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贺思平也点头赞道:“正是。这位夫人的孩子也都大了,也娶了媳妇,中了秀才。今科乡试要是雀屏中举,也是举人官身了,就更不用害怕什么了。”
许夫人却叹息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可是她也年华老去了。”
贺思平见这件事居然将许夫人听得伤感起来,忙又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一次,清查官仓存粮虽然很顺利,不过存粮着实不多。”转得牛头不对马嘴。
贺宁馨一下子就把刚才为那位李县丞夫人所生的感慨抛到九霄云外,着急地问贺思平:“这是怎么说?不是说都追查回来了吗?”
贺思平讪讪地道:“帐面上的当然都追回来了,可是帐面上的本来就没有多少……”
贺宁馨的心一下子又沉到谷底。
“爹,您就给个准话吧?到底差多少?——也让我们有个准备,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贺宁馨已经迅速思考起来,从哪里能够弄到粮食,解一解西南的燃眉之急……
许夫人也跟着催贺思平:“你就别卖关子了。瞧你之前东拉西扯地说人家的家务事就知道你后面还有话不好说出口。——快说吧,到底差多少?”
贺思平想了想,正色道:“到底差多少,这是机密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东南那边的存粮数,还没有报上来,另外,我已经跟圣上建议,要筹了银子,去……去……”贺思平突然软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瞥了许夫人一眼。
许夫人到底跟贺思平多年夫妻,一下子就明白贺思平出了什么主意,便也明白了贺思平为何之前要顾左右而言他,缓和气氛。
其实许夫人从贺思平一开始说江南官仓的存粮还是不够的时候,就把脑子转到倭国的粮食上去了。她最近几年,都有船队直接去倭国做生意,然后买了倭国的便宜粮食回来卖,自然对倭国的存粮略知一
“去哪里?”贺宁馨见贺思平就是不说最后一句话大急,紧着追问。
许夫人接口道:“去倭国买粮,是不是?”斜了贺思平一眼。
贺思平的背又佝偻了几分窝在炕桌后面喝茶,不敢看对面的许夫人一眼。
贺宁馨恍惚想起来,许夫人跟她说起过,倭国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产的很多,倭国的人口又不多,很多粮食在本国销不动,都贱卖了。所以许夫人这几年靠着同倭国做粮食生意,将自己的实力又壮大了许多。
“去倭国买粮固然可行,可是有着同样一个问题便是买多少的问题。若是差的不多,估计爹就不会提议去倭国买粮。如果差的多,那么该如何去倭国买粮,就要好好商议商议了。”
贺思平不懂这些经商之道,闷在一旁喝茶,竖着耳朵听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人一言的商议起来。
若是要买得多的话则消息一定要封锁得严。若是被倭国人知道,趁机哄抬粮价就不美了。而且到时候如何去买,不引起别人的侧目,都是大学问。许卜夫人是做惯了生意的老手。贺宁馨这一世在许夫人的教导下’触类旁通地懂了许多窍门。此时一一将难处和重点在纸上罗列出来,自然头头是道。
许夫人取过来看了看,点头道:“虽然只是大概,但是方方面面都涵盖到了。”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了贺思平,嗔道:“拿着,去照着你的数,仔细给圣上写个折子。——别提我们娘儿俩就行了。”
贺思平接过纸看了看,讪讪地道:“……那怎么好意思?”
贺宁馨抿着嘴笑,对外面叫道:“把小子言带进来歇一会儿。”
算算时辰,小子言也在外面疯跑了半个多时辰了。
外面候着的绿茶脆生生应了一声,出去使人领小子言进来。
没过多久,小子言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来,举着小木剑在暖阁里继续呼喝。
贺宁馨看见小子言这样子就头疼,拉了小子言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不虞地问他的乳娘:“你就任小子言在外面一直这样疯跑?——看背上都汗湿了,一会儿招了风,受了寒怎么办?”
