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安郡王对简飞扬这样“过河拆桥”的行径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同时要求过年若是不请他们上门,就跟简飞扬绝交。——知道他们在孝期,到时肯定是门庭冷落。
简飞扬笑着捶了安郡王一把,将他送了出去。
快步入内院的时候,简飞扬心里有几分好奇,不知道贺宁馨晓得了“单先生”的真面目,要如何出手?
第111章 为母则强
到了腊月,各家内院都忙得不可开交。
镇国公府还在孝期,不用请人吃年礼,也不能出去吃年礼,但是自家祭祖还是要的。还有万州祖籍的亲戚们,年礼也得照送不误。
外面的亲朋好友里,也在往京城送年礼。有从西南寿昌府送来的年礼,除了惯例的普洱茶,还有一包袱给男人做的千层底青缎面的布鞋,被东兴大管事亲自送了进来,给贺宁馨过目。贺宁馨数了数,大概有十二双之多。贺宁馨便让人收起来,放到库房里去了。
另外简飞扬的姑姑简士芸也从陇西长兴侯府送来了五大车的年礼,还有转交给宫里面岚贵人的礼物。看起来简士芸在长兴侯府过得不错,当家太太的气势很足。
关雎宫里最近更是喜讯频传,继赵婕妤生了儿子之后,岚贵人又终于传出了喜讯,有孕两个月了。
圣上本来想同对赵婕妤一样,给岚贵人也晋一级,可是让皇后拦住了,说是现在孩子还没生,娇贵,怕圣上太看重了·反而折了福气,还是等生出来后,再封不迟。又说赵婕妤的儿子生下来就病了,便是当初太早给赵婕妤晋了位份的缘故。
圣上便依了皇后,只是特旨允许镇国公夫人可以每月初一十五进宫看望岚贵人,算是给岚贵人的补偿。
贺宁馨接了旨,却已经到了腊月,无论宫里外头,都在筹备过年事宜。且孕妇的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也操劳不得。贺宁馨便带了简士芸送来的年礼,还有自己备的一份礼物,赶着腊月初一进了一次宫,跟岚贵人见了面,安慰了她一番。
岚贵人听了贺宁馨的话,之前一直避孕。不过这些法子也不都是有效的。她本来没打算在赵婕妤生子的当口怀孕,可是孩子来了,她挡都挡不住。如今她虽然有了喜,却结结实实得罪了赵婕妤。
赵婕妤这阵子忙着照看生病的五皇子,还没有时间寻岚贵人的麻烦,可是已经开始指使关雎宫里的管事姑姑克扣岚贵人的银霜炭和吃食份例。
宏宣帝临近年关也是忙得很,有半个月没有回后宫召幸妃嫔了,自然顾不上几位妃嫔的明争暗斗。
贺宁馨进了宫,发现岚贵人宫里冷得不行,岚贵人在屋里还穿着毛皮大袄,便担心地对岚贵人道:“娘娘,如今您不是一个人,看来不能再隐忍下去了。”
岚贵人却满不在乎,道:“表嫂放心。我以前在家过的日子比这苦多了。表嫂没有试过寒冬腊月,一个人去井边洗衣裳吧?我那时连这些皮毛都没有,只穿着夹袄······”说得是镇国公府被贬,简士芸被送往农庄,长兴侯府由妾室谢氏当家时候的事儿。
贺宁馨下意识转过头,掩饰着道:“没有什么。这墙上的灯穗子招灰,迷了眼睛。”
简飞扬笑了笑,坐回到炕上,又将消息册子推了过去,对贺宁馨道:“你先看看,我出去寻个鸡毛掸子过来,扫一扫灯罩上的灰。”说着,已经起身大步出去了。
贺宁馨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简飞扬怎么故意走开了。她狐疑地伸出手,将炕桌上的消息册子取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那消息册子并不厚,只有薄薄的五页纸,可是上面写的内容,却让贺宁馨如同看见世上最可怕的事,瞪大了双眼,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贺宁馨的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她都没有力气再拿着那册子。只觉得那薄薄五页纸的册子有千斤重,将她整个人都压塌了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那位所谓的江左名士“单先生”,是这样一位隐藏至深的败类!
