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卢珍娴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笑道:“会回来的,祭祖是大事,就算是要守孝,也不能抛了祖宗。”
简飞怡放了心,想再说两句,贺宁馨的大丫鬟扶风已经笑盈盈地来到暖阁门口,对屋里的姑娘行礼道:“扶风见过三位姑娘。”
卢珍娴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走到暖阁门口,笑着拉了扶风过来,将她按在暖阁里面的大圈椅上坐下,问道:“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扶风忙从大圈椅上站起来,对这屋里的姑娘团团福了一福,才道:“夫人遣我过来,说是要三位姑娘过去帮帮忙,帮着操持过年的事儿。”
卢珍娴和郑娥对视一眼,笑着对扶风道:“夫人有你们帮着不就行了?我们什么都不懂的,去了还不是给夫人添乱。”
扶风知道卢珍娴她们会推辞推辞。因为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她们是仆人,不好太过把自己当回事的。扶风谈了口气。露出有些头疼的样子,道:“不瞒你们三位,我们夫人近来操劳过甚,身子有些不好。不然,以我们夫人要强的性子,肯定再辛苦也会自己把事情都做了。——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向三位姑娘求救。”看了看三位姑娘的申请,扶风眼神微闪,又道:“不过呢,若是三位姑娘执意不肯,我相信夫人也不会勉强三位姑娘的》”就要做出告辞的样子
卢珍娴见扶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要避嫌也忒矫情,便忙拉了扶风的手道:“扶风姐姐严重了,夫人既是不嫌弃我们粗陋,就过去听听夫人指派,帮夫人打个下手,学些出入上下,眉高眼低的事情,也是好的。”
郑娥也忙应是,又拿了自己的针线笸箩过来抱在手里一脸娇憨的样子笑道:“如果夫人没有什么让我做的,我便在旁边做针线,陪着夫人唠嗑也行。”
简飞怡从炕上慢慢起身,有些手脚亢措的站在那里,看着扶风道:“。。。我想去西山看看二哥。”
扶风笑着点点头,道:“大姑娘跟我们夫人说一声吧。扶风是女婢,做不了大姑娘的主。”
简飞怡咬了咬唇,跟着卢珍娴和郑娥一起,往镇国公府的上房致远阁去了。
一路上,扶风有意无意又对郑娥问起了西南寿昌府的事儿,还笑着道:“。。。十二双千层底青缎面的布鞋,可是下了大工夫的。。”
第二卷 第114章 敲山震虎 上
郑娥笑盈盈的脸立时僵了,看着扶风,有些结巴的问道:“真的……真的送了十二双千层底皂鞋?”
扶风使劲地点点头,双环髻上插着的镏金嵌红宝米珠簪子也跟着抖起来,映着冬日下午带着一层雾气的阳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卢珍娴脸色如常,伸手过去挽了郑娥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满是汗,只好打圆场:“千层底皂鞋可不好做……”
扶风忙接了话茬,道:“可不是?我们院子里针线上头的丫鬟婆子,也得花一个月的功夫,才能纳上一双上好的千层底鞋底子,再上绣了花的鞋面子,最后过浆缝线打磨,总得两个月才能做完一双千层底皂鞋。”
那就是说一年一个人最多也只能做六双。如果做了十二双,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找人帮忙咯。
卢珍娴听出扶风话里的意思,抿嘴一笑,对郑娥安慰道:“扶风姐姐说得有理。想来也是一般的人情。”暗示郑娥别想太多。
郑娥勉强一笑,闷闷地跟着她们去了致远阁。
贺宁馨已经在致远阁上房的堂屋里等着她们了。见扶风带着三位姑娘进来,贺宁馨也站起身,笑着跟她们打招呼:“近来忙,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三位妹妹了。还望三位妹妹不要见怪。”说着,还对着她们行了半礼。
三位姑娘忙闪身避开,都纷纷道:“使不得。大嫂这样,真是折杀我们了。”
贺宁馨笑着起身,招呼她们坐下,又让扶柳给她们上了杏仁茶面子。
冬日的午后,吃上一碗新鲜热烫的杏仁茶面子,暖胃又暖身,几个人安静地吃完杏仁茶,精神都为之一振。
底下的丫鬟又上了漱口茶,还要绿豆面给三位姑娘漱口净手。
简飞怡见大家都吃完了,大嫂在上头言笑盈盈,心情很好的样子,便鼓足勇气,起身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大嫂快到年节了,飞怡想去西山见一见二哥。他这些日子待在那里,也不知怎样了。”
贺宁馨正想着派车去将在西山脚下小庄子上守孝的简飞振接回来,闻言忙道:“如此甚好。妹妹真是帮了嫂子一个大忙了。明儿有车去西山庄子上,妹妹就带了慧瑶一起去西山,将你二哥接回来过年吧。”
