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泷芽
张抗抗见她神色不安,便知道她是急着要去学校,也放下了筷子,说:“我也吃完了,我和你先去学校,让他们慢慢吃。”
三福更不好意思了,连忙说:“妈,我不急,你再吃点。”
“我吃好了。”张抗抗说着就站了起来,对张萍萍说:“大姐,我先送三福去学校,一会儿你们吃完了来学校找我们吧。”
张萍萍点点头:“行,你们去吧。”
张抗抗连忙从兜里掏出钱来,说:“大姐,他们不够吃的,再给他们买。”
张萍萍白了张抗抗一眼,看着她手里的钱说:“什么意思小妹,你大姐我又不是没有钱,给孩子们买饭吃还不行了?”
张抗抗笑着把钱收了起来,说:“那行,大姐,我先走了。”
张萍萍摆摆手:“快去吧。”
张抗抗送三福到了学校,跟着三福去教室里重新看了看,又去操场上走一走。
三福高兴的展开双臂,对张抗抗说:“妈,这里真的太好了,是不是?”
张抗抗嗯了一声,看向远处的天空,道:“这里很好了。不过,等什么时候你对这里熟悉了,可以和你同学一起去大学里看看,到了大学,你才能知道,又是另一番天地。”
“是吗?”三福问,“是不是比这里还好?”
张抗抗便说:“当然了。”
“那我要去看。”三福道,“妈,我大哥是不是要申请推荐上大学?”
张抗抗想了想,“你大哥说要申请,不过我觉得可能不容易。学生直接被推荐去上大学的不多。不过,如果恢复高考的话,以你大哥的成绩,一定能考的上。”
“那就好。”三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看着这满眼的郁郁葱葱,说:“妈,谢谢你。”
张抗抗看向三福,伸手抚过她的头发,道:“好孩子,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三福听了,一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像两条长长的小蝌蚪,小蝌蚪的两个小脑袋似乎要撞到一起去了。
张抗抗拿手指点一下三福的眉心,道:“又皱眉了,怎么了?”
三福一下子抓住张抗抗的手,道:“妈,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你已经养大了我们,不,其实,你不养我们也没人会说什么。妈,我……”
三福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词穷到了极致,她想感谢张抗抗,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抗抗看着三福就笑了,她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三福:“好孩子,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我愿意把你们养大,愿意和你们在一起。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幸福,这就足够了,是不是?”
张抗抗说着,伸手抚摸过三福的脸颊,三福侧着脑袋,轻轻的蹭着张抗抗的手心,说:“妈,从今天开始,我就不能每天在你身边了,你在家里多照顾自己,等我有时间就回去看你。”
“好,妈在家等你。”张抗抗笑着拉起三福的手,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往宿舍去。
到了宿舍,三福就看见自己床下面已经来了人,一个戴眼镜胖乎乎的小姑娘,小姑娘正收拾着行李,见有人来了,立刻说:“你好,我叫黄美华。”
三福也赶紧说:“你好,我叫三……不,我叫张敬业。”
等一切收拾完毕,张敬业同学也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她又是兴奋又是对新学校充满了期待。不能常回家这件事立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和新朋友聊的也很愉快,直到张萍萍她们吃过饭来看她,分别时,张萍萍忍不住掉起了眼泪,张敬业这才又被勾起了离别愁绪,趴在张萍萍怀里哭了起来。
几个人又劝又拉的,两个人才肯分开,张敬业站在学校大门口用力的朝她的家人挥手,张抗抗让她赶紧回去,其他的孩子们也一走一回头的看三福,只有张萍萍不敢回头看,偷偷抹着眼泪,怕一回头,自己又要崩溃了。
张敬业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一家人离开的背影,便知道,她长大了,她要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
一九七六年农历腊月二十一,冷冬数九的,各个学校也已经放寒假了,张抗抗等三个大的回家等的心焦,每天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等着三个崽子们回家。
五福和四福在堂屋里坐着挑花生,一个个花生捡出来,把坏的有虫眼的再扔出去,两个人从早晨吃过饭就开始做,做到现在,才捡了一小半。
四福做事比较仔细,一粒花生翻来覆去的看好几遍,五福则不是,大致看一眼就给归到了一边。四福就不高兴了,一直盯着五福,生怕她一个看不清,就把有虫眼的花生给扔到好的那一堆里。
所以本来做事就仔细又慢的四福,这还要分神看着四福,便更慢了。
五福一边捡着花生,一边听四福在一旁唠叨。
“五福,你好好看一眼行吗,你就这么一把一把的往里扔,你看见什么了啊,我还要再返一次工。”
“谁让你返工了,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干嘛总看着我。”五福不乐意了。
“那不是怕你没看好,把有虫子的或者坏了的花生给扔进来?这是咱们要吃的,你知道不?”
