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疯魔
“可是我的确是愿意出银子啊,就算让沈府的家业倾尽一半,如今陛下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我就必须要做到,时间不多,我往各州市调银子如何不可?”沈茂拧眉道。
云卿望着沈茂的神情,父亲其实是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的,不过是在情感上,难以接受,不过不管父亲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须要将这话说出来,即便是让父亲不喜,“爹,如你所说,将我们沈家的家业倾尽一半去补足这次的赈灾款,这样想,其实是没有错误的,只要能完成陛下吩咐的任务便可以了,可你难道没有想过吗?我们沈府并不是富到天下闻名,就是因为做事不算高调,一直都只在扬州为商,不拼富斗富,但是若是在陛下发现沈府祠堂银砖一块都没有动用的情况下,我们沈府依旧凑出了这一次赈灾的巨款,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
见沈茂在细听,云卿顿了一下,让他冷静下来思考一会儿,又继续道:“他会觉得,我们沈家原来是这么富有的,因为我们的祠堂还在那里,一块银砖也没有动过就凑出来这么一大笔的赈灾款,容女儿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哪个君王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商贾竟然比自己一个九五之尊还要富有,他会惦记着沈家的银砖祠堂,这一次不能用了,下一次必然还会有其他的名目来,这将会成为一个沈家随时招来灾难的东西,只看何时会让我们沈家全府倾翻!”
最后一句话,云卿的语气陡然加重,在室内形成了低低的颤音,语间的分量也顿时增加了数倍。
沈茂坐在书桌后,没有答话,眼皮半垂,像是看着书桌上的某点,在兀自出神。
女儿说的这些,其实他不是没有想到,若是连这一点他都看不透,也枉费活了这么多年,在商场滚拼了这么多年。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
沈家的银砖祠堂,是那个曾曾曾曾祖父砌成的,那时,是沈家的起步之时,也是沈府最辉煌的时候,日进斗金完全可以用来形容沈府的盛况,而那祖父生性随意,想起一个主意是一个主意,说用银压府,吉利,便让人铸了银砖,砌了一间屋子,当初屋子不是祠堂,是后来将祖宗牌位移到家中,那银屋住不合适,倒是适合摆放牌位,于是将银屋加以修葺后就做祠堂所用。也算是将最金贵的屋子用来供奉祖先,算是孝顺了。
经过修葺和世代的传延,那屋子渐渐的也被绿色的植被和葱郁的树木所遮掩,加上祠堂极少会有人接近,除了沈家自己人,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也渐渐逝去了。
只是这次四皇子看到那绿叶覆盖的祠堂,便来了性质,也进去一看,就那么恰好的发现了一块露出来的银色小块,然后便知道祠堂的真相了。
“这是咱们家祖宗传下来的,如何到了我这一辈,就守不住,就要拆了呢!”沈茂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里有着不甘,不愿。
云卿因为经过了以前的那一世,很多东西已经看开了,可是,父亲不同,那银砖屋子在他心中其实就是祖宗所代代相传的家传之宝一般,有谁能将家传之宝随意相送的呢。
但是,纠结归纠结,死物无论如何也没有一家人来的重要,更何况府里还有另外上百条人命。
她念头一转,又道:“父亲,祖宗也未曾传话出来,那银砖屋子就不能拆,当初祖先不也是砌着好玩的,如今为了后代,想必祖先也不会怪罪!”
见父亲一直不语,云卿也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但这事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云卿必须要劝慰父亲,她突然加大音量道:“爹,你也许不觉得,但女儿说一句话,你也许觉得难听,也许觉得女儿大逆不道,但是这话,却一定要说,沈府这一次如果全副出了银两,会倾尽半边家财,若是陛下下次,下下次,再来,沈府拿不出来之后怎么办,你还要死守着那祠堂,就这样看着沈府以欺君之罪,就这样家破人亡,树倒枝垮吗!”
