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 第86章

作者:波波 标签: 穿越重生

  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

  他的心跳在轻柔的歌声中,越来越慢。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倚在我的身旁,静静地沉睡过去。暖冬的太阳在刹那间光芒万丈,云峥的身体在明媚的阳光下化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跳跃,很久很久,那些跃动的光芒才星星点点地随风而逝。我知道,我心爱的人已经化成清风,遨游于天地之间。

  眼角滑出一滴泪,我微笑着,抬起头,望着远方。云天浩渺,眼前的雪山静谧而深沉,仿佛可以包容整个世界。微风拂过我的脸庞,撩乱了我的头发,我迎着风,轻声低喃:“再见了,云峥!”

第四卷 绝胜篇

第一章 抓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玉雪山的雪还没有化,山下却已带上了朦胧的春色。我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景色,凉风夹着雨丝从窗外扑打在脸上,想起韩愈这首《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怔怔出神。一年没有下山,这京师繁华如故,它不像人的心境,不因为哪一个人的消失变得苍凉荒芜。

  “娘……”怀中的诺儿软软地唤我,我放下窗帘,低头亲了亲他粉嫩的脸颊,对他微笑。我的诺儿今天满周岁,老爷子在侯府为他举行抓周礼。天曌国的男人一生有三个重要的仪式——满月摆宴、一岁抓周、十六岁成人礼。诺儿的满月宴我错过了,抓周礼却不能再错过,即使我还在守丧期间,即使我再不愿意离开玉雪山,离开云峥。

  我遵照云峥的心愿,将他葬在玉雪山上,傲雪山庄内。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觉得玉雪山上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梦醒时,就像以前他把我从噩梦中唤醒一样,我还会被他拥入那温暖安全的怀中,看到他温柔抚慰的目光。然而,诺儿是真,冥焰是真的,云峥不会再在我身边,也是真的。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云峥走后最初那段日子我是怎样过的,只记得大殓那天,山上来了很多人,很多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但我都分不清他们是谁,他们在跟我讲话,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只是看着我的云峥,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目,心里的痛在蔓延,我知道,纵然我再痛苦绝望,这双眼睛也永远不会再睁开,温柔地看我了。

  云峥安详地躺在棺椁里,好多人在哭,我却流不出眼泪。我的泪已经流干了。云峥,我答应过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可是你不在,谁能治好我的心痛?棺盖缓缓地盖到棺椁上,云峥的脸渐渐被棺盖挡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突然意识到,这一刻之后,这世上最爱我、最疼惜我,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疯了似的冲上前,双手死死地抵住棺盖,我心慌地嚷:“云峥、云峥,你起来,你起来呀……”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可以信守对你的承诺,可是我做不到,我伪装不了坚强,我控制不了心痛。云峥,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心里的痛在扩大、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似乎要将我吞噬。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可是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天地间刹时一片猩红。有人来拉我,有人在惊叫,我只是死死地扑在云峥的棺椁上,一声声唤着我亲爱的云峥。脑后蓦地被人重重一击,双眼前的血红变成了黑幕,意识渐渐飘散,我听到有人在叫,“叶丫头”、“少夫人”、“大嫂”、“姐姐”、“花花”、“荣华夫人”,甚至“雪儿”,是谁?我都不想管他……因为再也没有那声我愿意为之醒来的“叶儿”了。

  云峥,我想去找你,不管在天堂还是地府,你别生我的气,让我任性这一回,诺儿有爷爷,有小叔,他们会照顾好他的。云峥,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化成了风还是云,请你带我一起走……

  可是,人有着身体的枷锁,飞不到灵魂想去的地方。你是多么不想走,可你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衰弱下去,我是多么想去找你,可是我的灵魂挣不开这逐渐恢复神志的身体。渐渐的,我能感觉到有人帮我诊脉,有人给我喂药,只是我,不像上次产后出血你守在旁边的时候那样,不想努力睁开眼睛。我想更深地沉寂在黑暗中,想在黑暗中找到你的光亮。

  直到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小小的身体趴在我身上,开始大哭。

  心蓦地一抽,我的诺儿……

  我睁开眼睛看着诺儿,出生后我只看过一眼的诺儿。他趴在我的胸前,好奇地望着我,居然停止了哭泣。眼前隔着一层微红,心里喜悦并着疼痛抽搐,诺儿和峥,太像太像,虽然他还那么小,可那脸部的轮廓,眉清目秀的样子、清澈的眼神、专注的神态,几乎和云峥一模一样。

  我抱住他,号啕大哭,再也不肯松手。云峥,你执意不肯带我走,是因为你知道,诺儿将会是我的救赎,是不是?