“我知道!”五福气呼呼的,她都看好了啊,全部都看过了才放的,又不是没看,一个花生那么小,有必要来来回回看好几遍吗?
“你知道什么啊,就知道玩。”四福在一旁嘟囔。
五福不干了,心想我好好干我的活,从一开始你就嘟囔嘟囔,嘟囔的我头都大了,烦不烦啊。就把手里的花生一放,说:“妈,还有别的活吗,我不捡花生了,干别的。”
张抗抗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怎么不干了?”
张萍萍坐在堂屋里给几个孩子坐棉衣,听见张抗抗问,便说:“吵起来了又。”
张抗抗免不了叹口气,这四福和五福就像是前世的冤家,两个人和家里其他孩子都很好,就他们两个不对付,见面就要掐,而且两个人年龄差的少,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更长,所以天天吵天天吵,就没有一会儿消停的时候。
四福是个细心的孩子,什么事都比别人多做两遍,然后再多检查两遍,这样他才能安心。五福呢,就是个大马哈,什么事能看一遍的,绝对不会动手做,能做一遍的,肯定不会再做第二遍。
两个性格完全迥异的孩子,到了一起,就只剩下掐了。
张抗抗无奈的摇摇头,问:“快捡完了吗?”
四福立刻说:“快了。”
“那五福你来,帮削土豆皮吧。”
五福听了,立刻跑出去,“行,我爱干这个。”
五福一走,四福就高兴了,一个人乐的自在。
闷头捡了一会儿后,四福抬起头看一眼那筐子里的花生,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这么多啊,好像没少啊。是不是我放错了。”
张萍萍拿着针线,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临近年根大家各忙各的,张抗抗就一门心思的准备好吃的,想着孩子们回来了,可以好好补一补。尤其是三福,她离的最远,回家一趟不容易,平时为了省钱,更是很少回家,这花生就是给她捡的,三福最喜欢吃油炸花生米了。
但是喜欢上面撒白糖的。
家里人都喜欢吃撒盐的,就她一个人爱吃撒白糖的,也是稀奇。
张抗抗一心想着几个孩子,这个年能好好团圆了,也没留意外面来了人,大门没关,因为天冷,堂屋和厨房的门都关着,自然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直到有人在院子里咳嗽,张抗抗才知道有人来了。
张抗抗还以为是自己那三个孩子回来了,赶紧打开厨房的门一看,院子里站着的,竟然是侯普。
多年未见,侯普老了许多。
张抗抗看见侯普就皱起了眉,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敢来,便说:“你怎么来了?”
侯普看看厨房里,见没有张萍萍的影子,便问:“你大姐不在吗?”
张抗抗十分生气,自从六年前他们侯家一家上门找茬之后,张抗抗许久没有再去找过侯普,直到一年多后,张萍萍完全康复了,她不想再和侯普有什么纠缠,便去侯家主动要求离婚。
可到了侯家,这次是他们不离了。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离婚,侯普和侯华辉在单位就不要抬起头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个孩子没保住,还没生下来,就胎死腹中了。那女人的家人在侯家大闹一场,说自己女儿没名没分的跟着侯普,还差点因为孩子丢了命,他们闹了两天,侯华辉没办法,只能出面卖了老脸,给钱解决问题。
可只给钱人家也不愿意,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侯华辉是县里的一个领导,便让侯华辉给家里的小儿子安排了工作再说。
这一来二去的一闹,侯普和那女人彻底崩了,再也不来往了。所以他和张萍萍的婚,他坚决不能离了。
沉寂下来的侯普在家里猫了大半年。这大半年的时间除了上班,他就没出过门。也不知道是脑子抽抽了,还是哪根筋没搭好,竟突然念起张萍萍的好来。可他不敢再来张抗抗家里找了,干脆就去张萍萍工作的地方堵张萍萍。张萍萍每每看见他就犯恶心,回来和张抗抗一说,张抗抗就打死这个狗男人算了。
这几年里,侯普隔三差五的就去找张萍萍,张萍萍一开始看见他就头痛,时间长了,也不把他当个人了,就由他跟着,不理他就是了。
侯普的决心倒是很足,这个来来回回竟坚持了几年,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敢踏进打渔张半步,可今天,他脑袋又抽抽了,竟然直奔打渔张,并且再次找到家里来。
张抗抗冷漠的看着侯普,像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指指大门说:“你出去。”
侯普立刻哈起了腰,一副我有错我认错我要改的姿态,对着张抗抗道:“小妹……”
“滚你的小妹,谁是你小妹?”张抗抗突然爆粗,可又想到自己身后的五福,觉得自己话实在不雅,虽然骂他无罪,却也不能教坏了孩子,便低声道:“滚。”
侯普脸上讪讪的,一个年近四十的大男人被人骂滚,头都低的抬不起来了,可脚下却像黏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的,还是说:“我就见一眼你姐,和她说句话就走。”
堂屋里的门此时吱啦一声开了,张萍萍打开了门,冷眼看向侯普,“你是不是欺负我家没男人,竟有脸找到家里来了?”
