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面北眉南
“小姐,奴婢带人去拿坐垫来。”王筝身边的丫鬟,机灵道。
王筝摆了摆手:“你们去一边候着,我与三娘只在这站着看看风景,不坐就是了。”
三娘也不是弱不禁风之人,站着吹吹风也没有什么不好,因此也不反对。
于是两人便依着亭子的栏杆,轻声闲聊着。
“我父亲已经将三哥也叫进了府中,甚至玬儿,璟儿他们也来了,正在前院呢。”王筝拾起栏杆下的石台上的一片树叶。虽然是深秋,这片落叶不知怎么却绿色的,叶面也是光滑水亮。十分难得。
王筝放在嘴边吹了吹,竟是吹出了几个音符。只是音色有些暗哑。
“看着水嫩,里头还是干枯可,吹不出叶笛的韵味。”王筝面露遗憾,将手中的落叶随手抛开了。
三娘确实觉得,这古代的女子,尤其是高门大院中的女子,当真是多才多艺的。一片树叶儿在她们手中也能吹出动人的音调来。
“叔祖父会怎么做?”三娘也随手拾起了一片还带着些绿意的叶子,用衣袖擦了擦,却没有放到唇边,只是抚着上头的脉络,语气轻柔。
“不知道。”王筝无奈地看向三娘:“我是女子,父亲再开明也不会与我讨论这些的。我么有告诉你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全是我偷听来的么?”
王筝无辜的眼神看向三娘,三娘不由得“噗哧”一笑。
刚刚还有些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
王筝也笑,还是一付得意的表情:“父亲和母亲不知道,我总是喜欢躲在父亲书房的桌子下头看书,你还别说,这习惯让我知道了许多秘密呢。”
说着王筝伸肘拐了拐三娘:“你可别将我的这个秘密说出去啊,不然我就要被我爹灭口了。”
三娘苦着一张脸看向王筝:“姑姑,你不会是故意将这些告诉我的吧?这样叔祖父要灭口的话,你就能拉扯上我了。姑姑,你——真阴险”三娘指控道。
王筝一愣,继而不顾形象哈哈大笑。
好一会儿才收了声,带着笑意拍了拍三娘的肩膀:“你真对我的胃口,要是你能早些来京中就好了,咱们也能多些相处的时候。”
三娘笑道:“现在也不晚啊,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就怕姑姑你会烦了我。”
王筝想想也对,三娘与她将来都是嫁到京中的人家的,不由得失笑。
李氏与薛氏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聊了许久,三娘与王筝在亭子里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两人因吹了风,手心都凉了,丫鬟来劝才去了王筝的院子,却是一直待到了傍晚十分,李氏才打发人来叫她们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三娘没有见到王显,王栋那些人。傍晚的时候就与薛氏乘车离了温家园。
马车上,薛氏一改平日里的柔和面目,端端正正坐着,背挺得很直,嘴唇也是紧紧地抿着,眼神却是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三娘看在个薛氏这样,也没有贸然去打搅她,只是亲自倒了一杯温茶放到了她的手边。
橙黄的茶水从细长的小巧精致的的粉彩仕女婴戏纹茶壶的细长壶口倾倒出来,注入了只收可握的同款茶杯当中,发出了清泠的声响,让薛氏回过了神来。
看着被三娘放到了自己手边的矮几上的茶杯,薛氏的眼睛盯在了那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荡起了波纹的的水面,此事正当秋阳落下,橙色却不见暖意的微光乘着车帘的间隙照到了薛氏的眼眸中,让她那双莹莹凤眼也似荡起了波纹。
“薛氏被抄家的时候……我只有六岁。”薛氏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干涩。
三娘抬眸,看着薛氏,眼神平静柔和,表示她在倾听。
薛氏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入喉,让她的嗓音也顺畅了许多。
