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面北眉南
六娘一向与自己胞兄不合,闻言心中气极,却碍于孙氏在场不能发作,只能狠狠地剐了王玬一眼。
五娘却被六娘的话提起了兴致:“六妹妹,那婆子编了个什么鬼故事呀?”
六娘想起那婆子的话,打了个寒颤。她本是有些害怕,可是怕五娘不相信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她说她天快亮的时候起来起夜,,突然听到西园后边的百灵搁那边有女子的哭喊声,那女子哭着哭着又学起了鸟儿叫,一边叫着一边还喊着什么‘雨来了,雨来了’的。她听着吓得……”
“哐当——”一声,孙氏推手将放在小几上的茶盘挥到了地上,厉声呵斥道:“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六娘吓得笑脸一白,愣愣地看向孙氏,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旁的四娘见状忙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六娘顺着四娘的目光看到了孙氏的脸色,又拼命将哭声吞进了肚子里,只是控制不住地不断打着嗝。
屋子里其他人都脸色各异。
甘松悄悄下去蹲着身子无声地收拾地上的狼藉,常嬷嬷与甘草快速地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白氏也是惊讶非常,悄悄看了孙氏一眼,随即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入了定一般。
三娘这些孙儿孙女辈的,不管是不是平日里得宠的,虽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三娘将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暗自沉吟。
百灵阁是西院当中的一座废院,据说已经十几年不曾有人住过了。三娘在刚来这里不久的时候,有一次去西院找元娘的时候抄近路路过那座院子,因为好奇便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两扇红漆木门上的铁锁生了厚厚一层铁锈,门上还有一些暗褐色的污渍,有些地方还能见到几张褪了色的黄色符纸。虽然看不见院子里的情景,但是看着从门缝里钻出来了那一簇簇茂盛的长草,里头的荒芜就可见一斑。
三娘当时曾经问过白英那院子的事情,白英当时只说那院子里以前是老太爷的一位姓董的姨娘住的地方,别的却不肯多说了,三娘便也没有再问。
只是不是人人都说董姨娘被孙氏卖了吗?今日这闹鬼之说有从何说起?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你们都回自己院子去吧,哥儿们也该去学堂了。”孙氏怔忡片刻,突然挥手赶人。
屋里众人闻言,忙起身告退。
孙氏突然眼神狠厉地看向白氏,白氏却一直都低着头不曾抬起过,孙氏的眼神她也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几人出了孙氏的正房,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六娘终于小声地抽泣出了声音,可亏得她刚刚憋了这么久。
“三姐,真的有鬼吗?”五娘凑到三娘身边,看了看四周,小声问道。
三娘没有答话,一旁耳尖的王玬却听到了五娘的问话,忙凑了过来小声道:“这也说不准,现在不正是一年之中阴气最重的七月么?听说从月初开始掌管地狱的地藏王菩萨,便会打开鬼门,放出鬼魂。若是有那含冤而死的厉鬼,便会趁着这个机会回来找那害了他性命的仇人寻仇。五妹妹,你平日里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啊?这一个月最好都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走哦,不然若是不小心碰上那喜欢食人血肉的饿死鬼——啊呜——”王玬突然做了个鬼脸。
“哇——”五娘吓得大叫一声躲到了三娘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哥你别吓唬妹妹们。”王璋看着王玬有些无奈地笑道。
王玬见几个年纪小得都被他吓到了,六娘甚至连哭都忘记了,不由得抓了抓头,嘿嘿笑道:“大哥这都是骗人的,你们别害怕啊,这世上没有鬼的。”
兄弟几个出了二门,去上马车,三娘几人也道别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孙氏等人都出了屋,闭着眼睛吩咐常嬷嬷道:“你去秋衡院,将那个装神弄鬼的婆子给我提了来。”
常嬷嬷应了声却是有些担心地看了孙氏一眼。
孙氏见常嬷嬷如此却冷笑了一声道:“当初死的那几天闹得宅子上下不得安宁,我已经请了人用狗血封了她的七窍,将她的魂钉死了。我就不信,这么些年过去了,尸骨都成了泥了,她还能跑出来闹腾定是有人在背后给我装神弄鬼若是被我查出了这背后之人,若是被我查了出来……”