  我在每个夜深人静时想你,反反复复温习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在已经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我才开始感谢而不是怨恨老天,我才终于明白老天待我不薄,他不能给一个人的幸福太多。

  在上一世,我见过那么多夫妻,或反目成仇、或分道扬镳、或同床异梦,或者,也不过是生活上的伴侣而矣,锅碗瓢盆、磕磕绊绊、争争吵吵,有多少人真心为爱厮守一生。在这一世,稍有钱势的男子,也多是三妻四妾。要我去跟一堆女人抢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男人,我做不到;今天对我情深意重明天又去和其他的妻妾卿卿我我,我受不了。而云峥,他的心,那么无瑕无价的一颗心,居然是完全属于我的,何其有幸,我是他的初恋和唯一。

  从一曲泪下的心意互通,到坦诚身世的理解包容,面对朝堂江湖,我们携手并肩,他为我遮风避雨,哪怕是我未说出口的一个愿望,他都费尽心力帮我完成。我昏迷中,他忘我呵护,愿意和我同生共死;而他走了,却只愿我好好地活下去。除了他的病,他从未让我生气、伤心,就算在他病中,他也总是怕我担忧,独自隐忍着苦痛,不愿我为他冒险。

  我叶海花,一个平凡女子,曾经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和他的一路,只有美好,没有遗憾。或许是有幸,如果没有冥焰的黑龙玉,没有促使我来到沧都的一切遭遇,我不会遇见他;也或许是不幸,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他,他能早一点解蛊,或者我生产后没有大出血,人生会不会有不同?可惜的是,人生没有如果,我的问题也永远没有答案。

  但我却知道,我不孤单,我永远也不会孤单,他在我心里,永远若初见时那么飘逸,跟缠绵时一样真实,如相视时一般鲜活,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他清俊温和的面容,拉住他微凉纤长的手指。不需要再为他的病担心,我轻轻地跟他诉说我每天遇到的人和事,告诉他诺儿成长的一点一滴。想着和他相处的朝朝暮暮,他化风伴我的真诚诺言和美丽谎言,和他一起的戏谑调笑,他对我的温存爱怜,我经常含着微笑睡去,只是醒来发现,不知何时,泪湿枕巾。

  “姐姐,侯府到了。”小红见我抱着诺儿怔怔发呆,轻声唤我,我回过神。小红是老爷子接到京城的,大概是怕云峥走后我想不开,想让个我熟悉的人陪着,我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对我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并没有因为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轻贱我。诺儿的奶娘伸手,想把他从我怀里抱过去。诺儿死死地勾着我的脖子,不依地轻嚷:“娘,抱抱,娘……”

  诺儿刚刚开口说话没多久,现在还只能说一些单个的词,记得第一次听到他嘴里叫出“娘”的时候,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害我被小红唠叨了好久。我安抚地拍着诺儿的背,对奶娘道:“没事,我抱他。”

  “可是少夫人的眼睛……”奶娘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笑:“我抱着诺儿,你们扶着我的胳膊就好了,又不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我的眼睛,在云峥下葬那天,流出血泪。醒来后,眼里始终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红色,看什么都红蒙蒙的一片。我的视力渐渐变得很差,小红他们离我很近,我才能看清他们的模样,离远了就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像是深度近视患者。如今傅先生又成了我的诊治大夫,替我医眼睛,可是也仅仅只能控制住视力不再变差而已。

  下了车,云义迎上来:“少夫人辛苦了。”

  我笑了笑,在小红和奶娘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步上台阶,抱着诺儿往里走。侯府今儿想必请了不少客人,只是我实在是看不太清楚,只好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凭着声音对向我施礼的人点头示意,不至失礼。还没走到中庭,爷爷就迎了出来,声音有丝激动:“叶丫头……”

  我笑了笑:“爷爷……”低头轻声对怀里的诺儿道:“诺儿,叫太爷爷!”

  诺儿撅了撅嘴,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抬眼看到老爷子满脸期待的表情,继续轻声催促他,诺儿张开口,片刻才发出两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太、爷……”

  老爷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我心里有些愧疚,老爷子年纪大了,心里肯定是很想多亲近一下诺儿的,可是我不愿意住在侯府,只肯待在玉雪山上,老爷子没有以我眼睛不方便的理由把诺儿留在侯府,我心里一直感激他。我低下头,看着诺儿,柔声道:“诺儿,让太爷爷抱抱,乖……”

  诺儿微微挣扎了一下,不依地抱着我的脖子,我轻声哄他:“乖,太爷爷最疼诺儿了,让太爷爷抱抱……”诺儿不动了,乖乖让我把他递到老爷子手上,老爷子手足无措地抱起他,眼睛又湿了。

  “爷爷,进屋去吧,仪式准备好了。”老爷子身后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在我的眼中红蒙蒙的。“大嫂!”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想来脸上也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不管他是什么表情,我现在也看不清了。“小叔。”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把手递给小红。老爷子见小红扶着我,轻声道:“丫头,你的眼睛好些没?”

