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安郡王担心的,便是贺宁馨有没有足够的机敏,来看出来这件事的幕后到底站着谁。如果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她了。
贺宁馨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到了要进宫的那一天,换上一品国公夫人的凤冠霞帔,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到宫里头去了。
来到皇贵妃的凤栩宫,贺宁馨先行了大礼,才起身对皇贵妃笑道:“好久不见,娘娘的气色越发好了。”
皇贵妃最近看上去面色红润,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心情像是陡然轻松了的样子。
听见贺宁馨的话,皇贵妃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让镇国公夫人见笑了。本宫最近有些发福,这都让镇国公夫人看出来了。”
贺宁馨掩袖笑道:“心宽才能体胖,娘娘这是有大福气的样子呢。”
两人正说着话,四皇子噔噔地跑进来,对着贺宁馨点点头,童声童气地道:“镇国公夫人安好。”
贺宁馨忙给四皇子行了礼,道:“见过四皇子。”又对皇贵妃道:“四皇子这么小的年岁,就进退有度,实在是大齐之福。”
皇贵妃虽然嘴里责怪四皇子冒冒失失地跑进来,手上却拉着四皇子的衣裳看来看去。
贺宁馨正要接话,殿外却传来一声娇喝:“小四你以为躲到周母妃那里,我就没法子治你了吗?”紧接着,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身穿湖蓝色宫装的小姑娘,正是皇后所出的和熙公主。
贺宁馨赶紧起身,给和熙公主行礼。
和熙公主愣了一下,忙还礼,脸上微有些红,细声道:“让镇国公夫人见笑了。”
和熙公主今年刚满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眉目如画,年岁虽稚,但是隐隐已经有了国色芳华。
皇贵妃将四皇子拉过来,问他:“小四,你又闯什么祸了?”
看见四皇子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和熙公主气得一阵牙痒痒,对皇贵妃道:“周母妃,您别被他这幅样子骗了。我前儿就是看见他这幅样子,怪可怜的,就饶了他,结果他今日又犯了。——这一次,我可是不会饶他”
皇贵妃的脸上严肃起来,问四皇子:“你到底做什么了?——嗯?”最后一个“嗯”字,拉得长长的。
四皇子听见皇贵妃变了声音,才小声道:“……将阿姐的花样子画坏了……”
皇贵妃和贺宁馨两人都不由有些错愕。——花样子,是绣花用的。四皇子也忒淘气了。
和熙公主气愤愤地道:“那可不是一般的花样子。那是翰林院最善画花鸟的书画大家专门给画的样子,是我求了三哥好久才求到手的。结果他,”手指着四皇子,“画坏了第一幅不说,又画坏了第二幅……”
四皇子抬起头来,也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我觉得那幅样子不好看我想给阿姐改得好看一些”
还振振有辞。
皇贵妃有些头疼,想要教训四皇子一顿。
四皇子却挣脱了皇贵妃的手,扑过去抓着和熙公主的裙摆一阵摇晃,“阿姐”、“阿姐”,叫得人的心都软了。
当皇贵妃拿了戒尺过来教训四皇子的时候,反倒是和熙公主拦着,不让皇贵妃动四皇子一下。
四皇子得意地冲皇贵妃做了个鬼脸,拉着和熙公主的手,先小心翼翼地赔了礼,又道:“阿姐,我那里有南瓜糯米糍,咱们俩一起吃啊”要跟和熙公主分享自己最爱的食物。
和熙公主伸出手指头,重重地往四皇子白胖的小脸上点了一下,道:“就知道吃,看你胖的。”一行说,一行牵了四皇子的手,对皇贵妃和贺宁馨屈膝行礼,道:“周母妃、镇国公夫人慢聊。我先带四弟下去了。”
皇贵妃点点头,对和熙公主道:“小四他越来越皮了,和熙公主不用客气,该骂就骂,该罚就罚,别纵着他就行。”
和熙公主含笑道:“周母妃放心,四弟虽然淘气,可是知道分寸。这一次,我当然会罚他的。还望周母妃不要生气。”
皇贵妃忙摇头,道:“当然不会。”又好奇地问,“和熙公主要如何罚他?”