简飞怡没想到贺宁馨这样好说话,先前忐忑的心情去了一半,紧绷的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笑容。
贺宁馨便叫了扶风过来,吩咐道:“去带了大姑娘下去到库房给她二哥挑些好东西带过去。西山那里买东西不方便我们这里最近也忙,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要请大姑娘海涵。”对简飞怡十分客气。
卢珍娴和郑娥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又低下了头,各自想着心思。
简飞怡到底没有卢珍娴和郑娥那样敏感听说让她自己去库房挑东西,立刻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跟着扶风下去了。
贺宁馨又对卢珍娴道:“表妹,我这里有些事忙不过来,不知道表妹有没有空,帮我一个忙,把避个年节体体面面的撑过去?”
卢珍娴忙起身笑道:“大表嫂说哪里话。有事尽管吩咐。”
贺宁馨便让扶柳带了卢珍娴去旁边的厢房里,帮着整理人来客往的人情礼单还有年底各个库房也要统一盘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的遗漏疏忽。
卢珍娴知书识礼,对这些事也愿意学便跟着扶柳下去了
堂屋里就只剩下贺宁馨同郑娥。
郑娥十分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着贺宁馨的眼睛,很是内疚惭愧的样子。
贺宁馨想了想,觉得这事其实跟郑娥无关。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她一个在千里之外的闺阁女子,怎么管得着?又如何能管?
“郑妹妹,今日请你来,一是想让你帮着照看一下,给内院里的婆子丫鬟发放年例的事情。”贺宁馨缓缓地道。
郑娥的心里轻松了起来,抬起头笑道:“大嫂若是不嫌弃郑娥手脚笨,郑娥自当为大嫂分忧。”
“二来嘛,”贺宁馨慢条斯理地道,给旁边的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心领神会,束着手出去,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又拎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贺宁馨对着郑娥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婆子便将包袱放在郑娥旁边的黄花梨木方桌上。
“二来就是,这从西南寿昌府送过束的千层底青缎面的男式皂鞋,大概是送错了。不过退回去又担心驳了人家的面子,所以只好让郑妹妹收着了。”贺宁馨指了指那个包袱,对郑娥道。
郑娥脸色又变了变,伸手打开了包袱,拿出一双细看了看,才叹了口气,对贺宁馨道:“大嫂放心,大概是送错了。”
贺宁馨便不再提此事,命人带了郑娥去旁边的院子,同管事妈妈一起,对着单子,给内院的丫鬟婆子发放年节的东西。
镇国公府里,内院的丫鬟婆子过年的时候,每人能发两套新絮的棉袄、棉裙,还有两双棉鞋,每人一套银制头面,另外按级别不同,每人从五百钱到十两银子不等的红包。算是很慷慨了。
自从简老夫人去世后,因为镇国公夫人的看重,郑娥在镇国公府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喜欢跟红顶白的下人也都心领神会,再不敢看轻这位国公爷的“义妹”。
今日看见郑娥又来帮着发放下人的年例,那些丫鬟婆子对郑娥更是恭敬,一口一个“郑姑娘”, 叫得格外亲热。
郑娥一边跟人寒暄,一边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以前对堂姐的心思还迷迷糊糊,不是很确定,特别是当初她邀着堂姐一起来京城的时候,被堂姐严词拒绝,她还好生敬重过堂姐的风骨。如今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是个傻子……
发完年例,郑娥让丫鬟拎着那包鞋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刻也不停地去了自己的内室,提笔给自己的堂姐写了一封信,又封好了,同那包鞋子包在一起。然后使人去向贺宁馨要了出内院的腰牌,自己带着腰牌,亲自拎着包袱,去外院寻了东兴大管事说话。
东兴见是内院的郑姑娘,忙问了好,又让人上茶。
郑娥将那个包袱递到东兴手里,道:“大管事,这包东西,还望大管事行个方便,帮我送回西南寿昌府去。”说着,还给了东兴一个地址。
东兴掂了掂包袱,又看了看地址,立时明白了,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一定赶在过年前送到。”
此时离过年不到二十多天了,郑娥担心地问了一声:“不用那么急。能送到吗?”
