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贺宁馨听了许夫人的话,笑得在床上蜷成一团,抖了半天,才道:“娘真是会说笑!这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男人要没那个心思,就算女人爬了他们的床,也不会得逞。——若是成了事,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怎么就把错全推在爬床的女人头上?难不成是女人强了男人不成?娘也是女人,为啥要为男人说话?”
许夫人也觉得有趣,道:“你也别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凡事都有例外的。况且大家都是这样说,男人好色是风流,女人爬床就是下流。不过娘同意你的话,其实都是一路货色,犯不着打一个,捧一个。——要说女人爬床这件事里面的错,男人的责任还要更大些。凭什么人家勾引你,你就有义务要上钩?这些男人都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畜生,看见个肉包子,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偷吃不可。”
许夫人说得有趣,贺宁馨又笑起来。出嫁前沉闷犹豫的心情一扫而空,有这样的娘亲,她又何惧以后的风风雨雨?前世她做得另外一件错事,就是企图把一切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对娘家人报喜不报忧,结果只是助长了宁远侯府里那两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的气焰。——其实前世的爹娘一定会站出来帮她,如果她不是瞒着他们的话。
“我再问你,若是妾室为了她们的子女,来戕害你的子女呢?你不想先下手为强?”许夫人到底年岁大一些,也见过一些事情。况且一个家里面,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贺宁馨却道:“这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不能用自己的臆想去给别人定罪。再说,我是正室,有无数种正当的手段,来让妾室庶子们看清他们的身份和位置,来防范这种惨剧的发生。为什么我要挑最血淋淋,伤敌一千,自伤一千二,这样得不偿失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孩子和地位?——再说,娘也知道,这世家大族里,有妾室庶子的多了去了,有几个妾室吃饱了撑得敢真的去害主母嫡子?嫡子没了,主母可以去过继别房的嫡子,庶子就是庶子,永远也别想出头。”
前世的裴舒凡没有做过这些事,这辈子的贺宁馨,也不会去做。
“总之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作为正室,不会去用各种阳谋阴谋对付妾室,只要让她们认清自己的本分就够了。若是她们真的打算做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我自会有法子防范。”上一世她还活着的时候,将宁远侯的几个妾室管得服服帖帖。想让她们蹦达的时候,就将绳子松一松,让她们出来蹦达几下。想让她们老实的时候,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对宁远侯楚华谨又无男女之情,从来不会看见他的诸多女人就有吃醋难过、痛不欲生的心情。若不是天不假年,让她的身子撑不下去了,还有庶妹带着那个古怪的琅缳洞天突然出现,让她阴差阳错地提前离开了人世,她的孩子会比现在活得更好。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侥天之幸,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照样能护住自己前世的子女平安长大。——这不是福报,又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洞房花烛上
母女俩说着说着,浑忘了时辰。外面值夜的大丫鬟扶风和扶柳熬不住了,起来对屋里的人道:“夫人、大姑娘,已经过了子时了。”
“哟,都是娘的错。明儿你的眼睛佝偻了,可让人说闲话呢。快睡吧,快睡吧。”连声催促贺宁馨。
贺宁馨心结已解,愉快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许夫人请的喜娘到了,过来给贺宁馨沐浴更衣梳洗,又给她拿白色丝线绞了脸上细小的汗毛。
喜娘看着贺宁馨白皙粉嫩的肌肤,手里拿着的一块白色丝绵扑不知要往哪里着色,笑得一筹莫展,“姑娘的皮子实在生得出色,我都不知道要往哪里上粉了。”
贺宁馨也微笑了一下,道:“就用茉莉花粉在脸上轻轻扫一层,再描上眉,上些玫瑰胭脂,点上口脂就成了。”
喜娘爽快地应了,拿一旁梳妆台上上好的貂毛小粉刷,细细地给贺宁馨脸上扫了一层茉莉花粉,又在两颊打上一层胭脂。最后点口脂的时候,喜娘特地挑了樱桃红的口脂,轻轻往贺宁馨唇上按了两下,有些素淡的脸上便立刻鲜艳起来。
贺宁馨前一阵子染了热伤风,病了几天,倒是瘦了一些。紧接着又忙大婚的事宜,就没有将先前瘦下去的肉再补回来。不过她以前略显丰腴,如今却是正好,骨肉亭匀,纤侬合度,穿上许夫人特地寻了最好的绣娘给她绣的大红嫁衣,整个人都艳丽起来。
许夫人进来看见女儿的样子,拿帕子捂了嘴,有些哽咽地道:“都收拾好了……?花轿快到了,一会儿你大哥亲自背你上花轿。”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端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生怕弄坏了身上的嫁衣,又或是出点什么岔子,老人家会认为不吉利。
到了申时末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时分。大齐朝世家大族的正式婚仪都是在黄昏时分举行,又称“昏礼”。
简飞扬穿着大红的新郎袍,带着二翅簪花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红花轿,还有一长队吹鼓手,吹吹打打来到贺家迎新娘。
贺宁馨蒙着大红盖头,由丫鬟扶风搀扶着,从自己的院子里来到许夫人的上房正屋,拜别父母。
许夫人看见贺宁馨就要离开自己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哭得直不起腰来。
贺大老爷扶住了许夫人,也是眼中有泪,对贺宁馨叮嘱道:“此去别家,当孝敬婆母,恭顺夫君,友爱弟妹,也当保重自身,敦力慎行。”
贺宁馨在大红盖头下应声答道:“女儿遵命。爹娘也当保重身体,女儿此去,不能再承欢膝下,不孝女顿首百拜。”说着,扶风扶着她,跪下来给贺大老爷和许夫人磕了三个头。
从正房出去,来到二门处,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正等在那里。
看见妹妹盖着大红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行了过来,贺宁启忙迎上去,道:“哥哥送妹妹一程。”说着,在贺宁馨面前蹲下来。
贺宁馨伏在贺宁启背上,被大哥一路背过外院,背到大门前,上了花轿。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出来,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别处。
贺宁启转身看见简飞扬傻愣愣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错过了吉时,快上马吧。”
简飞扬笑着回过神来,对贺宁启拱手道:“大舅哥,我们这就去了。”已经改口将贺宁启叫了大舅哥。
贺宁启眼里也有些发酸,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三朝回门,我们再不醉不归!”
