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泷芽
张抗抗心里叹一口气,先不说这三个男孩,就连三福一个女孩子,也穿的破破烂烂,头发没有梳,长长的散着,乱七八糟的搭在肩头。虽是如此,可依旧掩盖不了三福身上的那种凌厉,那种骨子里透着的劲儿。
张抗抗认识了自己的孩子,冲身边的四福道:“娘不会不要你,娘去医院了,生了一个小妹妹给你,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张抗抗说着,往里指一下被蒋春梅抱着的小女婴。
四福捣蒜一般点头:“我要看。”
四福说着就拽着张抗抗的手往里进,本来四个孩子堵门,这少了一个,宽大的大门就留出了道缝隙,四福拉着张抗抗要往里走,自己踏进门槛,却发现张抗抗没跟着进来。
四福转头看向张抗抗,问:“娘,你怎么不进来?”
张抗抗笑一笑,然后问大福:“大福,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你们妹妹吗?”
大福闻言,身子一颤。
他早就在堵门前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一大早他就和二福两个人蹲在门前商量着如果张抗抗回来,他们就把门堵上,不让她进。
二福拧着一张小脸道:“这本来就是她家,怎么能不让她进?”
大福坚决道:“就是不让她进。她进了家后把我们赶走怎么办?”
二福想一想,“那她会打我们的。”
“没事。”大福眼睛转一圈,继续说:“她总不能一次抓着我们两个人打,她打一个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就去咬她。”
二福最怕疼了,皱皱眉小声嘀咕:“你跑的快,她追不上你,肯定又是我挨打。”
二福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二福吃痛的叫起来,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妹妹三福正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打我干什么?”二福叫起来。
“挨打就挨打,能怎么样?我和大哥帮你打她!”三福说。
大福瞪一眼二福,“你看,你还不如一个女孩!”
二福撇撇嘴,又看向三福,“我给你说,你以后不能再打我头了。”
三福哼一声,她最看不惯她二哥的怂样,平时在家也是,就是一根墙头草,只要那个后妈一瞪眼,他就笑嘻嘻的去叫娘。
“那咱把大门从里面锁上。”二福想了想说,“把门锁上,她敲咱也不开,这样她不就进不来了吗?”
大福思索一下,立刻说:“不行。”
“为啥?”二福问。
“不让她进门,会被别人说的。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咱们把门打开,就在门口堵着,也不说不让她进,但也不让她进来。她一急,就会打咱们,打了咱们,咱就有理了,就说后娘是坏人,打我们,我们再把门一锁,就没人说我们不对了。”
大福把前面后面想了明白,就等着被激怒的张抗抗和往常一样伸出手一顿揍。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张抗抗别说打他了,竟然还好声好气的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妹妹!
大福一下子就懵了。
完了,咋就没按以前的套路走嘞?
大福连忙转头看一眼二福,二福也傻眼了,大巴掌没落在屁股上,还真的不习惯。然后赶紧转头看三福。
三福虽小,但主意最多,此刻脑子也不好使了,三个人原本拉在一起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好像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一下子就分开了。
张抗抗见状,笑吟吟的看向兄妹四个,道:“那咱进去吧,去看看你们妹妹。”
张抗抗说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家门,然后拉一把她二姐,“二姐,快进来。”
蒋春梅抱着孩子不肯进屋,这么大热的天,她豁出去被晒的再黑一点也要看热闹,可晒了这么好一会儿,什么热闹都没看成,四个孩子完败!
蒋春梅失望的啧了几声,这才抱着小奶娃进了屋。
张领娣着急看孩子,也赶紧跟了过去。张抗抗想起门没关,脚步顿一下,折回去,准备关门。
她走到大门口,眼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失望地互相摆摆手准备回家了,然后就看见停在正中间空地上的拖拉机。
周励发动好了拖拉机,一直左拐右拐的,把一众人都给赶的远远的,一直等张抗抗顺利进了家,也就不再拐了,干脆停了下来。
他热了一头汗,顺手掀起身上的军绿色背心往脸上一罩,擦一把脸上的汗。
把衣服放下来时,周励就看到张抗抗两手扶着门,正在看他。
周励抬眼,看见站在夕阳下的张抗抗。
她皮肤很白,脸色虽然还不太好,但比昨天见她的时候好多了,脸颊也有了一些红晕。乌黑的头发侧梳着,编了一个粗大的三股麻花辫,辫子松散的搭在胸前,竟然有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
周励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这大太阳晒的脱了水,喉咙干的狠,他用力咽一下口水,连忙别过目光。
张抗抗见周励低下了头,无声地道一声谢谢,就把大门关上了。
周励听到关门的声音后,这才重新抬起头。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拖拉机还哄哄哄的响,搅的他更躁了。
左手一用力,拖拉机就转了一个头,周励开着拖拉机往回走。
把拖拉机送回革委会时,革委会门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冯坤,一个正是赵永红。
见周励回来了,冯坤一下子跳起来,迎过去就问:“你怎么才回来?”
周励把拖拉机停好了,道:“送人去了趟医院。”
冯坤便问:“晚饭吃了吗?”
“没呢。”周励从拖拉机上下来,经过赵永红身边时问一句:“你俩吃完了?”