“当时我在内院,和我娘洗那似乎永远也洗不完的衣裳,因为不小心洗破了夫人身边一个大丫鬟的裙子,我和娘被洗衣房的管事嬷嬷罚一天不准吃饭。我那时候小不懂事,饿的狠了就对着我娘哭,可是我也只敢小声的哭,一看见管事嬷嬷走近了,我就收了声。当我闻到院子里吃着饭的其他丫鬟碗里的饭菜香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很疼很疼,像是要死了一般。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像是鬼上了我的身一般,我发了我这辈子最狠毒的一个心愿。”
薛氏半垂着眸子,没有看三娘,但是她感觉到了但娘投注在她身上善意的目光。
咽了咽口水,薛氏声音有些低沉:“我当时想,要是薛府里夫人,嬷嬷,和洗衣房的管事都消失那该多好,最好是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这样我和娘就能吃饱饭了。这么想着,我还对着西边天磕了三个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磕头,平日里我也没有拜过菩萨,我娘很惊讶地看着我,我只是告诉她,我求菩萨给我饭吃,我娘她就抱着我哭了。”
薛氏这么说着,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一暖,隔着小几,三娘将手放到了薛氏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并没有再放开。
薛氏朝着三娘笑了笑,可是这个笑容是苦涩的:“嬷嬷听到我们娘儿俩的哭声走了过来,她拿起她手中的那根晾衣杆就要打下来,可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打到我身上了。外头传来了仆妇们哭天抢地的声音,接着我们那个偏僻的洗衣房也被官兵们围住了。”
微微敛眸,薛氏反手握住了三娘的手,像是在汲取力量一般:“当听到连夫人的院子也没有幸免的时候,我永远记得我当时的反应,我笑了。三娘,你能想想得到才六岁的我的恶毒么?我竟然是笑了,我想我终于能吃饱饭了,也不用再挨打了。我当时觉得是我拜的菩萨县了灵,她听到了我的心愿。”
“之后,我们和娘没收为官奴,之后又被卖了出去。再之后不久我娘就染了病过世了。主家只用一床草席子包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而后,我被辗辗转转买到了很多个地方,我终于能吃饱饭了,可是日子却是一天一天更加的不堪。后来我想,这是报应,报应我当初那个恶毒的心愿。”
薛氏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脸色有些发白。
“母亲?”三娘轻声唤她,不想让她沉浸在不好的回忆中。
薛氏勉强朝着三娘笑了笑:“你看,我这辈子唯一的恶毒,便遭到了这样的报应。所以我对自己说,做人一定要怀有一颗善心,因为人在做天在看。现在我过的很好,有老爷,有你们,我觉得很知足,我想可能是老天爷见惩罚我够了,便给了我以前想象不到的福气。也因为如此,我每日过得其实有些战战兢兢的,怕老太爷将我的福气又收回去。”
“怎么会?听说体会到先苦后甜的人才会是最幸福的人,因为她会懂得珍惜,也不会轻易再失去。母亲,你是个有福气的。”
薛氏眼中有泪花闪烁:“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婶婶的话让我害怕。当初薛家被抄家的情景我这些年来没有一日忘记过。我怕……”
三娘明白了为何薛氏突然这般的患得患失起来,她是怕王家因为这件事情被皇帝迁怒,最后落得个与当初的薛家一样的下场。
没有吃过那种苦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无依无靠,朝不保夕的滋味。薛氏在嫁到王家之前却是一直过的是那种日子。
三娘移过去与薛氏并排坐着,让她靠着自己,她淡淡笑道:“母亲你多虑了,王氏家族屹立两百多年不曾倒下,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挺了过来,今日这事根本就不算什么。若是王家连这点风雨都经不住的话,凭什么自诩自己世家贵族中的不倒翁?”
薛氏见三娘说的轻描淡写,忍不住抬头看过去,见三娘眼波柔和却是波澜不兴,她愣了一会儿,突然破涕为笑:“你说的对,我今日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应该我安慰你的,婶婶也是这么交代的,最后却还是得你来安慰我。”
薛氏突然认真道:“我其实是信的,王家有你这样的姑娘,又怎么会名不副实?”