想到若是自己没有重生,自己的儿子不知要遭受怎样悲惨的命运,贺宁馨浑身冒虚汗,如同劫后余生一样,颤抖着再也坐不住,从暖炕边上滑溜下来·一个人抱着双臂躲在了暖炕靠墙的角落里,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无声的哭泣起来。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考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朝堂纷争·更不想去保全什么宁远侯府!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怜的、只想保全自己至亲骨肉的母亲!
如果她没有那个奇怪的须弥福地,如果她没有凭着母性的本能一直查探下去,如果简飞扬没有为她着想,去寻安郡王帮忙,如果······
很多很多的如果,如果其中少了任何一个“如果”·她可爱的益儿·或许以后还有谦谦,都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而且这些局安排得如此巧妙·周围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是被人有意所害,从而去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反而只会麻木而冷酷地说一句“天生如此”,或者“本来就不是个好的,长成这样,怪得了谁?”又或者,“人家继母将他们拉扯大就不容易了,他们自己不争气,又关继母什么事?······”
所有的黑锅,所有的不足,所有的难堪,都会不着痕迹地背在两个孩子背上。而别的人,只会展露着如白莲花一样娴雅的微笑,束手站在一旁,淡然却冰冷地看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往深渊里面行去。
那里有万丈迷津,魑魅魍魉,欲渡无舟。
没有人,没有人会如同亲娘一样,去真正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这一刻,贺宁馨终于深深后悔自己的上一世,没有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了别人的事情呕心沥血,断送了性命,却让自己的至亲骨肉落入不相干的手里,如同羔羊一样任人宰杀!
这一刻,她也深深感激上苍,让她能重回人世,尽自己所能,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
只要能活着,她就有希望!
贺宁馨不知道自己缩在墙脚有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脚都麻痹不堪,不能动弹的时候,她被一双和煦的大手,一双强健的臂膀抱了起来,紧接着,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高大有力,让她觉得可以放松、可以依靠的怀抱里。
是简飞扬。
贺宁馨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又痛痈快快地流了一通眼泪。
简飞扬知道这个消息册子上的东西,对贺宁馨的打击有多大。就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战场上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见这位“单先生”的癖好,都觉得极为震惊和不齿。
想到益儿那样可爱精灵的孩子,有可能落入这样一个魔鬼手里,简飞扬都十分后怕,更别说将益儿当亲生孩儿一样疼惜的贺宁馨。
前朝流云朝后期,权贵腐化,狎玩娈童雏妓者不可胜数,也是造成民怨沸腾的原因之一。
大齐朝开国以来,从太祖皇帝范绘则那里,就明令禁止娈童雏妓,并且写入了《大齐律》。大齐朝虽然青楼倌馆都有,可是也有年龄规定的。按《大齐律》,娈童指十四岁以下的男孩,雏妓指十三岁以下的女孩。若是有成年男人强迫这些年幼的孩子,按律都要重罚。
虽然法律不能禁止所有的犯罪,但是有了法律,至少能对触犯律条的人加以惩处,对不轨的人是有震慑作用的。
而大齐朝三百多年,在臣民的认知里·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观念,有狎玩娈童雏妓嗜好的男子已经为一般人所不齿,被当作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这位江左名士“单先生”,便是一位有这样特殊嗜好的人。而且他的嗜好,更加独特,只针对富贵人家的嫡长子下手,据说是嫌弃庶子身份不够,而外面秦楼楚馆里面的小倌既脏,又贱,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他做得也十分隐秘,又有江左单家做后盾。而吃了他的亏的人家,为了嫡长子的名声,还有江左单家的势力,都只有哑忍下来。
他如今三十三岁,二十一岁离开单家,以坐馆先生为业,在外游历十二年。有据可查的人家,就有六家。其中呆得时间最长的,便是京城里面的承平伯府·一共待了快五年时间,倒是个例外······
简飞扬等贺宁馨平静下束,才为她理了理汗湿了的额发,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废了他?还是将他千刀万剐?”
