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里闲人
八两双手环胸站在书房外:“我说曹大人,我家二爷有事无暇招待您,这句话您是哪个字没听懂啊。”
“我和你家二爷的事,容不下你这个下人插嘴。”曹淳说道,这次事早就在曹淳的意料之中。
“你和我家二爷?早没你和我家二爷了吧,拿块肉去喂狗,狗还知道摇尾巴,下次见到你至少不会咬,可这人啊,你拿多少肉去喂他,下次见到你,该从背后下口,还是会从背后下口。”八两说道。
“让开。”
“不让!”
“好狗不拦路。”
“我是人不是狗!”
“八两,让他进来。”沉思齐现在算是最了解曹淳的人了,他这人自尊心极强,被这么骂还不肯走,怕是不会走了。
沉思齐在山东的书房比京里的书房小得多,布置却是差不多的,曹淳一进屋,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沉思齐看起来没变却也变了很多,而他自己呢?曹淳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变了,无论是嘴角还是眉心,都有了深深的法令纹,旁人说他冷峻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跟皮肉联在了一起,摘也摘不下来了。
在这个世上,有资本保留自己本真的,也只有沉思齐这样的世家子了,家族亲人替他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室,让他不必经历过多风雨,而打破这间温室的,就是他曹淳。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低估这些世家,他们又用无比的毅力,悄悄的用温室把沉思齐围了起来,沉思齐——是个命好的让人嫉妒的人。
比起屋外自己经历风雨的松柏,人们显然更欣赏在温室里长大的牡丹。
他为自己用花朵来形容沉思齐,暗暗的觉得有些失笑。
“你是来这里发呆的?”沉思齐合上自己刚才在看的书,慢慢的整理归位书桌上的东西。
“我要死了。”曹淳坐了下来,抛出一个重镑炸弹。
“哦?”
“人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也是幸事。”曹淳总算明白了恪王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如果洪宣帝架崩,新皇登基,他必死无疑的原因,那种日夜煎熬,明明知道自己掉落悬崖,手里握着的救命的藤蔓正一点一点的被坚利的石头磨断,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实在太磨人了。
他现在就是冯家跟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就算是他想收手,想要给自己留余地都已经留不了了,刀——是没有自主权的。
冯家的脏活,皇上的脏活,一股脑的全交给他做,在恪王死去之后,他像是迷途的旅人一般,他累了,他想放手,他想要退,可他退不出来,他早已经泥足深陷,抽不出腿,却要左右为难,像是永王,皇上想要永王活,冯家想要永王死,皇上想要就此罢手,不要把更多更脏的东西挖出来,冯家想要斩草除根。他应付的疲惫,一不小就就要死期提前。
他现在无比的想念少年时的那段时光,他跟沉思齐在老师坐下读书,沉思齐跑去骚扰萧驸马,他就在旁边偷偷的出着主意,如今呢——一切都变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圣上驾崩太子登基之日,就是我曹淳毙命之时。”
“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沉思齐眉毛都不皱一下的说道。
“是,是我自己选的。”曹淳说道,他后悔吗?再给他选一次的机会他会怎么选?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快死了,可我不打算连我的死都受人利用,替太子收买人心,洗白冯家。”
“你在我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寂寞了,我想有个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不要无声无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曹淳留下那个食盒,“这食盒里是我这些年来的笔记,我留给你,你交给吴大人也好,自己留着也好,烧掉也好,全凭你自己,就当我还给你跟吴家的人情。”曹淳说罢,转身走了。
还?一本笔记能还情这些年的恩怨吗?
“我说错了,这只是利息,本金什么的,我要是有来世,我慢慢还。”曹淳走到门口说道。
沉思齐竟然有些想笑。
吴怡为了宁氏跟她说得话而有些烦乱,曹淳在预备退路了,他重修了祖坟,也修了自己家的老宅子,又用宁氏和曹大奶奶冯氏的名义,买了许多田产,在族里捐了祭田,也做了曹氏宗学最大的股东,他可以说是能做的都做了,他甚至在修祖坟时,偷偷埋了金稞子进去,只告诉宁氏一个人,做曹家退身之用。
宁氏本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傻的,明白曹淳这是在以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她也明确的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可是她却不能说什么。
宁氏说的还有京里的事,冯皇后选了冯家远支的亲戚家的女孩进宫侍奉,又挑了几家勋贵之家的女孩进宫,明显是为太子备着的,太子和太子妃尚未圆房,良娣已经有四个了,虽说都是孩子在一处玩,也自有凶险在其中。
“听说因为太子和太子妃太好了,经常一起嬉戏,耽误了学业,太子妃已经多次被皇后斥责,虽说只是几句难听的话,罚抄宫规之类的,皇后顾及着圣上和吴家,没有别的动作,想想够让人心凉的,难为玫丫头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居然都忍了。”
冯皇后已经被吴玫的强势和聪明所震摄,打算立威了,只不过碍于太子尚未登基,吴家势力庞大,这才只是薄惩。
“为人媳妇的,哪有不受教诲的,皇后也是为了她好。”吴怡可没忘记,曹淳是冯家的姑爷。
“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果然是母女。”宁氏笑道,“我那媳妇啊,若是有你的一半,我也知足了。”
“后族之女,自是不凡的。”
“她倒是真懂规矩,也真孝顺,我教她东西,她也认真学,就是少了灵气,到如今也算是一家主母了,若不是她能独挡一面了,我也不敢出京。”
“这就是难得的了。”吴怡说道。
宁氏被吴怡说得笑了,“唉,这男人的事啊,总不许我们女人去插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曹淳跟思齐怎么就不好了,你帮着劝劝思齐吧,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俩的事我也不知道。”吴怡摇了摇头,她不信宁氏真的不知道曹淳干了些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他们俩个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来不会是因为谁多吃了谁一块糖生气,等到都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我跟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她为了不进宫,硬夺了我已经换了庚帖的你父亲,我也不怪她。”
“进宫?”宁氏说的这些事,吴怡根本就不知道,她以为刘氏和吴宪是那种包办婚姻,顺李成章的夫妻,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宁氏的事。
“是,当年圣上一心想要你母亲进宫,牵制刘家,你母亲却不肯去跟萧皇后争宠,陷入后宫旋窝,刘家也是想全身而退,不想因为成为外戚而退身不得,这才苍促间寻到了你父亲,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与我互换庚帖,定好了下小定的日子,却没想到由皇后亲自在宫里下旨赐了婚,这段事就再也没人提起。”
吴怡静静的听着,宁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一段秘辛呢?
“后来你外祖母为了补偿我,亲自作媒,我丢了探花郎,又嫁状元郎,嫁进了曹家。”宁氏说完这一段,表情晦昧至极,她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若说这些年,她心里无怨,那是骗人的,可这又能怪谁呢?“宁家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曹家也只剩下曹淳了,我的孙儿们都还小,无论是什么恩怨,都是过往云烟了。”
吴怡这才想明白,她提起这一段,竟然是看出如今曹淳在寻退路,明显是想要举家退回山东,怕吴怡为了前情,报复曹家,所谓过往云烟,难道是想要恩怨两清?
“这恩恩怨怨,清是清不干净的,情份伤了就是伤了,只是这做陌路人,总好过做仇家。”宁氏又继续说。
吴怡明白了,也笑了,她这里能放过曹淳,沈侯府和吴家能放过吗?圣上能放过吗?只不过是坐等事态发展罢了,若是曹淳死了,她也不是那种对曹淳的妻儿下手的人,但是若是有别人下手,她也不会管就是了,陌路人?陌路人摔一跤她能扶,曹家——她是不敢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