三娘笑了笑,见薛氏情绪已经好了许多,便又引着她说了一些话。
“婶婶让我不要在母亲和二娘面前露了口风,暂时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若是母亲与二娘那边有什么动静要报与她知晓。”薛氏叹气。
三娘沉吟,王显他们不打算处置了二娘?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族中晚辈与异族反叛分子有牵扯,要么就得先一步清理门户,未免族中被牵扯,将人给暗中处置了。若是这般小心翼翼的话……三娘想了想不由得笑了。
王显果然是历经两朝,在官场中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了,他总是懂得权衡利弊,化不利为有利,只是也够狠绝。
虽是要背一些风险,但是王显竟然敢这么做,应当是心中有底的。对宣家忠诚了两百多年的王家,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主子摒弃的。
二娘她……恐怕如今想抽身也不能了。毕竟比起她一个不孝儿孙,王家一族要重要得多了。
两人回到了猫儿眼胡同,先回到了孙氏的房里给孙氏请安。
孙氏懒懒地看了薛氏与三娘一眼,随手指了自己右边的椅子,让两人坐下。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回来的到是早,输赢如何?”孙氏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苏家的帖子上是说让薛氏去打牌的。
薛氏这会儿见了孙氏,总是有些不自在,况且二娘也在旁边,她定了定神:“没有输,也没有赢。媳妇牌技不行。”
孙氏点了点头:“没有输也算是不错了,牌桌上哪里有常胜的将军?”
薛氏赔笑说是。
孙氏又看向三娘:“你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五月,日子也近了。不要整日想着东跑西跑的闹腾了,让你婆家知道了也不好,以后就好好在家绣绣嫁妆,跟嬷嬷学些管家的本事,不准轻易出门了。”
三娘笑着应了一声是,再是乖巧不过的样子。
孙氏的印象中,这个孙女向来就是老实本分的,不由地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薛氏道:“以后你多带着二娘出门见见人,她跟我从山东老家来,这京中的人一个也不认识,总是不好。”
薛氏看了二娘一眼,见她只是坐在孙氏的身边,朝着她温婉地笑着。不知道为何,这个笑容却没有让薛氏感觉到丝毫的暖意,反而让她心中有些发冷。
孙氏见薛氏没有答话,皱眉了过来,想了想,却是道:“我到是忘记了,这京中的那些个夫人小姐们,对出身那一套看得重,二娘一个庶女即便是跟了你出门应酬也会让人轻视。这样吧,你就将她养在身边当做嫡女吧,二娘一直是跟着我的,做了你的嫡女也不会委屈了你。”
薛氏一惊,开头看向孙氏,却见孙氏一直看着她,那目光竟是不容她拒绝的样子。
“这……”薛氏一时之间之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孙氏又等着她答话,不由得手心冒汗。朝二娘看去一眼,见她虽也是温婉地笑着,眼睛却也是盯在了自己的身上,薛氏心中更是不自在。
三娘在一旁看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正想着想个什么办法,将这件事先圆了过去,外头就有婆子报说王栋回来了。
薛氏明显松了一口气,竟是灵机一动,低垂着眉目道:“母亲,这是好事啊,媳妇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也还要与老爷知会一声的。”
第二百八十章秋杀
孙氏闻言便淡淡“唔”了一声,二娘是王栋的女儿,过问王栋的意思也无可厚非。且王栋一向对孙氏都敬重的,向来是鲜有不从,孙氏觉得此事定是十拿九稳。
二娘虽然是微微垂了头,眸子却是晶亮异常,她甚至有些激动。
有些事情一旦成了一个人心中的执念,便很难再一平常心待之,成为嫡女,曾经是二娘心心念念的事情,为此她的娘也丢了性命。今日却是这么容易就要达成了,二娘心中的复杂,别人无法理解。
三娘却是趁人不注意,对着薛氏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含笑。
薛氏渐渐平静了下来,再也不似刚刚那么紧张了。
王栋很快就进了来,他回来一般都是要先到孙氏这里请安的,这次也没有例外。