和熙公主抿着嘴笑,对四皇子道:“罚你将所有藏着的南瓜糯米糍都拿出来,这一次,只能我吃,你不能吃,只能看着。”
这种惩罚真是“惨无人道”。
四皇子嘴一瘪,险些哭起来。
不过和熙公主和皇贵妃一起看向他的眼神,将他的哭声又压了回去。
看着四皇子没精打采地跟着和熙公主回他住的地儿,贺宁馨微微点头,对皇贵妃道:“想不到他们俩倒是投了缘。”
皇贵妃的眼里都是笑意,对贺宁馨解释:“有一次,和熙公主一个人躲起来哭,被小四发现了,拿了许多他爱吃的点心和玩具去哄和熙公主,让和熙公主很是感动。后来,三皇子见日往外跑,将和熙公主落了单,我们小四又是个自来熟,天天不厌其烦地去邀和熙公主一起吃点心,和熙公主受不了了,开始带着他习字念书,又带着他一起玩闹。”叹了口气,“镇国公夫人也知道,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处出来的。”
贺宁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娘娘说得乃是至理名言。若是隔得远,不常走动,就算再亲的亲戚,也会疏远了。不是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四皇子同和熙公主血脉相连,是怎么也割不断的。”
两人刚才被和熙公主和四皇子打断了说话,现在才又接了上来。
皇贵妃请贺宁馨坐到墙边的扶手椅上,又命宫女上了茶和点心,和贺宁馨闲聊起来,问她最近都做些什么。
贺宁馨便主动跟皇贵妃提及近日来做得事情:“臣妇前几日去了宁远侯府,探望了中风的宁远侯太夫人,又顺便瞧了瞧我那两个谊子、谊女。”
皇贵妃听了,似乎很感兴趣,问贺宁馨:“宁远侯太夫人前一阵子听说中风了,本宫和圣上都很意外。以为太夫人挺过了先皇后的噩耗,又挺过了老侯爷外室进门的纠葛,也不知有什么更大的事情,能打击得了老夫人?”
贺宁馨往皇贵妃那边凑近了些,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对皇贵妃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外面的人通不晓得。我就说给娘娘一个人听,娘娘可别说给别人听。——就算说了,也别说是我说的就行了。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是个长舌妇……”
皇贵妃忍住笑,点头温言道:“本宫晓得分寸。”从上首的座位上走下来,坐到了贺宁馨旁边的扶手椅上。
贺宁馨偏了头,侧身对坐在她旁边的皇贵妃低声道:“老侯爷那位外室,可了不得……”
皇贵妃的眉梢微微挑了挑,眼风往屏风后面扫了一眼,又轻轻咳嗽一声,道:“镇国公夫人,怎会知道宁远侯老侯爷的外室是好是歹?”
贺宁馨有些讶异地问皇贵妃:“娘娘说什么话呢?”又撇了撇嘴,带着几分不屑,道:“我怎会知道那种女人是好是歹?——不过是刚好去了宁远侯府一趟,发现宁远侯太夫人的慈宁院,居然已经被那外室把持住了,上上下下都只听她一人的。娘娘也晓得,要大家子里的家生子听一个外人话,是多么难得一件事。”
皇贵妃微微颔首,道:“确实如此。不过……”似乎还是不太信的样子。
贺宁馨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起来,道:“有些话,臣妇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在本宫这里,你不用有任何顾虑。”皇贵妃笑容满面地鼓励贺宁馨。
贺宁馨便咬了咬牙,道:“臣妇不是故意要听人壁脚的……”
皇贵妃脸色奇异地大声咳嗽了一声,将屏风后面的一点异动掩盖了过去。
贺宁馨却是一幅大咧咧的样子,似乎没有意识皇贵妃的不妥,声音也略抬高了一些,有些急切地道:“臣妇就是在路过他们的茶水房的时候,听见两个婆子在闲话,说那位外室手里的银子不是一般的多,还是之前宁远侯府欠的债,都是那位外室拿银子出来还的,后来宁远侯太夫人才同意让她进门……”
宁远侯府欠下巨债的消息,皇贵妃也略知一二。不过柳梦寒拿银子出来还债的事情,却关乎宁远侯府的脸面,宁远侯楚华谨、太夫人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都不约而同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不是当事人,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贺宁馨知道此事,是通过单仁,安郡王其实也知道始末。只是单仁的事,算是安郡王给贺宁馨的一笔人情,是过不了明面的,当然不能向宏宣帝报备。所以宫里头的人,还以为是宁远侯府倾家荡产赔了进去而已。
贺宁馨的这个消息,震动得当然不止皇贵妃一个人。
“娘娘有所不知。这位外室,可是从西南寿昌府来的,还将我们府一位姑娘的亲戚从西南寿昌府带了出来。”贺宁馨满脸鄙夷,继续说道:“好在我们国公爷不是宁远侯老侯爷那样的人,持身自重,没让那位外室栽赃到我们国公爷头上。不然的话,我恐怕也要和宁远侯太夫人一样,被气得中风了。——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一个外室,还带了两个快成年的孩子。若不是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有灵药帮着太夫人调养身体,太夫人早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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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待嫁 第四十五章 请君入瓮 上
第四十五章 请君入瓮 上
皇贵妃恍然大悟:“原来宁远侯太夫人能撑下去,是宁远侯夫人那里有灵药……不知是什么灵药?镇国公夫人可否透露一二?”