侯普见是张萍萍,立刻笑了起来,然后又使劲的摆着手:“萍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来接你回家过年的,你知道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接你回家过年。”
张萍萍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怎么都想象不到这个人竟然疯魔了一般,这个时候还要求自己跟他回家,简直是岂有此理。
张萍萍气的自己都发抖了,说:“你滚,赶紧滚。”
张抗抗连忙从厨房出来,冲到侯普跟前,用力推他一把,道:“你听见了没有,滚!”
侯普被张抗抗推了一把,原本就瘦弱的他被张抗抗一推,一个趔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嘿嘿嘿笑着,看着张萍萍。
张萍萍气的已经不行了,正想找东西砸他,就看见身边的四福跑了出去,在外面水缸里盛了一瓢水,那水半冻不冻的,冰凉刺骨,还带着冰碴子。
四福端着水走到张萍萍跟前,把水递给张萍萍说:“大姨,用着这个,看能不能泼醒他。”
张萍萍立刻接过水瓢,快走几步,把一瓢水泼到了侯普头上。
冰凉的水自上而下的流过,侯普打了好几个冷颤,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很多,可就算如此,侯普依然笑着看向张萍萍。
张萍萍和张抗抗两人对视一眼,张抗抗便说:“姐,我找人把他拉出去。”
那侯普一听,便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那一头的水,对张萍萍说:“萍萍,我想接你回家过年,我妈那里我和她说清楚了,她说只要你回去,她就去张罗着给咱们抱个孩子,咱俩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
张萍萍顿时觉得气血逆流,自己都要站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冲到水缸旁边,拿着水瓢往里舀了一通,然后使劲甩向侯普。
张抗抗也在一旁说:“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去喊人了。”
侯普被泼了两大瓢冰水,见张抗抗真的要去叫人,立刻站了起来,说:“我走,我走,我走就行了吧。”
侯普脸色苍白,可嘴上依然笑嘻嘻的,那个笑容让张抗抗看着都头皮发麻,之只见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后还不忘回头看张萍萍,说:“萍萍,等过了年,我再来找你。”
张萍萍听了,身子一晃,险些一头砸了下去。
张抗抗在一旁连忙扶住张萍萍,把她送进了卧室。
五福见状,连忙跑到大门口,把大门给关上,又给插上门栓。
四福见五福回来了,便问:“看见他走了吗?”
“走了。”五福说,“咱们进去看看大姨。”
“行,你先去看,我给大姨倒杯热水去。”
张抗抗把张萍萍扶到卧室躺下,张萍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和张抗抗说了,这些年侯普没事就去单位堵她的事。
这些事张萍萍从来没有和张抗抗说过,她不想张抗抗为她担心,可自己又没有什么办法,都说人至贱则无敌,侯普这样的人,就是贱到极致的那种,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张抗抗想了想,“大姐,这件事不能这样下去,他一趟趟的来,就是因为至今你俩没办离婚。这样,等过了年,咱们就去和他办离婚,自此断了他的念头。”
张萍萍都快哭了,“你以为我不想和他离婚吗,可他一直拖着不同意怎么办?我找了他多少次了,而且我俩单位不同,这离婚需要单位开证明信和意见,我们单位倒是给开了,可他们单位一直听他的,不给处理,我也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