王栋一丝不苟地朝着孙氏行礼,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文中,三娘特意看了王栋一眼,从面上确实是看不出来别的什么情绪。只是站起身时,王栋的目光朝着孙氏身边的二娘扫了过去,虽是淡淡的,那一闪而逝的锋利却是正好让离着近的三娘捕捉了。
只可惜,二娘朝着王栋行了礼之后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没有注意。
“你来的正好,我刚刚还在同你媳妇商量事情,她说要让你同意了。”孙氏让王栋也坐下,便开口道。
王栋闻言挑眉朝着薛氏望去,却见自己的妻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恭顺温柔的模样。
“哦?母亲有何事?”王栋又转头看孙氏,语气无波无澜。
孙氏指了二娘道:“我想要薛氏以后将二娘带在身边当作嫡女养。她自幼就在你膝下长大,你对她理因比别的子女要亲近,前些日子我病了,也是她衣不解带地伺候我汤药,孝心可嘉。二娘是我最喜欢的孙女,我自然是想多为她打算的。”
当着三娘这个嫡亲的孙女的面,孙氏公开说二娘是她最喜欢的孙女,不可谓不偏心,只是三娘心中却是好不在意的,她从未真正将孙氏当作自己的祖母看。于是三娘依旧是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眼眸清澈,纹丝不动。
王栋不知为何,朝三娘看了一眼,确实心中暗叹。同是他的女儿,为何会差别这么大呢?也难怪世家娶妇,皆要娶嫡女。庶出的与嫡出的,差的不仅仅是名分而已。
想到这里,王栋又朝二娘看去,见她虽然也是低眉顺眼,看上去并不在意刚刚自己祖母的话,可是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出卖了她,她连呼吸也重了一些。
“母亲说的是,二娘她养在我身边十几年,我待她理应比别的子女更亲近也更了解。她一确实是个……孝顺的。”王栋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是他自成年之后说话也一直是这样,旁人也没有觉得怎么。
孙氏闻言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这样认为那是更好了。二娘的十五岁生辰,因是在痷中过的,没有大办。那是女子一生中的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委屈了她?我想为她补办及笄礼,到时候老三媳妇发帖子将京中有脸面的夫人小姐们都请了来,老三媳妇也就在当天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认了二娘做嫡女。”
说着,孙氏便对薛氏商量起了要邀请的人家。还吩咐她去将之前各府来往的礼单拿出来。
孙氏正说的高兴,二娘也是一脸笑意的在一旁安静听着,王栋却突然开口了:“母亲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这件事情恐怕得要缓一缓了。”
王栋的话一出口,屋子里就静了一静。
孙氏有些莫名地看向王栋,似是没有想到王栋竟然会出口拒绝。二娘却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想要再端起笑脸的时候,却是有些吃力。
三娘自始至终都是站在薛氏的身边,笑着不言语,只安静听着。薛氏也是低头乖巧地听孙氏的嘱咐,除了点头应“是”,没有发表过意见。
“老三,你这话是何意?”孙氏有些不高兴了。
王栋面色不变,淡淡道:“皇后嫡出的二皇子离世不到三个月,朝中上下皆是哀恸非常。虽说不是国孝,可是皇上皇后尚且还在悲痛中,作为臣下怎么能大肆宴请宾客面有欢容?我若是为了一个庶女的及笄宴,大宴宾客,恐怕这三品的刑部右侍郎的位子也不必坐了。”
孙氏闻言皱眉,她对这些一直就不了解,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听王栋这话,到也有些道理。孙氏看向二娘,见她有些委屈,便不死心地对王栋道:“那过几个月再办总是可以的吧?”
王栋一脸严肃,皱了眉头:“母亲,嫡庶之别是世家大族最讲究的规矩,您也是出身京中的大户,应当是知道,将庶子庶女当作嫡子嫡女养,一般是在庶子庶女年幼之时就将她们带在嫡母身边教导的,因是被嫡母教养长大的,气度举止自然是与庶出的不同。可是如今二娘已经及笄,放眼整个京中也没有这样的例子。若是我执意如此的话,到是会给那几位整天闲着没事的御史添了事。”
“这……”一说到官位这些,孙氏就没话了。
王栋看着孙氏,又道:“儿子知道您心疼二娘,但是如今是在京中。我们这样的人家做事情最是要讲究一个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