东兴点点头,打包票:“事有轻重缓急。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快马加鞭,让专人送到才行。” 将“重要”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显见他早已明白是什么事情。
郑娥面上一红,对堂姐的心情十分复杂,再三谢了谢东兴大管事,郑娥才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内院。
贺宁馨从东兴那里听到回报,知道郑娥已经将东西以她自己的名义送回西南寿昌府去了,才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能不伤面子,就不伤面子。
晚上简飞扬过来吃饭的时候,拿出一张帖子给贺宁馨看,道:“承平伯和他夫人明日想过来拜访。你有没有空,跟承平伯夫人说说话?”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承平伯的那位世子,可是那位单仁单先生踢到铁板之前,“祸害”的最后一位嫡长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脸上也带了些不忍,跟贺宁馨解释:“……承平伯是我爹的手下,以前在西北也是跟着我爹出生入死。现下他的儿子遭了这样的事,他自己大概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今儿还跟我高高兴兴地说起他儿子,说希望在西北军里,能练出一番男儿气概,也不枉他们几代人出生入死得来的爵位。”
贺宁馨咬住了筷子,细细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好。我明儿就跟承平伯夫人说说话。”
“你要是忙,也不用硬撑着。”简飞扬知道过年的事情,都靠贺宁馨一个人操持。他是男人,内院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却不好插手。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还好。”就把今日她请了两位妹妹帮忙的事儿跟简飞扬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别说我躲懒就行。”
简飞扬拿筷子敲了贺宁馨的筷子一下,故意瞪了眼睛道:“我有那么笨?难道看不出束你是为了她们好?”又想起府里三位姑娘的婚事,觉得头又疼起来了,对贺宁馨道:“她们的婚事,以后还有得你忙呢。”
这些事情倒是好说。三个人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贺宁馨只要将同样的嫁妆办上三份就可以了。所以虽说是三个人,其实跟一个人没有两样。
第二天,简飞扬休沐,不用去衙门。他同贺宁馨一起在大门口送走了要去西山脚下探望简飞振的简飞怡,就看见承平伯府的大车往镇国公府门前过来了。
第二卷 第115章 敲山震虎 中
承平伯夫妇居然来得这样早。
贺宁馨同简飞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不忍的神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
承平伯府的大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承平伯掀开车帘,看见镇国公简飞扬同一个披着靓蓝色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鹤氅的年轻妇人并肩站在台阶上,对着他们这边微笑。
承平伯从车里跳了下来,承平伯府的婆子从后面赶上来,扶着承平伯夫人下了车。
简飞扬带着贺宁馨走下台阶,对承平伯拱手行礼。
承平伯夫人从后面迎了上来,对贺宁馨也行了一礼。贺宁馨忙还礼不迭。
简飞扬帮两方简短介绍之后,就对承平伯笑道:“老赵,跟我去外院书房喝两盅去?西南送来的上好竹叶青,一般人我都舍不得给。”
承平伯又拱拱手,笑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可要好好品一品将军的竹叶青!”他还是习惯用军中的职位来称呼简飞扬。
说完这话,两人同贺宁馨和承平伯夫人都拱手告辞,便转身进了府里,往外院那边去了。
贺宁馨笑着对承平伯夫人福了一福,道:“夫人跟我进去吧。他们有竹叶青,我们有女儿红,定当同夫人痛饮一番!”