沈茂闻言,凤眸一瞪,手撑着扶手就站起来,往桌上狠狠的一拍,“你胡说什么!”他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是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人有时候理智和感情就是这样相互抵抗,让人难以抉择。
而云卿这一番话,那样直接毫不留情的说出最坏的结果,让沈茂心内各种复杂的情感纠结在一起,乱做一团。
眼看沈茂的脸色虽然难看,但是眼底的情绪却是已经在动摇,云卿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到书桌侧边,对着沈茂跪了下来,“爹,不管你觉得女儿胆大包天,不懂规矩,大逆不道或者怎么也好,女儿今日也要将这话说出来,当今陛下并不是一个格外宽宏的人,在得知我们沈府有银砖祠堂后的第二日,便宣了你去宴席,他的意图,他的做法,相信爹在近距离看过的一定更有体会,我们沈府虽然在扬州算的上是有名望的一府,但是在陛下眼底,不过是万千蝼蚁中的一只,他任何一句话都能让我们俯首,只能听他所言,如他所愿,如是我们真要逆他而行,结果只会是以一片树叶的力量,去震动巍峨的高山,到时候沈府是繁华犹在,还是枯骨不存,所有结果由不得我们后悔。爹其实心底都明白,都知道,女儿所说的,在你心底深处早就已经想到。祖宗留下的东西虽然重要,可若是人不在,命难保,最后这一切,还不是归于一场空,落入那眈眈人之手?”
望着那张与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那双含着热泪好似万点灿光在内翻涌却一直未曾坠落的眸子,沈茂停了一会儿,弯下腰将云卿扶起来,叹道:“云卿,你让爹怎么说的好,你真是……太不让爹操心了!”
太不让爹操心了?
这是什么感叹?
云卿忽然一下就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沈茂,但见他神色上那片压抑的黑云散去了不少,知道他下面肯定还有话要说,果然沈茂拉着云卿的手,又接着道:“爹的确是想过,也如你所说,总觉得对不起祖宗,想着会有侥幸的情况发生,可是那日在宴会上,陛下几乎是客套话都没有和爹说过,显然在他心底,和我们这种商贾,也不需要有太多的弯曲虚语,他是君,我是民,只要他想,我便要做。若不是你这么说,爹不会如此清晰的看透那日陛下的做法。既然如此,那便将祠堂拆了吧,那银砖拆下来,就不需要再到各州市调集了,由扬州这边帐房再出一些,也差不多凑足了数字。”
听到这话,云卿那一点笑就越发的大,却是又说了一句,“爹,不可。”
沈茂这次却皱着眉,掐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又否了爹的话,是喊‘不可’喊上瘾了吧,这次又是如何?”
随着他的话,云卿将沈茂的手,用双手捧了起来,屋中镶金雕貔貅的青铜炉中散发着淡淡的清神香,弥漫在整个屋中,她看着沈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爹,咱们将整个扬州富商,全部召集起来,发动赈灾一事。”
沈茂被她所言弄的一怔,抬头望进那双沈家人特有的双眸里,目光里带着微微不解,“为何?”