孙氏没有说下去,但是她那阴狠的眼神和语调却让在场之人心中发冷。
孙氏说要静一静让人都退下,常嬷嬷带人去了秋衡院,甘草与甘松轻手轻脚出来正房。
“甘草姐姐,百灵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甘松等到周围没有人,忙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甘草。十几年前她还没有进府,这些年来虽也听人说起过董姨娘的一些事情,但也只是听人含糊地说她被老夫人发卖了出去,别的却是没有听过。
甘草犹豫了片刻,叹气道:“我也只是刚进老夫人房里的时候,曾经听我干娘提点过我几句。听说百灵阁在那位姨娘走后曾经有些不干净。”
“不干净?就是刚刚老夫人说的弄得宅子不安宁么?”一阵风吹来,甘松下意识地抱了抱臂膀。
“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当年知道这事的人不是被卖了就是被老夫人下了禁口令,谁也不敢再提半句。即便是有人好奇那院子的事情,也没有地方打听,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认为那院子是因为风水不好又偏僻没有人住所以被封了。以后你也不要打听这事儿了,该知道了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宁愿不知道。”说到最后,甘草认真叮嘱甘松道。
甘松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了。
三娘回了院子后,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也向白英问起了百灵阁的事情。
“小姐,这件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我娘只说那宅子曾经死过人,戾气很重,要我离那里远一些,也不要向人打听那院子里的事情,免得犯了府中的忌讳。”白英摇了摇头道。
第一百零三章 中邪
下午的时候三娘正在书房写字,见白果端茶进来后借故在书房停留着不肯走,三娘知道她有话想说却见白英在一旁瞪着而不敢出声打扰,便也装作没有看见,只将她一旁晾着。
不到一刻钟,果然就见白果有些抓喉挠腮起来,几番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让白英给瞪了回去,正好不得劲儿。
三娘心中暗笑,收住了笔势,将手中的那只竹竿的羊毫京提放到了笔架上,满意地打量着自己刚刚写下的那几个龙凤凤舞的狂草。
羊毫柔而无锋,写出的字也是柔弱无骨,讲究的是“圆润含蓄,不可露才扬己 ”。可是三娘自小跟着军人出身的爷爷练字,笔锋之中总是刚健有余,柔婉不足,在这个讲究字如其人的时代,三娘不得不让自己的字也跟随大流,所以平日里喜欢用羊毫练字。
见自己将狂草也写出了几分丰腴柔媚,三娘满意了,抬头笑道:“行了,有什么话就让她说吧。我怕书房的地面被她给磨破了。”
白果忙凑上前,给三娘递上擦手的巾子,瞄了书案上的那副字一眼。
“奴婢不急,奴婢等着小姐将符画完再说。”
“……”
“好了,你说吧。”三娘按了按眉头走到榻上坐下,接过白英递来的茶水。
“小姐,秋衡院的一个婆子被按着打了三十板子要撵出府去。”白果在三娘耳边小声说道。
三娘想起了今日早上在孙氏房里的时候,六娘说起的那个起夜将她瓜果盘子打翻的婆子,以孙氏平日里的行事,三娘心中并不意外。
“可是啊,在那婆子就要被抬出去的时候出了变故了”白果的语气里有些兴奋,又隐隐带了些恐惧。
三娘喝茶的手一顿,看向白果。
“在小姐面前你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了,别讨打。”白英皱眉瞪向白果。
白果赶紧说道:“奴婢刚刚因为一直在外头看着,见那婆子要被抬出去了也和那些小丫鬟们悄悄跟了上去,想瞧一瞧有没有人来将她接走,若是没有我们就凑点小钱请个肯收人的医馆将她抬了去,她一把年纪了也怪可怜的。”
说到这里,白果吞了吞口水:“可是刚走到二门外头,那婆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就从眼睛、嘴巴、鼻子、耳朵里流出了黑血,然后便人事不醒了。”
三娘闻言皱起了眉头,白英更是眼露恐惧。
“那些抬人的婆子们,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这会儿却吓得跟什么似得,将人扔到了地上就躲了起来,管事怎么催也不肯来抬人了。她们说那婆子是中了邪了,被鬼上了身,奴婢回院子前那婆子都还在地上躺着,地上的血也没有人敢清理。”
三娘挥手打断了白果的话:“这事情你还跟什么人提过?”
白果一愣,继而道:“奴婢看到事情不对就赶紧跑回来告诉小姐您了。”
三娘点了点头:“你记住了,这是万万不可再跟人提及。切不可与人说起‘中邪’,‘鬼上身’之类的话了,即便是有人来问你你也要说没看见,知道吗?”