  “还好,没有继续恶化。”我笑了笑,不想谈论我的眼睛,“爷爷,进去吧。”

  天曌国人很重视抓周礼,孩子满周岁,意味着平安地度过了人生路上第一个春夏秋冬,所以要大肆庆贺,何况是云家这样的豪门,加上诺儿又是个丧父的早产儿,他平安健康地迎来周岁,对云家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诺儿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裳,腰上系了象征长寿的璎珞佩饰,我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眼前仍是红蒙蒙的一片,但仍能感觉到他的新衣的颜色应该很鲜艳,绣着牡丹和福寿的图字。供了神,我对着神位祈愿,愿我的诺儿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一生顺利,无惊无险。

  抓周的物品摆了一桌:文房四宝、刀剑弓箭、官帽、书册、元宝、算盘、玩具、糕点糖果、胭脂水粉、首饰……老爷子将诺儿放在“晬桌”前,让他抓取桌上的物品。诺儿在桌上好奇地扑打一阵,抓起了一把小银剑。前来观礼的亲朋们纷纷说着讨喜的话,什么“前程远大、安邦定国”之类。我坐在椅上,淡淡一笑,我的诺儿,娘亲不指望你以后文治武功,你能一生健康平顺,才是你爹爹和我最大的心愿。

  老爷子倒是对诺儿抓到的剑很满意,抱着他走到主位坐下,朗声道:“今天本侯邀请各位前来观礼曾孙云诺的抓周仪式,是想当众宣布一件事,从今儿起,云诺就是永乐侯世子,待本侯百年之后,即可承袭本侯的爵位。”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道喜,我的面前也拥了不少人,说着“恭喜荣华夫人,恭喜小世子”之类的话。我只觉得眼前好多人影晃来晃去,有些头晕。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早知道老爷子有这个心思,他跟我提了几次,都被我搪塞回去,没想到他还是执意当着众人把这个决定说出来了。我幽幽一叹,以后,我和诺儿的平静生活只怕要被打破了。

  抓周礼行完,来祝贺的客人还要饮过酒宴,才会带着回礼离开,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应酬那些场面,以身体不适为由,带了诺儿回房休息。推开我和云峥的房门,一年多了,没有主人居住,房间依旧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的手轻轻抚过家具上我剪贴的福字,想起去年那个时候,我拿着福字倒贴在云峥的胸口,喉咙一哽。闭上眼睛,等眼中的水雾消散,感觉诺儿在我怀里兴奋地扭着小身子,低头看他,见他指着妆台的方向,瞪大眼睛:“娘,娘……”

  我看不到他指着什么,看了小红一眼:“小红,诺儿要什么?”

  小红没有出声,过去拿起妆台上的东西,走到我们俩面前:“姐姐,是两个娃娃。”

  诺儿欢喜地一把抱住,胖胖的小手戳上了娃娃的脸,我的胸口蓦地一阵抽搐,怔怔地看着诺儿手里的两个娃娃,正是去年除夕我送给云峥的结婚娃娃,以为平静下来的疼痛,又一丝丝蔓延出来。

  “宝宝……”诺儿把“小峥”举到我面前,开心地笑,“娘亲,宝宝……”

  “不是宝宝。”我摇摇头,痴痴地看着“小峥”,轻声道,“诺儿才是宝宝,这是爹爹。”从诺儿开始说话,我便教他说各种各样的称呼:娘亲、姐姐、爷爷、叔叔……却从来没有教过那个词——爹爹。我怕他学会了叫爹爹,却找不到那个可以温柔应他的人。

  “宝宝……”诺儿坚持着自己的叫法,专心致志地玩娃娃,我别过脸,一阵心酸。小红在旁边道:“姐姐,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陪诺儿玩。”

  我摇了摇头,这个房间充满了我和云峥甜蜜的回忆,你让我如何能平静地休息?一会儿,宁儿进来说老爷子来看我,我赶紧站起来,老爷子已经进来了,见状赶紧道:“丫头,快坐下。”