“还是刚才所说的道理,爹,你看咱们家祠堂是银砖所铸这件事,明帝在宴会上并没有点明,这就代表他并不想要人知道,咱们沈府所捐的赈灾款,是拆了自家祠堂才得来的,就算他是帝皇,也要顾忌百姓所言,所以他只是说希望商人能为国捐款。那么咱们沈府不能大肆张扬的拆了祠堂将银砖挪用,这一切必须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将祠堂拆了。”
云卿摇了摇沈茂的手,沈茂捏了捏女儿柔嫩的手心,道:“你的意思是,不能让人家知道咱们这银子是拆了祠堂来的,那么沈府如果一下子挪用这么多银子,肯定会在各店铺里显现出来的,到时候显现不出来,便会有人怀疑,如果一旦知道是拆祠堂所得,那么陛下可能就要担负用人家祠堂银子的负面传言,所以咱们家的祠堂偷偷的拆,另外一方面,用陛下筹集赈灾款的名义,联合其他扬州富商一起,这样咱家就算店铺的银两不动,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看到父亲飞快的就能分析出来,云卿笑道:“是的,女儿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咱们用筹集赈灾款的名义去,陛下会不会不悦?”沈茂只是对这一点有些担心。
云卿狡黠的一笑,竖起一根葱白的食指摇了摇,俏皮的笑道:“爹,若是扬州富商联合的话,这笔银两的数目,就算比之前拨出去的赈灾款,多那么一些,也是可以的哦。”
“你个鬼丫头!”沈茂又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的说道,心念却是在不停的转动。云卿说的对,看明帝的意思,国库里存银是不够了,若他单个人出,拼尽全力也不敢超过之前国库拨出的数量,可若是众多富商一起,每个人出的数量不大,可凑在一起,数量一定要超出,这个超出一些,也不会引来陛下的觊觎,毕竟是众多人的力量。
人,是越多越好,不管出多少,也算是一份力量,但是每个人出的分量必须要在能出数量的一半以下,这样一来是为了防止下一次明帝还用这种名义再来要钱,那么也不会太过于窘迫,二来,则是防止明帝认为富商太富有,而心有不平。
沈茂觉得云卿说的非常好,想了想,“那就这样,之前咱们分支出去的宗庙的地方已经选好,这次就说在建宗庙的同时,将祠堂也翻修一番,如此一来,借口也有了,还可以借着运石搬砖的车子,将银砖运出去,又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他边说边点头,觉得心头陡然轻了不少,“若你不是爹的女儿,爹可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啊!”
云卿嘻嘻一笑,“就是因为是爹的女儿,才格外的聪明啊!”
沈茂看她得意的样子,宠溺又好笑的摇摇头,又与云卿商量了一下关于筹集赈灾款细节上的问题,打算好好整理一下,明日再去见明帝一次,将这个想法正式在君王面前提出。
云卿也不再打扰他,心中带着十分的庆幸,幸好自己有一个明理的父亲,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若不然换上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她的想法便很难让人接受了。
次日,沈茂请求见明帝,在进去一个时辰之后,满脸喜气的出来,云卿得知,沈茂所提出的由江南富商一起为赈灾之事捐款得到了明帝的赞同。接着,沈茂便出门,让人发帖,将江南有名望的富商一同请到了扬州最好的醉仙楼中,将此事和明帝的意思表达出来。
不管是碍于明帝的旨意,还是想要真正的捐款,总之他们都觉得此事可行,并在有能力有名望的富商里将此事传播了开来。
明帝下扬州第五日的安排,是与扬州府万民一起登船赏灯。
大概是沈茂提出的赈灾一案让圣颜大悦,那日明帝龙口一开,让沈府女眷也一同登楼赏灯。
云卿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一笑,却是抬起头问道:“你去通知表小姐,今晚陛下和皇后邀请沈府女眷登楼赏灯。”
流翠先是一愣,这表小姐自上次参加皇后宴席回来后,就一直在菊客院,据说是非常用心的伺候着谢姨妈,若是云卿不说,她想都没想到韦凝紫这个人。
虽然云卿一直都没明说过不喜欢韦凝紫,可是流翠是贴身伺候的,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再加上之前云卿几次三番让她私下准备的一些,那都是对付这个表小姐的,也晓得韦凝紫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站在一旁假装收拾东西,实则一直在留意云卿和流翠说什么的雪兰,故意转过头来,惊奇道:“小姐,这可是好事,可以和陛下一起赏灯,那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说话间,那眼神里闪烁的点点光芒带着野心,非常期盼自己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云卿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道:“流翠,你和雪兰一起过去通知吧,早点去,也好让表姐早点准备。”
雪兰听到了,自然是高兴的跟着流翠出去,她虽然升为了二等丫环,时间长了也发现有些不对了,云卿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交代青莲和问儿做,小部分交给她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换谁都可以的事务,这种事情做了也在主子面前讨不了好,做差了反而会倒霉,而且流翠对她则是十分的不喜欢,不管怎么巴结,流翠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她三番两次的想使坏,发现流翠谨慎小心,而且院子里的人对流翠也是信服的,一时半会很难做出什么让流翠彻底倒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