承平伯夫人有些愁苦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对着贺宁馨裣衽一礼,跟着进了镇国公府,一起上了轿子,往二门上去了。
承平伯夫人的丫鬟婆子在后跟随,由镇国公府的下人领着,也跟着进了内院。
来到内院上房致远阁,承平伯夫人看着贺宁馨宽了外面的鹤氅,露出里面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大袄,下面穿着葱黄色绫棉裙,脖子上悬着一具黄金璎络如意锁,颜色多而不乱,艳而不俗,虽然年轻,却当家太太的威仪不减,便在心底里暗暗点头。
贺宁馨也看着承平伯夫人宽了外面的灰鼠大氅,里面只穿着一件蜜合色织金绸料棉袄,领口露出底下的大红小袄,下面却是一件石青色棉裙,头上只簪着一支小小的海棠花绢花,将她有些黯淡的脸色衬得光鲜了一些。
两人一边互相打量,一边见了礼,分了宾主坐下。承平伯夫人便将自己带来的年礼给贺宁馨送上。
贺宁馨看了看,见都是孝期用的颜色尺头,谢了承平伯夫人,又将自己的回礼命人拿过来,给承平伯夫人的婆子接过去。
两人寒暄两句,贺宁馨吩咐人带了承平伯的丫鬟婆子下去吃茶,只留了承平伯夫人的一个贴身侍女在旁边伺候。
承平伯夫人看了看她,微笑着道:“我这里有人伺候,你也跟大家去吃茶吧。”竟然自己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打发了。
贺宁馨知道承平伯夫人有话说,也笑着点头,命自己的下人带着那丫鬟下去了。
因只有两人,贺宁馨便命人将酒席摆在暖阁里,约了承平伯夫人起身,一起过去吃酒去了。
此时正是吃早食的时候,贺宁馨命人备的酒席,都是小碟子菜。有四个蜜饯碟,苹果、蜜桃、荔枝和马蹄;三个甜碗,莲子粥、杏仁茶和八宝饭;四个小碟子凉菜,削羊肝,溜蟹腿,切片鸳鸯鸭,还有卤鹅;另外备了四个热菜,青菜炒虾仁,小黄瓜焖白肉,蒜茸丝瓜,和一个焖罐竹丝菌野鸡崽子汤。主食便是金银小馒头和獾肉荠菜包子。
荤素搭配,冷热皆有。
承平伯夫人在家里也是用过一点粥过来的,这时见了满桌子的菜,五颜六色,不由食指大动,指着那嫩生生的蒜茸丝瓜笑道:“府上这绿叶菜着实难得,可是在哪里买的?也跟我说一说,回头也去沾镇国公府的光。”
贺宁馨掩袖笑道:“承平伯夫人客气。这些是我娘家祖母亲手种得。我娘家的暖棚菜,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哦。——不过不卖的,都是自家人用。”
承平伯夫人这才想起来,镇国公夫人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嫡出女儿。贺家的暖棚菜当然是名不虚传。
“是我冒昧了。夫人别见怪。”承平伯夫人忙起身对贺宁馨道歉。
贺宁馨拉着承平伯夫人坐下,笑着道:“夫人夸奖,我娘家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夫人放心,我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来,吃菜。”说着,命丫鬟给承平伯夫人奉菜。
承平伯夫人忙拦住了,对贺宁馨道:“我自己夹着吃,才香甜。”
贺宁馨便命给承平伯夫人斟酒,自己陪着喝了两盅。
酒过三巡,两人又各自吃了些菜,用了一个小馒头,便觉得饱了。
贺宁馨命人将酒席撤下,赏给今日在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吃。自己同承平伯夫人对面坐在暖炕上,一边喝着消食茶,一边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