贺宁馨摇摇头,笑着道:“臣妇也是听宁远侯夫人自己说的,本来想问她要,可是又一想,既然是灵药,自然珍之重之,哪有四处拿出来送人的?——再说那东西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娘娘可觉得臣妇说得有理?”
皇贵妃讪讪地点点头:“镇国公夫人言之有理。”
贺宁馨想了想,又对皇贵妃道:“其实那药灵验与否,臣妇也不敢多说。——那宁远侯太夫人如今突然中风,说不定……”暗指灵药未必那样灵,毕竟宁远侯夫人又不是大夫。药也是能乱吃的?
皇贵妃猛然警醒过来,大力点头赞同贺宁馨:“这话说得有理。要灵药,还是得寻太医院的太医更妥当。”
“皇贵妃娘娘高见”贺宁馨忙奉承了一句。
两人说完宁远侯府,皇贵妃又问起镇国公府里的事情。
贺宁馨十分健谈,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说了出来,还道:“郑娥妹妹是国公爷的恩人之女,当她是亲妹妹一样看待。如今我们国公爷不在府里头,臣妇想亲自送嫁去东南道的台州府,帮国公爷全了这个人情。”
听说贺宁馨要去东南道的台州府,皇贵妃不动声色地瞥了贺宁馨一眼,见她似乎眼有泪花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些异样,试探地问她:“……镇国公夫人,你怎么了?”
贺宁馨拿帕子在眼角印了印,对皇贵妃道:“不瞒皇贵妃娘娘,臣妇是想起了我们国公爷。这一去半年,连个信儿都没有,臣妇实在很是担心他……”
皇贵妃听见贺宁馨终于拐到这件事上了,笑了笑,口气轻快地道:“你们国公爷不是去西南做了宣抚使?你有什么可担心的?”简飞扬明面上,确实是去了西南,并不是东南道。
贺宁馨一脸无奈的样子,似是有难言之隐,只是对皇贵妃低声道:“臣妇嫁了国公爷,就是国公爷的人。臣妇无能,无法帮国公爷分忧解难,只好嫁鸡隨鸡,嫁狗随狗,跟他生死在一处就是了。”像是下了一起赴死的决心,将皇贵妃吓了一大跳。
“镇国公夫人慎言——外面男人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再说,镇国公是圣上的肱骨之臣,圣上要倚赖镇国公的时候多着呢……”皇贵妃话未说完,屏风后面似乎又有些异动。
贺宁馨无法再装糊涂,只好觑着眼往皇贵妃椅子背后一人多高的红木大屏风看过去,问皇贵妃:“娘娘可是养了猫了?怎么不断扑腾?”