贺宁馨红肿着双眼,哑着声音道:“我要再想想·····”
简飞扬点点头·将她抱着放回屋里的床道:“你先歇着吧。外面的事,我去让扶风和扶柳你办了。今儿晚上我不回外院了,就在隔间的床上陪着你。”
“不,不,你还是回外书房去吧。我很好,想自己待一阵子。”贺宁馨忙阻止简飞扬。他们不差这么几天,况且今儿晚上,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简飞扬见贺宁馨不同意。便没有再坚持,只是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了。如今我们既然识破了他的真面目,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贺宁馨终于振作起来,从简飞扬怀里坐起身,正色道:“我只是在后怕。只有千年作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简飞扬叹了口气,拍了拍贺宁馨的肩膀,低声道:“你别一个人扛着。凡事有我。”
贺宁馨感激地看了简飞扬一眼,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晓得。这事少不得你出面。”
简飞扬嘴角微翘,握了握她的手,自出去了。
贺宁馨在床上躺了许久,等到隔间守夜的丫鬟都睡着了,才起身轻抚了自己的兰花胎记,进入了自己的须弥福地。
她不过几天没有过来,发现二楼靠窗的书桌上,又多了一些瓶瓶罐罐,大概都是裴舒芬在那边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贺宁馨越看越生气,冲进屋里面,将那些瓶瓶罐罐兜到一个包袱里,提溜着来到楼下,扔到了小楼旁边的白雾里。
白雾一阵扭动,如同有意识一样,将那包袱里的东西包裹起来,吞噬下去。
贺宁馨冷冷地站在楼下的空地上,以白雾为镜,盯着另一边同自己这里一模一样的小楼看了一眼。那一边,便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了。
过了许久,贺宁馨终于毅然决然地走进药圃里,将药圃最隐秘一角生长的雷公藤挖了几颗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走向了自己的小楼。
这一次,贺宁馨翻开了《百草集》,找到了“绝精丸”的制作方法。以雷公藤为主药,附以别的药草,可以制成“绝精丸”,使男子不育······
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断人子嗣有伤天和,可是对于贺宁馨来说,这一次,她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对方想断她的子嗣,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绝精丸”,其实并不是没有解药。当年的神医无涯子,据说曾经治成过解药,为一位贵人解毒。可惜过了几百年,他的药方在外界失传,在这神秘的互为镜像的琅缳洞天和须弥福地里,却有记载。
贺宁馨不担心裴舒芬会找到解药,她的这一个法子,本来就是连环计··…··
拿着一瓶“绝精丸”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终于松弛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过了两天,简飞扬跟缇骑打了招呼,将那单先生用麻袋兜着打晕了,带到了缇骑的诏狱最深处。
诏狱那地方阴森晦暗,简飞扬本来不想贺宁馨一起跟过去。可是贺宁馨执意不肯,她要亲眼看看,这一个差一点毁了她儿子的人渣是什么样儿的,又是怎样跟裴舒芬勾搭起来的!
来到诏狱最深处的一间大屋子里,正中放着一个大大的屏风。厚实的织锦缎上,绣着怒目而视的四大金刚,浮凸贴切,逼真吓人。
屏风后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楠木条桌,坐着贺宁馨、简飞扬、安郡王,还有两位缇骑的女番子,一左一右,站在条桌旁。
单仁从晕迷中幽幽醒来,抬头就看见屏风上面的怒目金刚,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怒道:“你们是谁?敢私设公堂?可知我们江左单家,同安郡王府有渊源,你们得罪得起吗?”
这话说得安郡王青筋直跳,低喝一声:“给我打!”