“怎么会?等着你呢。”赵永红笑着说,“冯坤说,你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晚饭也得等一等你。”
“等我干啥,你俩先吃呗。”周励说着,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先洗一下,一身汗。”
赵永红连忙别过脸去,道:“那你洗吧,我去厨房看看饭。”
赵永红一走,冯坤和周励进了屋,从屋里拿出一个花底儿瓷盆,就到院子里的大水缸里去舀水,这一整天,水都晒的发烫,用来洗澡最好。
知青点塌了之后,周励和冯坤还有赵永红便住到了革委会。革委会有个放杂物的仓库,周励和冯坤就凑合着在仓库里睡。赵永红则是在办公室里凑合,三个椅子一并就能睡,第二天再把椅子归位。
至于厨房,倒是现成的,三个人可以临时做饭用。
赵永红知道周励要洗澡,便躲进了厨房。可周励洗澡是洗澡,就算赵永红躲到厨房去,他也不准备脱了衣服好好洗。他把上面背心一脱,直接扔盆子里,然后用带水的背心擦一把上身就拉倒了。
擦完了汗,那背心也算水里捞一遍,四舍五入就等于洗过了,顺手往绳上一搭,等着明天干了继续穿。
冯坤看着周励一系列的动作,又快又麻利,咧着嘴一直笑。
“对了,听说你是送那个小寡妇去了?”
周励没吱声,从冯坤身边经过,到仓库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背心往身上一套,回来后看冯坤一眼道:“人家有名字。”
“嗨,你也知道人有名字啊,那在人家门口唱小寡妇的不就是你嘛。”冯坤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能唱我就不能叫了?
周励愣一下,看着冯坤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8章
周励听了冯坤的话,顿时就想起来蒋春梅说的话,他始终没记起自己到底怎么着了,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是第一次见到张抗抗,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就传起了闲言碎语。
周励的眸子深了许多,干脆直接蹲在冯坤面前,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怎么你能唱得,我却说不得了。”冯坤也蹲在地上,好笑的看着周励。
“我到底唱什么了?”周励纳闷。
这时赵永红从厨房端出盆来,一个大盆里盛着满满的疙瘩汤,上面撒了些细碎的葱花,鲜嫩的挂在面汤上。
赵永红把疙瘩汤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摆,道:“今晚喝疙瘩汤。”
冯坤立刻站起来,看一眼锅里,问:“放香油了没?”
“马上放。”赵永红笑着往厨房走。
冯坤也跟过去,帮忙往外端东西。
周励蹲在那里,见冯坤也走了,立刻道:“哎,你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赵永红递给冯坤一个馍筐,里面放几个大包子,冯坤看见大包子,高兴坏了,说:“今天有包子吃?”
赵永红点点头。
“肉的?”冯坤也不嫌烫,抓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
“嗯,还是上次周励去县里买来的肉,我不是炸了油吗,剩下的肉渣,都包成包子了。”赵永红看着冯坤,又笑着剥起了蒜。
冯坤见赵永红在剥蒜,便知道是给周励剥的,立刻说:“那我先端出去?”
“好。”赵永红点点头。
说到这肉包子,赵永红知道,如果没有周励,他和冯坤别说吃肉包子了,估计都要吃西北风去。
赵永红和冯坤靠的是每天做工挣来的工分,她还好,饭量小一点,勉勉强强够吃,虽然吃不好,倒也不会饿肚子。可冯坤就不一样了,他每个月发到手里的粮食,够他半个月吃的都是好事,剩下的全靠周励家里寄来的粮票。
他们三个人原先是不认识的,后来在打渔张结识了,因为都是知青,还住在一起,就慢慢熟络了起来。冯坤是三个人中最大的,然后是周励,赵永红最小,可那两个人不会做饭,这活儿赵永红就主动全包了,力气活就都归了周励和冯坤。
原来的知青点因为那场雨彻底塌了,大队书记张来福本是让他们分开借住在别人家的,可周励没同意,他也没说原因,只说他们三个一起来的,就要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顾。
其实赵永红明白,周励是怕冯坤饿肚子,也怕赵永红一个女孩子受欺负。
赵永红叹一口气,一边剥着蒜头一边往外看,外面周励和冯坤一人拿一个包子,蹲在地上就吃了起来。
赵永红前儿在县里的知青大会上遇见一个老乡,老乡的朋友正好知道周励,说周励在北京的时候就是个二混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没少干了坏事,还打过老师,一说起周励,那人又是叹气又是羡慕的。
赵永红想到这里,转头看一眼周励,怎么都觉得周励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
“赵永红同志,你那蒜还没剥好?”冯坤在外面喊一声。
赵永红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好了好了。”
她走到周励和冯坤身边,手一伸,蒜瓣整整齐齐的码在手心,“谁要?”
冯坤连连嫌弃的摇头,周励一把手都拿了过来。
“谢谢。”
赵永红笑一笑,拿起一个包子,坐在小马扎上问:“你们不能去搬个凳子再吃?”
“那么麻烦,还不如蹲着呢。”冯坤道,“是不是,周励?”
周励已经吃完了四个包子,抬头看一眼馍筐,见里面还有好几个呢,这就不客气了,抬手又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