皇贵妃忍了笑,道:“可不是养了猫?是我们四皇子的爱物儿呢。”
贺宁馨“哦”了一声,起身给皇贵妃行礼道:“臣妇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还望皇贵妃娘娘恕罪。臣妇要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去瞧瞧岚昭仪去。”
皇贵妃赶紧起身道:“哎哟,跟镇国公夫人聊得投缘,居然忘了这一茬了。——快去吧,本宫就不留你了。岚昭仪那边备了膳呢,你别枉费了她的一番心。”
贺宁馨又福身下去,行了一礼,才跟着大宫女出去,往岚昭仪住的岚清宫里去了。
贺宁馨去了老远,皇贵妃才转身回到殿内,对着屏风行礼道:“……陛下。”
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穿着黑底金丝龙袍的宏宣帝,胸前的蟠龙腾云被暗金丝绣得栩栩如生。
看见宏宣帝脸上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皇贵妃也嘴角含笑,问宏宣帝:“陛下可放心了?”
宏宣帝似感叹,又似抱怨地道:“仪贞果然没有说错,如宁远侯先夫人那样的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皇贵妃亲自提了茶壶过来,给宏宣帝到了一杯清茶,双手奉上给宏宣帝,道:“臣妾同镇国公夫人 也算是熟人,她性子爽快,又和善大度,只是有些藏不住话。早先在宁远侯府里,因为看不惯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所作所为,故意对那两个孩子好一些,也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已。陛下平日里操劳的都是国事,想得多一些,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行事,经常也只是为了一时之气而已,没有如陛下一样想得多,看得远。”暗示宏宣帝多心了,且他从反水的缇骑探子那里得来的消息未必准确。
宏宣帝其实也没有全信从缇骑出来的那人说得话。若是信了,就不会这样多方试探了。
而皇贵妃这一世,着力要保全镇国公府,当然不会在宏宣帝面前,说一丝一毫让宏宣帝起疑的话。——宏宣帝因何对贺宁馨有所疑虑,皇贵妃是尽知的,自然也知道要从什么方向入手,最能打消宏宣帝的疑虑。
再说贺宁馨今日的表现,的确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宏宣帝知道她已经晓得简飞扬没有去西南,而是去了东南,也知道了此行危险万分。可是贺宁馨并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法子,不过是起意要同自己的夫君死在一处而已。
是个坚贞的妻子,却不是个聪明的女人。
宏宣帝对自己的疑心也有些失笑,看着皇贵妃温言道:“这一次,是朕看走眼了,朕不如仪贞。——以后仪贞一定要多多提点朕。”
皇贵妃忙道不敢,又问宏宣帝:“那镇国公那边,圣上打算怎么办?”
宏宣帝对简飞扬也十分满意。——这样的生死关头,他毫不犹豫地将皇命放在了自己的生死荣辱之前,而且将一家大小置之脑后。这样的臣子,若是任他自生自灭,他宏宣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飞扬那里,朕自会命人接应。不过镇国公夫人那边,你要不要使人去劝一劝,让她不要去东南道?”宏宣帝知道贺宁馨要去东南道台州府送嫁,而台州府离承安府不过一日的路程。贺宁馨想干什么,宏宣帝当然心知肚明。
贺宁馨打消了宏宣帝的疑虑,简飞扬巩固了宏宣帝的信任。
对于这一对夫妇,宏宣帝便想着也要保全贺宁馨。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肱骨忠臣?
皇贵妃笑着点头道:“陛下有旨,臣妾莫不敢从。等会儿臣妾就使人给镇国公夫人传话去。”
宏宣帝点点头,道:“这事只有你出面了。”贺宁馨是外命妇,宏宣帝不能对她太过关注。
想起刚才贺宁馨说得老宁远侯的外室,宏宣帝已经有了计较。先前他还不知道这位外室手上有这么大的财力,倒是小看她了。如今既然知道了,那老宁远侯大概不可能只给她留下银子这么简单。这条线,到底让谁去跟一跟呢?若是真的如同他想得一样,老宁远侯留下的最后一根暗线,就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宏宣帝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对皇贵妃笑道:“你也别小看妇人之间的咀晤闲聊,有时候,这些闲话里面,可是藏有玄机的。”
皇贵妃不明白,问宏宣帝:“陛下什么意思?”
宏宣帝笑吟吟地看了皇贵妃一眼,并未解释,又闲话了几句,和熙公主已经送了四皇子回来。
看见父皇也在这里,和熙公主有些惊讶,忙行礼道:“见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