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泊烟
男人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宝座上的皇帝。
“你……”
“怎么,觉得意外?”裴章取了笔架上的毛笔,蘸了朱墨,径自说道,“御药房属于太医院,但除了药监,其它人官品低微,几乎没有面圣的可能,所以很利于掩藏身份。起初朕的确没有注意到你。你往各宫的香里放进一种特殊的香料,长期吸入,能致妃嫔体质虚寒。但香料本身无毒,又不起眼,燃烧后就不会有痕迹,所以每回都没人发现。庄妃不怎么喜欢用香,所以意外地怀了朕的孩子。她怀孕以后,因为那些香料反胃,所以让宫人断了香,这才把孩子保住。如果你不自作聪明,想要除掉唯一能把你牵连出来的人,恐怕朕还真的抓不到你。说,是何人指使你?”
男人硬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人指使!”
裴章抬眸看他,猛地一拍桌案:“无人指使?你可以接近安国公夫人身边的仆妇,可以用短短两年在京城开个小有名气的药铺,还能用另一个身份在宫里的御药房混个配香料的典药之职,如此手眼通天,你告诉朕无人指使?你恨朕入骨,要断朕的子嗣,害朕的皇后,朕跟你有什么过节?!”
男人扬天大笑了两声,自己站了起来:“我们有什么过节?你高居庙堂,可看看你的脚下,白骨累累,双手沾满了鲜血!你的兄长,叔伯,所有曾经反对你,欺侮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些拥护他们的臣子,幕僚,也都被你的锦衣卫屠杀满门。午夜梦回,你不会害怕他们来找你索命吗!”
“放肆!”大内官喝道,过去一脚踹在男人的膝盖弯处,“给我跪下!”
男人跌跪在地,依旧森冷的笑,咬牙切齿:“你的妻子,孩子,都是被你自己害死的!而且除了我,这么大的皇城,数千人里,还会有人怀着复仇之心,日日夜夜地诅咒你,想尽办法杀了你,好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这个人疯了,拖下去,快拖下去!”大内官朝外叫到。
内侍进来,捂着那人的嘴,要把他拖出去。他睚眦欲裂,嘴被捂着,仍是不断地发出呜呜的闷响。
“慢着。”裴章叫了声。
大内官回头看他:“皇上,此人嘴巴不干净,您无需与他多费唇舌。他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直接杀了了事。”
裴章淡淡道:“你告诉冯淼,别让他死,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巴,问出他背后的主使。”
“是。”大内官应道,亲自出去交代了。
裴章从宝座上起身,掀开帘子到了暖阁里。暖阁的毯子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身上仍着华服。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裴章进来,神色凛然。
此妇人正是多日未归家的小周氏。
“你都听见了?”裴章坐在炕床上,低头看着她,“那个仆妇是何来历。”
小周氏木然地回答:“她原来是伺候我姐姐的,我进府之后,就来伺候我了。至于她什么时候跟那个男人勾搭上的,我并不知道。”
裴章沉默了一瞬,手靠着几案:“朕本不想杀你。朕原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你那日咆哮书房,说国公是被朕逼死的,看来又分明知道些什么。你将你知道的,都说一说。”
小周氏迅速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完全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要干什么。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够想象。
裴章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声音悠远:“你不说,那朕来说。国公以为朕冷落皇后,是为了抑制他手中的权力,跟朕争执,甚至不惜说出了能扶朕上位,也能废掉朕的话。朕看在皇后的份上,要他回家思过,并没有要他性命。真正让他决定赴死的,是他自己。”
小周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神情却有几分落寞的男人。
“你应该清楚,不是吗?嘉嘉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小时候,眼睛为何会受伤?”裴章淡淡地说道。
小周氏浑身一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你年轻时嫉妒嘉嘉的母亲,千方百计地接近国公,在嘉嘉母亲重病的时候,被她知道你跟国公有染,气得她绝药而亡。嘉嘉丧母不开心,也不欲与你亲近。一年上元夜你带她出去看花灯,有家花灯铺子突然着火,你自私先逃了出来,她却被困在里面。后来是国公赶到,拼死闯进火场把她抱了出来。她年纪小,很多事忘记了,但不等于这些事不存在。”
小周氏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
“国公被朕罚思过之后,特意让你送了葡萄入宫,借以传信给嘉嘉,被朕先一步发现。朕就将当年的事尽数告诉国公,要他好自为之。他羞愧难当,自觉无颜面对女儿,这才自戕。你以为是替朕保守国公之死的秘密。殊不知,是朕维护了你们二人在嘉嘉那儿的颜面!”
小周氏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用额头磕着地面:“臣妇该死!”
“人活在世上,怎可能全无私心?朕宠幸庄妃,不停在后宫收纳新人,的确是为了巩固皇位。朕从毫无根基的皇子,走到今日,百般隐忍,吃了普通人都吃不了的苦,怎么甘心放弃?朕不能让旁人揣度喜好,为了保护嘉嘉,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只能不停地疏远她,冷落她。朕是凉薄,朕不为自己辩驳。可换了你们任何一个人坐在朕的位置上,会怎么选?你告诉朕!”
说到后面,裴章有几分歇斯底里,似乎把深藏在心中多年的情绪一举发泄了出来。小周氏脖子一缩,差点以为他要杀了自己。
“看在皇后的份上,朕姑且放了你。往后如何,你好自为之。”裴章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等掀开帘子,回到正殿,他又是一脸冷然,好像刚才在暖阁里的真情流露,不过是演的一场戏。大内官走过去对他说道:“皇上,已经把人交给指挥使了。”
“朕有种感觉,朕的那些兄弟中可能有人没死。他就藏在朕看不见的地方,伺机而动。”
大内官吓了一跳,后背阵阵发凉:“皇上,这怎么可能呢?当年除了永王和定王被判流放,死在流放路上以外,其它的皇子的死都是您亲眼所见。”
裴章坐下来,双手扶着龙椅的两端:“并非亲眼所见,即可能不是事实。命锦衣卫查下去。”
*
沈潆在路上行了半个多月,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京城。她先到京郊的别院里落脚,这里的下人事先都得了裴延的吩咐,自然不敢说什么。她让红菱和绿萝收拾东西,叫易姑姑去把陈氏请过来,顺便去城里探探消息。
沈潆趁着这个当儿,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陈氏就坐在她的床边,面容祥和。
“娘。”沈潆想从床上爬起来。
陈氏按住她的肩膀:“无妨,你就躺着吧。瞧瞧,怀孕人还瘦了一大圈。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照顾你的。”
林妈妈端了炖好的鸡汤进来,递给沈潆:“姑娘赶紧趁热喝了吧?”
陈氏把鸡汤接过来,说道:“娘来喂你。”
沈潆实在没什么胃口,但不好拂了陈氏的心意。怎料那鸡汤一到嘴边,她闻着味道,就要吐出来了。
陈氏连忙让林妈妈端走了。
“怎的了,害喜如此严重?”陈氏摸着沈潆的背说道,“老话说,男孩折腾娘。你这胎,想必是个男的。”
沈潆摸着心口:“娘,老话也不一定准的。我进食少,晨起还要大吐一阵,所以不是侯爷没照顾好,是这个孩子太闹腾。”
陈氏一笑,又道:“不如娘留下来照顾你几日?你这样子,我也不放心回去。”
沈潆摇头:“我回来先到这里,就是想跟娘见面,问几件事情。之后,还是要回侯府去的。城里请大夫方便,吃穿用度也比这里好多了。”
陈氏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