简飞扬翻身上马,对贺宁启点点头,又对花轿前面的喜娘挥手示意。
那喜娘明白了新郎官的意思,大声道:“新娘离家咯!——起轿!”
前面的吹鼓手又吹吹打打起来,一路向前。
简飞扬骑着马,走在大红喜轿旁边,一行人一径往镇国公府方向去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一群群不肯散去,都在感叹羡慕简、贺两家的联姻。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刚从娘家裴家探望了两个孩子回来,此时坐在一旁的车里,等着前面镇国公府迎亲的队伍慢慢走过去。
她的丫鬟桐月在车里掀开了车上的小窗帘,探头往外看着,听了周围人的闲话,又对裴舒芬羡慕道:“这位贺姑娘真是好命。听说她的夫家给了一百二十抬聘礼,她娘家又陪送了一百二十抬,昨儿整整过了二百四十抬的嫁妆,往镇国公府抬过去了。都说京城里这么些年来,还没有过这样大排场的婚仪呢。”
裴舒芬想起自己冷冰冰白茫茫的婚礼,心里实在不好受,轻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前面的鼓乐声渐渐远去,街上的人都散了,宁远侯府的马车才慢慢从小巷子里拐出来,回宁远侯府去了。
简飞扬带着花轿回到镇国公府,正是天色刚刚发暗的时候。
镇国公府里里外外点上了大红灯笼,照得里外如同白昼一般。
一群人等在镇国公府门口,看见花轿过来了,立刻喧嚷起来,又噼里啪啦地放响了鞭炮。
简飞扬忙微微侧弯了腰,对轿子里的人问道:“没有吓着你吧?”
贺宁馨嘴角微翘,并不说话。
简飞扬听见鞭炮声越发大了,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况且大喜的日子,没有鞭炮声怎么行?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花轿停在镇国公府门口,一旁的喜娘过来掀开了轿帘,将贺宁馨搀扶了出来。
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扶风和扶柳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贺宁馨。
跨过门槛的时候,简飞扬在后面看着,手里捏着一把汗,生怕门槛太高,绊倒了贺宁馨就出大篓子了。——昨儿他本来想锯了门槛的,被弟弟简飞振拼命阻止了。也是,大喜的日子锯门槛,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一行人顺着镇国公府从外院门口一直铺向内院上房平章院的大红毡子,来到拜天地的喜堂。
平章院的正屋里,红烛高烧,一个大红的“囍”在正屋正对大门的墙上闪着暗金色的光。
上首的两个座位都空着。但是八仙桌上,供着圣上御笔赐婚的圣旨。老镇国公简士弘自然是不在了,简老夫人又病重得起不来床,两个人便只有先拜天地,再对着圣上的赐婚圣旨拜高堂。
周围过来道喜的人群看见这一幕,只觉得镇国公府和贺家正是圣眷正浓,无人关心简老夫人在不在。——御旨赐婚,可比任何保障都要给力。
正在这时,圣上派的内侍过来了,将给贺宁馨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也封赏了下来。
众人更是羡慕,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简老夫人在屋里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只觉得头更疼了,吩咐自己的丫鬟芳影将门关得紧些。
芳影没办法,将已经关上了的门又拉了拉,对躺在床上的简老夫人道:“老夫人,已经关好了。”
简老夫人皱着眉头道:“关好了?我怎么还听得见外面的吵闹声呢?”又低了头流泪:“儿子成亲,将娘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屋里,连请都不来请一次……”
芳影在一旁讪笑着,连劝都没有劝一声。
简飞扬和贺宁馨在前面的喜堂上拜了堂,便牵着喜带的另一端,将贺宁馨引进了自己在内院的致远斋。
这个院子他从来没有住过。为了成亲,特地让人又从里到外的粉刷了一边,所有的家私都换了外院库房里的黄花梨木的新家具。
来到龙凤红烛高烧的新房里,扶柳搀扶着贺宁馨坐在红木细雕拔步千工床上。
喜娘拿过喜秤,递给简飞扬。
屋里一群闹新房的起哄道:“快揭开!快揭开!——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简飞扬抿嘴笑了笑,伸手接过喜秤,轻轻挑开了贺宁馨的大红盖头。
贺宁馨扬起绯红的小脸,飞快地瞥了简飞扬一眼,又低下了头。
人群中有一阵静谧。过了一会儿,有人冒冒失失地叫起来:“谁说新娘子不好看的?——我看他是瞎了眼……”话未说完,便被简飞扬的心腹下属给死拉活拉地拉了出去。
“好了,好了,新娘子都看到了,大家可以出去坐席了吧?”喜娘笑嘻嘻地过来帮镇国公府待客。
