”二福十分暴躁,“你给我说,如果你哪天碰见她,她拉着你要认你,你怎么办?”
大福想了想,过了好久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大哥,你脑子被驴踢了吧,遇到她当然就当不认识转头就走啊,她要是敢来认我,我就吐一口口水,骂她个狗血淋头。”
“可她毕竟是咱娘。”大福说。
二福笑一声,“你把她当娘,她把你当儿子了吗?她当初怎么走的,你忘了?你追了她多少次,她把你的手指头掰开你忘了?大哥,我没有娘,只有一个妈。我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如果认她,会伤了咱妈的心。”
大福低着头,许久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对二福说:“你这个样子,咱妈才会担心,马上就要过年了,别让她再担心了,去堂屋和她说说话吧。”
二福嗯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堂屋里走。
张抗抗见二福出来了,还以为他是因为八号的事心情不好,也没有多问,倒是五福,拉着她二哥说了半天的话,其中又告了不少四福的状。
四福就在一旁恨恨道:“告状大王。”
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因为那个不幸的消息,大家都笼罩在悲伤的阴影中,这一年,是唯一一个,在孩子们的记忆中,没有鞭炮花火的新年。
过完年之后,周励依然没有回来的消息,倒是寄来了一封信,张抗抗拿到信后,赶紧的把信拆开。周励在信里没有说不能回来的原因,张抗抗大概就知道,这是部队的机密,不许对外说明。而且周励还说,以后回去会成为奢侈,不过他还好,身体很好,请张抗抗一定不要担心。
张抗抗合上信,把信纸重新放进了信封里。..
第68章
“周励来信了吗?”赵永红抱着冯乐乐问。
张抗抗帮赵永红把刚洗好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说:“你一下子洗这么多衣服?”
赵永红也很无奈,“没办法,平时上班忙,还得带着乐乐,衣服都攒一起了,只能抽空洗。”
今天赵永红倒班休息,张抗抗也是知道她今天休息才来的,一进门就看见赵永红在那里洗衣服呢,她儿子乐乐就使劲在旁边扒着她的肩膀哭。
张抗抗连忙过去把乐乐抱起来,可乐乐不跟人,就黏他妈,死活也不让张抗抗抱,使劲在下面踢。
张抗抗只能把乐乐放下,对赵永红说:“我给你搭,你快看看他吧,这天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赵永红笑了笑,“那麻烦你了。”
“咱俩还用说麻烦?”张抗抗把衣服给赵永红晒上,赵永红把两岁多的乐乐抱起来,乐乐就不闹了。
“冯坤上班去了?”张抗抗问。
“嗯,天天忙的要走,晚上还加班。”赵永红说。
“谁叫他现在是副厂长了,官当的那么大,能不忙吗?”张抗抗看着赵永红笑。
赵永红也不好意思了,说:“你可别这么说,他算什么官啊,就是一个干活的。”
“得了吧,以前你们刚结婚的时候住的那是什么房子啊,就一间屋,一个卧室,做个饭都要在外面生炉子,和大家一起挤在走廊里做饭,现在,你看看你这大院子。”
张抗抗说着看向赵永红,只见赵永红往上抱了一下马上就要滑下去的冯乐乐,说:“冯坤是很能干。”
“我倒觉得他不是很能干,是特别能干。以前没发现,冯坤倒是挺适合走现在这条路的。”张抗抗说,“他又踏实,又能处理好人际关系,有文化,又肯钻研,不是我说,你好日子在后面呢,永红。”
赵永红笑了笑,“那有什么用,你看我现在忙的,还要上班,还要顾家。对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周励来信了没有?”
张抗抗苦笑一下,“没有。”
“怎么回事?”赵永红说,“他之前不是雷打不动的一个月至少会来三四封信吗,这一坚持就是六年,说实话我都害怕他的毅力。”
张抗抗把最后一件衣服晒好,说:“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等等吧。”
赵永红安慰张抗抗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对。”张抗抗笑了笑,“这句你也会了。”
“还不是你天天挂在嘴上的。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赵永红对张抗抗说,“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吃的。”
张抗抗便说:“你带着孩子还做什么啊,我知道你们平时都是吃食堂的,冯坤下班不是说会打饭回来吗,吃食堂就行。”
赵永红脸都红了,说:“还真让你说准了,我们是一天三顿吃食堂,从来没有做过,实在没有那个时间。”
“那你上班的时候,乐乐还是跟着你?”张抗抗问。
“嗯,跟着我,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我忙的时候,有人带他们玩,不但是我家乐乐,还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这样,天天跟着大人在厂子里玩。反正大门一锁,有看门的大爷看着,不会跑出去就行。”
“那还好。”张抗抗说。
“对了,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呢。”赵永红问,“这一大早就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我家那三个孩子。”张抗抗说,“二福,初中毕业。三福,今年要考初中了。我来学校看看。”
“这么快!”赵永红说,“我和大福还有二福说过多少次了,让他们没事就来我家,他们一次也没来过。”
“你们那么忙,他们也没什么事,来干什么?来了也是吃食堂。”张抗抗看着赵永红笑道。
“哈哈哈。这倒是。在学校吃食堂,跑我这里还是吃食堂。”赵永红说,“不行,一会儿去叫上大福二福,我带你们去饭店吃去。”
“红旗饭店?”张抗抗问。
“是。中午那里有烩菜,还有炒菜,走走,不说了,咱现在就走。下馆子去。”赵永红推一下张抗抗说。
张抗抗就笑了,道:“那怎么不行,总算能让厂长夫人请客吃一顿了。”
赵永红把大门锁上,对张抗抗说,“你知道地方吧,咱们分两路,你去叫孩子们,我去找冯坤,他们正好也快放学了。”
“行。”
张抗抗和赵永红分开后就去找两个孩子,可到了学校,张抗抗找到两个人,大福怎么说都不肯去,说中午去吃一顿饭,午休都耽误了,他已经吃过饭了,要去睡一觉。
张抗抗也不想打扰他休息,就带着二福去了。
两个人走到红旗饭店就看见赵永红抱着乐乐已经在排队了,张抗抗连忙走过去问:“冯坤呢?”
“别提了,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靠谱,还说给咱们带饭回家,他有事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张抗抗笑道:“你看吧,幸亏出来吃了。”
“谁说不是呢。”赵永红说着看向二福说:“二福是不是又长高了?我看着比上次见他又高了,还帅了。”
二福抓抓脑袋,笑着看向赵永红:“是,是高了,不过我是一直都很帅。”
“啧啧啧。”赵永红看先张抗抗,说:“你看你家二福,这孩子一天比一天贫。”
张抗抗笑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大福吧就太老实稳重了,这个吧,就跟个皮猴子一样。现在比大福都高了。”
“我就说吧。”赵永红抱着乐乐,说着话就看到轮到自己了,立刻说:“快快,轮到我们了,二福,你先去占个位置。”
二福应了声好,正要往里跑,就听见赵永红喊他:“把乐乐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