那乳娘赶紧跪下请罪,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子言看见乳娘跪下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倒是不呼喝了,呆呆地靠在贺宁馨怀里,老实了许多。
贺宁馨的另一个大丫鬟白茶也在外面服侍,此时听见里面的对话,赶紧叫了服侍小子言的丫鬟婆子过来,让她们去取小子言换洗的衣裳过来,擦干了汗,换上干爽的衣裳就没事了。
小弈言的丫鬟婆子便忙忙地去取了衣裳过来,让白茶拿进去了。
许夫人和贺宁馨一起,给小子言用温水擦了擦背,又用毯子包着,给他换上干爽的衣裳。
小子言玩闹了半天,也有些困了,又换上舒服的衣裳还有娘亲温暖的怀抱,便小脑袋如鸡啄米一般,在贺宁馨怀里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贺宁馨见那乳娘满面羞惭也知道她平日里很是尽心尽力。今儿也可能是小子言太兴奋了,她还不敢管而已。
贺宁馨拍了小子言一会儿,见他睡实沉了,才慢慢放到乳娘手里,轻声道:“抱到他屋里睡去。今儿就算了,以后再有这种事,定罚不饶。”
那乳娘忙惶惶地应了抱着小子言回他屋里小睡。
贺思平便对贺宁馨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代我们跟女婿说一声吧。”
贺宁馨忙留爹娘吃晚饭。
贺思平却想着回去给许夫人看他带回来的礼物,便对贺宁馨笑眯眯地道:“我这次回来,给你和飞扬,还有小子言都带了些礼物,先已经送到你的管事婆子那里去了。你记得看看,若是不喜欢,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去换些你爱的。”
贺宁馨忙道了谢,亲自送了爹娘出去,一直送到镇国公府大门外面才目送贺家的车远去了。
贺宁馨转身回了内院,让下人将贺思平带来的礼物搬到她屋里看了
贺思平这一次下江南,给她带回来一个楠木箱笼,一个樟木箱笼。
樟木箱笼里放了在江南采买的各式新样子的布匹。楠木箱笼里装了江南的一些土产干货,还有十只上好的昌都火腿。
贺宁馨让人将布匹抱到长榻上,一一查看。
只见里面有四匹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四匹樱草黄缎织素银折枝菊的缎锦,四匹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还有四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满满地将一个樟木箱子挤得严严实实。
贺宁馨知道贺思平的心思。那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大概是给自己的樱草黄缎织折枝花的锦缎,应该是给小子言做外袍的,而那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肯定是为简飞扬带的。只有大红遍地金的缂丝,一般用来送礼。
贺宁馨抿嘴笑,对候在一旁的白茶吩咐道:“取一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还有将那箱子里的各样土产干货取一些,加上一支昌都火腿,给二太太送过去。”
白茶知道是要给二老爷简飞振他们家送去的,忙应了声是,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重新取了东西,又换了一个大一些的拾篮拎着,去了二房的院子里,给二太太卢珍娴送礼去了。
小子言午睡起来,玩了一会儿,又吃了晚饭,等到眼睛都耷拉下来了,还没有等到爹爹简飞扬回来,便由乳娘抱着去睡了。
简飞扬晚上很晚才回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是忧心西南的情形,明白他大概已经在宫里知道了江南官仓存粮的事。
简飞扬洗漱上床之后,贺宁馨安慰他:“别为存粮担心,我爹已经建议圣上,去倭国买粮了。倭国粮食多,应该能解西南之急。”
简飞扬却苦笑着道:“圣上听了岳父的话,自然很高兴。等岳父走了之后,便让人户部的人去查国库的存银。”
贺宁馨的心又吊了起来:“难道国库的存银又出了岔子?”
简飞扬摇摇头,道:“存银倒是没有错,也都跟帐目对得上。可是和存粮一样,数目比想象的要少。——圣上一登基,就把嘉祥帝时候各项苛捐杂税都蠲了,将赋税都降到隆庆帝时候的水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加过税,还不时动用国库存银,去各地修路架桥,用这种方式帮助受灾的百姓恢复耕作。”
贺宁馨便明白,宏宣帝缺银子买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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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简飞扬忧心忡忡的样子,贺宁馨失笑:“不会吧?缺银子,总比缺粮要好解决一些,你怎么比前几天还要更担心了?”
简飞扬将背后的枕头拍了拍松,仰面躺下,又给贺宁馨掖了掖被子,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缺银子的问题。我是在想,这次赈灾,就算解了西南的燃眉之急,那羌人那边怎么办?”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简飞扬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她这几天忍不住思考的一个问题。
羌人所居的大山,和大齐最西南的几个市镇接壤。两族以前没有开战的时候,羌人经常带着自己从山里搜集的山货,下山到大齐的市镇交换粮食、盐巴。大齐的商人定期在那里收购那些珍奇的山珍和罕见的皮毛,同时将粮食、盐巴卖给羌族人。
没有战役的时候,两族人也能互利互益。
可是一到荒年,羌族人猎不到山货,就会下山劫掠。而且羌族人战斗力强悍,一个羌族人,可以对抗三个大齐士兵。不过十个羌族人联合在一起,却未必奈何得了十个大齐士兵,——这就是个人力量和集体力量的差距所在。
如今大齐对西南的赈灾就要展开,羌族人在旁边看着,未免不会心急上火。
到时候,是同时对羌族人赈灾,养虎遗患呢?还是坚壁清野,只对大齐人放粮?