镇国公府遭过大难,府上的亲戚不若别的勋贵府上那样多,请的帮手都是许夫人介绍的喜铺里面的人。不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礼上一丝都没有错。
外面的酒席才开桌,简飞扬还得出去待客。
“你先歇一会儿,我已经让厨房给你送一桌席面过来。”简飞扬轻声叮嘱贺宁馨。
贺宁馨低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屋里,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美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身旁站着一个漂亮沉稳的少女,另外还有两位姑娘和简飞怡站在一起。
这么多人里,贺宁馨只认识简飞怡。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的眼神,忙给她挨个介绍。指着中年美妇道:“这是姑母。”指着她旁边的少女道:“这是表妹。”
简飞怡身边的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过来,自我介绍道:“小妹卢珍娴、郑娥,见过大嫂。”简飞怡也上前行了礼。
贺宁馨听简飞扬提过,卢珍娴是他娘亲简老夫人兄弟的女儿,郑娥是他军中恩人的女儿,他的义妹。
“两位妹妹不用如此大礼,快快起来。”贺宁馨带来的丫鬟扶风忙过去将卢珍娴和郑娥扶了起来,贺宁馨亲自将简飞怡扶了起来。
贺宁馨又起身给简士芸行礼道:“见过姑母。”
简士芸笑眯眯地赞了她一声:“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行事皆是大家气度。”拉过了她身边的少女,道:“宜岚,快来见过你大表嫂。”
那位名为“宜岚”的少女缓步上前,给贺宁馨行了大礼。
大齐朝里,新婚认亲一般是在第二日给公婆敬茶的时候。简飞扬今日就让她们过来,想是为了弥补简老夫人不在的遗憾。
贺宁馨跟这些人都见过了,简士芸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对贺宁馨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儿堂上敬茶的时候再见吧。”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卢珍娴和郑娥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简飞扬和贺宁馨一起目送她们出门。
“我到前面去了,你自己先安置吧,不用等我。”简飞扬说完,脸上红成一片,大步出了房门,往外院待客去了。
贺宁馨的嘴角越来越上翘,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几个人在新房用了些厨房送来的饭菜,又随意说笑了一番,贺宁馨略微有些紧张的心情才轻松了下来。
扶风、扶柳又服侍着贺宁馨去净房洗漱换衣,才辞了出去。
新房里面,只剩下贺宁馨一个人,穿着月白色的中衣,靠在大迎枕上,望着一旁架子上的龙凤红烛发呆。
简飞扬带着几分酒气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贺宁馨敛身斜望的起伏侧影,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涌上了心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洞房花烛下
贺宁馨看着龙凤花烛,其实心里一片茫然。——又一段婚姻,又一个男人,这一次,她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简飞扬在门口看了贺宁馨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贺宁馨应声回头,看见是简飞扬进来了,忙笑着起身下床迎过来:“国公爷回来了。扶风、扶柳这两个小蹄子死哪里去了?都不记得通传一声。”居然比以前还彬彬有礼了几分。
简飞扬有些不习惯,又咳嗽一声,道:“我让你的丫鬟回去歇着了……今晚不用她们伺候。你还是照旧叫我飞扬吧。——国公爷,听着别扭。”其实是太见外了,像是一下子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简飞扬看不上将自己放得低低的女子。若是你自己都看轻自己,就不用期待别人会将你高高举起。
贺宁馨的语气其实客气多过迎合,有礼多过奉承,并没有将自己放到低处,却仍然让简飞扬不舒服。
贺宁馨微笑着走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飞扬,前院的酒席可是散了?——今儿怎么没有见到娘?”见他额头上似乎有几滴晶莹的汗珠,贺宁馨从衣袖里取出帕子,踮起脚,往简飞扬的额头轻轻按去。
简飞扬身上的酒气更是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