从屋外冲进两个人,一阵拳脚下去,单仁口角出血,胸口剧痈,彻底老实了。
贺宁馨便示意站在她旁边的缇骑女番子开口。
那女番子点点头,拿起贺宁馨写的字条,对单仁道:“单仁,你的丑事已经败露。若是你还想活命,就按照我说得去做。”
单仁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让我做什么?”已经知道这一次,他大概是惹到不该惹的人。
那女番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单仁道:“我们知道你要去宁远侯府坐馆。这一次,你的目标,是宁远侯楚华谨,不得碰宁远侯府的小孩子。—我们会派人贴身跟着你,你别有侥幸心理。”
单仁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道:“你们要说话算话!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那女番子又道:“还有避一瓶药丸。你想法子让宁远侯楚华谨吃下这瓶药丸。—等这药吃完了,就是你离开宁远侯府,重获自由的时候。你别担心,这不是毒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祸水东引 上
单仁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女番子手里的小瓶子·狐疑问道;“这瓶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药?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用?”又看着她,试探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该跟我说清楚了,我才好帮你们做事?”
那女番子噎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那扇屏风的刺绣有妙用,站在屏风前面,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但是站在屏风后面,却能看见屏风前面的人。
单仁意识到正主是坐在屏风后面,便从地上坐起身来,对着屏风后的人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露面?藏头露尾,不是君子所为。”只是手脚被捆,坐得有些歪歪扭扭。
贺宁馨忍不住就想冷笑一声。简飞扬赶紧拽了她的衣袖一下。贺宁馨脸上虽然戴着幕离,可是她的声音被单仁听见也不好。
安郡王对着另一个站在他身旁的女番子做了个眼色,那位女番子立时回嘴道;“你自己做过那些脏事,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也配谈君子,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单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抬眼看着面前那扇绣着怒目金刚的屏风,在心底里急速盘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又有谁想对付宁远侯府,他是不是能把此事当作对方的把柄。要知道,宁远侯府可是皇后娘娘的外家······
贺宁馨从屏风后面瞥见单仁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同简飞扬对视一眼。旁边安郡王的眼睛也微微地眯了起来。他们三个人似乎同时看出了单仁的心思。
安郡王恼得很。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败类还敢打着他们安郡王府的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安郡王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王府跟江左单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旁边的女番子看了看安郡王的脸色,拿过鹅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问安郡王,要不要老规矩?
安郡王阴沉着脸点点头。落到缇骑手上,还敢跟缇骑讨价还价,这种人还真不多。
守在安郡王旁边的女番子见安郡王点头,便从后面一扇荫蔽的门里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颗药丸。
安郡王瞥了一眼,对着屏风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拿着药从外面进来的女番子便咳嗽一声·屏风前面跟单仁说话的女番子听见声音,知道是后面有事,忙走到屏风后面,从刚才那位女番子手里接过了缇骑的秘药,又对安郡王行了礼,才拿着到前面去了。
单仁好不容易才坐直了,跪坐在屏风前面的地上,又对自己一身白衣上的点点灰尘皱了皱眉头,正想发话·那位刚才走到屏风后面的女番子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来到单仁面前,那位女番子一伸手,扭住了单仁的喉咙,单仁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一颗黑色的药丸就被弹进了口里。
单仁大急,只是那位女番子再一松手,单仁便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将那颗药丸正正好好咽了下去。
药丸下肚,单仁面若死灰地瘫在了地上,知道自己再也别想跟他们谈条件了。头一次,他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
安郡王在屏风后面看见单仁的样子,对他又鄙夷又不屑,可是也没法再施展下去。他们不能让他知道,是缇骑出面让他去勾引宁远侯楚华谨。-—此事一旦暴露,恐怕连圣上都帮不了他们。
刚才给单仁喂药的女番子便冷冷地道;“我们会派人跟着你回去,做你的小厮。辽了年之后·你便带着这个小厮去宁远侯府坐馆。记得你要做得事情。避个瓶子里有三颗药,你要想法子让宁远侯吃下去。以一年为期,每个月我们会给你送一份临时解药,压制毒性。等你的事情做完了,我们自然会给你完全解毒。如果你一年内做不到,你也别想活着了,找个地方自裁算了。若是等这毒药发作,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