  奶娘抱了诺儿出去,诺儿手里抱着娃娃,也不再黏着我不松开,乖乖地任奶娘抱走。老爷子等人都出去了,才笑着对我道:“丫头,你难得下山,就在侯府多住几天吧。”

  “爷爷……”我抬眼看他,他坐在软榻对面,我勉强能看清他的五官,“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峥儿一个人在山上,可你是诺儿的娘亲,云家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山上。”老爷子认真地看着我,温和地道,“守丧期也快满了,等峥儿的周年祭过了,你就搬回来住吧,一家人,这样长年分住两头,也不是个事儿。丫头,回来帮爷爷管管家,爷爷也好享几天清福……”

  天曌国的守丧期只需一年时间,与我前世的古代略有不同,只是,一年也罢,三年也好,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能安安静静地住在傲雪山庄,陪着云峥,守着诺儿长大成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我心里也明白,老爷子不可能让我一直在山庄住着,老爷子的身子最近越发不好,他本也是个有病的人,云峥走了,老爷子的伤心不会比别人少,但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不可能像我这样任性而为。

  “爷爷,小叔现在不是挺能帮你吗?我一个妇道人家,眼睛又不好使,不给您添乱就好了,还能帮您做什么?”我微笑道。安远兮当初在绣庄当总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能做事的人,老爷子现在已经把很多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他打理,据说他也胜任有余,这一年来,充分发挥出他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处理事务的能力让几位执事都没闲话好说。

  “可是诺儿才是世子,而你是他母亲。”老爷子摇摇头,“诺儿现在还小,你这当娘的要为他多担待一些,我这老头子还能照看这个家几年呢?到底还是要你挑起来才成……”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有些走神。老爷子其实是满意安远兮的办事能力的,表面上看起来对他也很信任,很疼爱,可是心里对他庶出的身份还是有些疙瘩吧?再加上上一代那些纠葛,老爷子不肯将云家的大权交给他。可是,我就有管理云家的本事吗?莫说我一个半瞎的人,又无心理事,即便是当初我一切安好时,可能也不如现在的安远兮吧?如果老爷子让安远兮当家,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我落了个清静,安远兮也能发挥长才,老爷子更不用担心他百年之后谁会威胁到诺儿的地位,明明可以平平和和地过下去,为什么要把局面弄得这么难搞?揣测半天,老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他这么做总有他的用意,他精明了一辈子,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当今圣上了。

  “丫头?”老爷子见我半天没反应,出声唤我,我回了神,听到他说,“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什么?爷爷?”我茫然地道。老爷子怔了怔,叹道:“丫头……”

  我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什么,笑了笑:“好,等守丧期满,我就搬回来住。”我不能太自私了,老爷子还能看诺儿多久呢?而我,对云峥的怀念,不会因为不住在傲雪山庄而减少半分,到底,是我太偏执了。

  “好好。”老爷子像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温和地道,“丫头,你这眼睛,傅先生说淤血早已经散了,按说早该好了才是,怎么你还是看不清?”

  是吗?原来不是我的眼睛看不见,是我的心不想看见吧?或者我下意识里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必须担负起的义务和责任。老爷子走后,金莎他们几个跑来看我,几个孩子又大了些,可能这一年里经的事多了,都不像以前那么叽叽喳喳的,性子渐渐沉稳起来,孩子们陪诺儿玩了一会儿,诺儿开始犯困了,我让奶娘抱他去睡觉,几个孩子也懂事地告辞。房间安静下来,无边的沉寂似乎要将我淹没。我站起来,小红立即过来扶住我:“姐姐,你想去哪儿?”

  “外面的雨停了吧?屋里有些闷,我想去园子里吹吹风。”我轻声道。小红赶紧给我披上锦裘,扶我出门。走到园子里,坐到池塘水榭的长椅上,椅子有些凉,小红赶紧道:“姐姐,我回屋给你拿两个垫子,你别乱走。”

  我笑了笑,我能走到哪里去?侧身趴在水榭的美人靠上,脸贴着手背,闭着眼睛,感受着雨后湿润的空气,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身旁似乎来了人,我没有睁开眼,轻声道:“小红,垫子拿来了?”

  来人没有应我,我轻声道:“快拿过来呀。”

  “大嫂,是我。”耳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怔了怔,睁开眼睛,望向出声的方位,朦胧的眼中显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我转身坐直身子:“是小叔啊,我还以为是小红回来了。”

  他不出声,只是站在原处。我半晌没听到他开口,脸转向他:“小叔有事?”