这样说起来,似乎无论怎样,一场大战都在所难免。
差别就在于,对西南的大齐人赈灾,至少能够保证不会有内乱,而是能够一致对外。
简扬在西南对抗羌族,从小兵做起,直到升为大将军自然对羌族人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可是这样世世代代打下去,何时才是一个头呢?
羌族人固然讨不到好,可是我们大齐的好儿郎,葬身在这种战争中的也不计其数。
贺宁馨听到简飞扬的慨叹,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这种话,出自一个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的将军之口,没人会认为这个将军是贪生怕死,才不愿意打仗。
贺宁馨伸手过去,握住了简飞扬的手鼓励他道:“你是大将军,你说的话,圣上一定会细想想的。”
简飞扬也握紧了贺宁馨的手,微笑着问她:“你不会认为我贪生怕死吧?”
贺宁馨摇摇头,着急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会!——谁敢说你贪生怕死,让我去跟他说道说道,保管让他痛哭流涕,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自裁以谢天下算了!”
大齐朝以前,也有辞锋锐利的谋士,当真将敌对的一方说得吐血而亡-----别认为书生文质彬彬干不过武将。其实三寸不烂之舌,有时敌得过千军万马。
两人说完话,都觉得心意相通,如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倦意很快袭来,两人这些天都劳心劳力,很快就睡过去了。
过了没几天,二皇子也从东南清点官仓存粮回来了。
宏宣帝在养心殿看了二皇子带回来的册子,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东南官仓的存粮,虽然帐面上比江南多可是实际存粮数,却比江南还要少,拖欠也很严重。
二皇子初生牛犊,比贺思平要硬气,请出了尚方宝剑,斩杀了几个欠粮最多的官员。然后带了人抄了他们的家,却没有抄出多少粮食,只查抄了一些金银珠宝和皮毛绸缎,于事无补。
宏宣帝听二皇子说了始末,便明白二皇子还是没有办过差,不比大皇子缜密,明显被东南有些官员给忽悠了,既没有追回所有欠的官粮,还做了某些人手里的刀,帮他们铲除了一些往上爬的障碍。
二皇子这趟差也办得窝窝囊囊。他不是傻子,以尚方宝剑杀了几个官员之后,便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他来东南查粮,最重要是追回粮食,而不是整顿吏治,他有些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时候,人已经杀了,影响已经造成,时间也被拖延了,又被有些官员弹劾他“滥杀无辜”,就不敢再大力追粮。最后追回了一半的欠粮,还有一半,只带回了欠条给宏宣帝看。
宏宣帝看着手里的册子和一堆欠条,沉吟良久,对二皇子道:“你下去吧。这事不怪你,都怪朕。”
二皇子不知宏宣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忙跪下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定当将功补过,为父皇追回存粮。”
宏宣帝摇摇头,看着二皇子,淡淡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这件事提醒了朕,要早下决断了——你下去吧。”
二皇子心里一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宏宣帝磕了头,才下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景德殿,二皇子熏香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才带着从东南带回来的礼物,先去大皇子那里,恭贺大皇子妃梦熊有兆,还送上了礼物。
大皇子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二皇子了,此时见他清瘦了许多,忙让人摆膳,陪他一起吃酒,问他这趟差办得如何。
二皇子摇摇头,仰脖儿喝了酒,道:“大哥别问了,总之是让父皇失望了。”
大皇子也微微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给二皇子又斟了一杯酒,劝他道:“也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又提醒二皇子:“临安乡君定亲的时候,父皇差我去道贺了。”
临安乡君便是裴谦谦的封号。
二皇子心里一痛,又喝了些酒,嘟哝道:“堂弟有什么好?就是生得比人强些,谦谦跟他,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大皇子忙制止他道:“你又能说得上话?喝醉了就回去睡觉去,别乱说话。——谦谦也是我们的表妹,她得了佳婿,你该祝福她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人看不起。”
二皇子乜斜着眼睛问大皇子:“以后宋将军嫁人的时候,你能这样说,我就服了你!”
大皇子沉默了半晌,道:“我早就盼她得一佳婿。”
“我不信。”二皇子酒入愁肠又醉了几分,跟大皇子叫起板来。
大皇子笑了笑,亲自将二皇子扶起来,搀扶到旁边的偏殿里歇息低声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她,为她好,应该盼着她一切顺遂,事事如意,而不是只想将她当作自己的禁脔,见不得别人染指····…”像是在劝二皇子,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二皇子口齿愈发缠绵,嘟哝几句,便睡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裴谦谦开始正式备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