白果看到三娘脸上严肃的表情,赶紧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小姐是为你好才叮嘱你,你可千万别在外头多嘴。否则,若是那边追究起来,你可就要大祸临头了。”白英也说教了白果几句,说完了还不放心,又将白果提溜了出去要好好调,教了一番。
这次三娘看着垂头丧气的白果,却没有阻止白英,白果的性子她虽是喜欢,可是毕竟不适宜这样的环境,教训她也是为了她好。
这一日,到了临近晚饭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了起来,天空中暗云翻滚,狂风吹着镇纸下的宣纸“刷刷”翻飞,三娘的书房里即便是站在窗边也看不清楚书上的字了,白芷赶紧将敞开着的窗户关上,又找出了烛台将红烛点上。
才将那盏青花花卉纹八方烛台摆到案上,外头就响起了雨滴砸在地面的声音。
“小姐,加一件披风吧。”白英将一件淡绿色的湖绸披风在手中抖落开来,拿到了三娘面前。
三娘摇了摇头:“等会儿再加吧。”
走到窗前,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想透一透风,不想那雨滴竟像是长了眼睛似得立即贴着窗缝往屋子里钻,三娘的手都被打湿了,只得又把窗户关上。
“小姐若是觉得闷,不如去厅里坐吧,奴婢将门上的细竹帘子稍稍揭开一些。”白芷忙上前问道。
三娘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下雨的夏夜,闷着实在是难受。
这雨一下就是一夜,第二日三娘前去松龄院给孙氏请安的时候虽然天色还是暗沉,但好在雨却是不下了。
走到通往二门前的那条道时,三娘下意识地往二门那边看了一眼。可毕竟是隔得远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昨夜雨下地这般大,想必就算是地上有血迹也被大雨冲刷干净了。
三娘走进孙氏房里的时候,孙氏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只是脸色看上去却比平日里要憔悴许多,抬眼见三娘走了进来便道:“你来的正好,从今日开始你便跟姐妹们一起写包衣吧。”
三娘转头,看见二房的三姐弟与王玬正围坐在不知什么时候抬上来的那张摆放在正房中间的大八仙桌上。桌上铺满了一张张裁好的白纸。甘草和甘松正伺候着王瑞和王玬用浆糊糊着一个个小封袋,元娘与王璋正埋头些着什么。
三娘轻声应了一声是,与王璟也向桌边走去。
原来“包衣”就是每年中元节要烧给祖先们的孝敬。将锡箔纸钱放到糊好了的白色封袋里,再将先人的名讳写在封袋上面,到了中元节那日晚上,再堆在一处焚烧。
三娘以前没有写过这些,便轻轻拿起元娘写好了的一个封袋看了,只见上面用正楷写着“故显妣诰封一品夫人王门祖婆戴氏老太君冥中享用”。
“我与二郎将各位先祖的名讳皆誊抄了一遍,三妹妹你等下照着上面的写就好了。”元娘抬首,指着旁边铺排开来晾着等墨干的其余十几个封袋轻声道。
三娘笑着点了点头,能照着写她就不担心会出错了。
只是王家家族枝繁叶茂,要供奉的先祖也很多,即便是有她们这些兄弟姐们们一齐动手,也需要好几日才能写完了。
“今年要多烧一些‘包衣’,哥儿们有学业要顾着耽搁不得,你们姐妹几个白日里上午就都在这屋里写,下午回各自的院子休息,晚上你们再商量着每日来两个人,晚了便在稍间睡了。”孙氏又淡淡道。
为什么要晚上来,而不是下午写了晚上休息?三娘面上恭敬地应了,心下里却疑惑。
这时候,外头的丫头一声通禀,四娘,五娘和六娘也来了。
平日里四娘与六娘来的很早,可能是昨日六娘的话惹了孙氏大发雷霆让她心中依然还有些惴惴,今日便来的晚了一些。六娘进来后看了榻上的孙氏一眼,跟在四娘和五娘身后有些战战兢兢地上前给孙氏磕头。
“起来吧,六娘到祖母这里来。”孙氏见六娘这样,想到是昨日自己发怒吓到了孙女儿,便刻意放柔了声音,朝六娘慈爱地招了招手。
六娘脸上一喜,赶紧地爬起来坐到了孙氏身边,软软地依在了她的怀中。她原本以为祖母不喜欢她了,心中很是害怕,原来祖母还是最喜欢她的。
孙氏摸了摸六娘的头,正拉了她的手想问她今早上可用过早膳了,便听到一阵“叮铃”的脆响,低头便看见六娘的手脖子上带着一个用红绳结了平安节串着银铃的手串。
孙氏眼露惊恐,一把将六娘从榻上推了下去。
“快给我将她手上的邪物给摘掉了”
孙氏的叫喊声很是凄厉,吓得八仙桌上的几兄妹呆愣住了,而被孙氏推下来的六娘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撑着身体的右手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让她再也顾不得这是在孙氏房里,“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
“六小姐。”常嬷嬷赶紧上前将六娘扶了起来,六娘左手握着右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氏见六娘这样,想到自己刚刚确实是手重了些,不免有些内疚,便站起身想上前去看看,可是视线一接触到六娘手上的红绳,孙氏伸出去的手便僵住了。
而六娘见孙氏向她伸手,也下意识地朝常嬷嬷的怀里躲了躲。
孙氏撇过头,吩咐常嬷嬷道:“快将她手上的绳子给我解了。”
常嬷嬷赶紧一边抱着六娘哄着,一边给她解手上的红绳与铃铛。
可是六娘刚伤了手,此刻手腕上已经红肿了起来,比平日里粗了一圈,而常嬷嬷一碰到她的手她便喊疼。
常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六娘哭得撕心裂肺,一时间孙氏的房里乱成一团。
三娘看了一眼桌上用来裁纸的剪子,将它拿了走到常嬷嬷面前递给了她。常嬷嬷赶紧道了一声谢,小心地将六娘手腕上的绳子剪了下来。
“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系着小银铃的红绳便掉到了地上,本是清脆好听的声响却让孙氏的心中一阵发毛。
第一百零四章 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