  “哦,巧七将大嫂送去换弦的吉他送来了,我送过来给你。”安远兮像是才回过神,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他递到我手中的吉他,摸索着将琴从琴套里取出来。前段时间我发现吉他的弦断了两根,让人送去巧七那里换弦,想是今儿听说我下山给诺儿举行抓周礼,就把琴送来了。手抚上琴弦,摸索着调音,试了试换好的弦,没什么问题。我笑了笑:“有劳小叔了。”

  “姐姐……”小红回来了,见了安远兮,声音有些冷,“见过二少爷!”

  他没理会小红冷淡的态度,只对我欠了欠身:“大嫂,我走了。”

  我点点头。小红见他走远了,才忿忿地道:“姐姐,这死呆子来干什么?”

  “他把拿去接弦的吉他送过来罢了。”我笑了笑,“别呆子呆子地叫他,他现在是侯府的二少爷,身上也没呆气了。”

  “我管他是谁?他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东西!”小红撇了撇嘴,将垫子铺到椅子上,让我换了座,又道,“随便支个人都可以把琴给姐姐送过来,要他来?无事献殷勤,非……”

  “小红!”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听出我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悻悻地住了嘴。我淡淡地道:“这里是侯府,别随便说些惹祸上身的话。”

  她没有出声,想来心里还不服气,我幽幽一叹:“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小红别别扭扭地走了,我抱着吉他,无意识地望着前方发呆,清风拂面,我感到有脸上溅了几点冰凉。又下雨了?额前的发随着风悠悠地轻颤,我把手伸出去,感受那随风飘荡的薄雾般的雨丝。云峥,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你回来看我吗?

  雨水渐渐将我的手浸湿,指尖冰凉刺骨。“姐姐!”手被人抓住,气结地用衣袖擦去我手臂上的雨渍:“姐姐,你怎么这么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我微微一笑,任他把我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捂在掌心里:“冥焰,我没事。”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闷声不语,只顾着帮我搓手。我笑了笑:“冥焰,你今儿又学了什么新鲜玩艺儿?弄得诺儿的抓周礼都迟到了。”

  一年前,他和莫修齐被人莫名其妙追杀的事,云家也没查出什么,那两个忍者从此也销声匿迹。冥焰住在傲雪山庄后,云峥让铁卫们教冥焰学一点防身术,原意只是想让冥焰有点事可做,并不指望他真能学成一身好武艺,他学武的年龄毕竟已经过了。没想到冥焰竟然很聪明,铁卫们教给他的招式,他看一遍就会了,打起来有模有样的。铁卫们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可惜内力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除非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或者精通医理的人帮助他打通任督二脉,可以一夕之间获得内力。我对这种传说中的事不太相信,有次特意问了问傅先生,没想到傅先生早就对冥焰的聪慧天资大感兴趣,替他诊脉摸骨之后,更是欣喜若狂,非要收冥焰作徒弟,说只要冥焰答应,就帮他打通经脉,提升内力。能有这等好事,我求之不得,冥焰就这样拜了师,每天除了练功,还跟着傅先生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自此才知道,原来傅先生不仅仅是医术过人,还会一些旁门之术。再一深想,又恍然,如果傅先生不是会这些旁门术术,又怎么有本事压制云峥的蛊毒呢?老爷子能把傅先生这样的奇人收为己用,也算本事。

  “对不起姐姐,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我去看过诺儿,他还在睡呢。”冥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今天师傅教我‘随口禅’,可有意思了。”他的性格这一年来倒是渐渐开朗了,可能学了些本领,恢复了一些自信,人也可爱多了。

  “随口禅?是什么?”我有些讶异地道,“傅先生还通佛理吗?”

  “不是指那个啦,随口禅是一种小法术。”冥焰兴奋地道,“简单来说,就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如我无意中说你今天会捡到钱包,然后你在路上果然捡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神奇?那不是心想事成的法术吗?”我有一丝激动,抓住冥焰的手,“那,能不能让云峥复生?”

  冥焰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

  “不能?是不是?”我的笑容也僵硬了,“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姐姐……”冥焰的眼神满是担忧和抱歉。我抽回手,落到吉他的琴弦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冥焰转开话题:“姐姐,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你想听吗?”我看了他一眼。冥焰点点头,坐到我身边。手拨响了琴弦,琴音在风声中低泣呜咽。云峥,谁都知道,你不可能再回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异想天开。

  白色陌生的街,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无法辨识冷冷的夜。

  窗外飘落着雪,越来越远所有的感觉。

  没有温度没有你没有了思念,所有火光都已熄灭。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我的心冷得似雪。

  风吹过脸上我颤抖那么强烈,眼泪是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漫天的风霜里爱恨都被忽略,说再见在异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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