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此时阖敬堂中,宋氏捻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钱妈妈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夫人,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宋氏睁开眼睛,望着慈悲的佛像,问:“音音已经过去了吗?”
“是,老奴派人盯着那边呢。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宋氏眉心紧蹙,叹了口气,说:“音音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又傲又倔。这回让她受委屈了。这孩子一定忍着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着……”
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呆了呆,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喊我母亲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委屈!”
钱妈妈目光闪烁,赶忙拦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说:“夫人,您不能这个时候过去啊!那位是什么身份?虽然被废,可天下人都猜只是陛下的一时气愤。再说了,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亲弟弟。即使太子爷将来不能继承大统,将来太后是他生母,皇帝是他亲弟弟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早没了回转的可能。而且这个时辰估计也来不及了。”
宋氏摇头:“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亲生女儿!比起三姑娘,二姑娘才是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脚步,目光黯然:“荷珠……”
钱妈妈瞧着宋氏的脸色,继续说:“这身为奴婢卑躬屈膝,见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会被又打又骂。二姑娘本是金枝玉叶,不仅被三姑娘抢走了一切,还要伺候三姑娘十六年!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补偿二姑娘本就应该,难道您希望老爷让二姑娘去?”
“不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凳上,“我的荷珠……”
钱妈妈悄悄笑了。她转眼看见周家老爷周玉清回来,赶忙去迎。
周玉清脚步有些匆忙,一进屋就问:“澜音被送过去了?”
听老爷也问起霍澜音,钱妈妈暗暗皱眉,生怕这事儿再起了波折。
“是,已经送过去了。”宋氏收起情绪起身去接过周玉清的大氅,“老爷,怎么了?”
周玉清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道:“本来有些话想在她过去之前与她说。没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搁到现在才归家。”
“你要与她说什么?”
“罢了。”周玉清摆摆手,烦躁地转身往外走。
宋氏望着周玉清的背影,眉心紧锁。
钱妈妈却松了口气,劝宋氏:“夫人,时辰不早了,您也歇着吧。明儿个一早,二姑娘还要过来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现周荷珠面对自己时小心翼翼的疏离样子,宋氏勉强点了点头。转身之前,她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
一片漆黑里,霍澜音抱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她在等卫瞻回来,又怕他回来。每一刻都那么难熬,她早已失去了对时间长短的判断,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好像过去了几辈子,垂着头的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来。
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遭受更加让人难捱和恐惧。
理智告诉她她躲不过,可是情感明显占据了上风。她不想再缩在漆黑的角落里等待下去。
她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跑到门口慌慌张张地拉开门,外面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来。
霍澜音的身子僵在门口,没有再动。因为她看见了夜色里卫瞻回来的身影。
无星无月的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了卫瞻一肩。
卫瞻脚步未曾停滞半分,他迈进门槛,停在霍澜音身侧,说道:“想走就快滚。”
寒冷的风吹在脸上,霍澜音冷静下来,轻轻摇头。她后知后觉光线昏暗,卫瞻可能看不见她摇头,于是说出来:“不走。”
卫瞻侧首瞥她:“你确定?”
霍澜音点头,用平缓的语气答话:“殿下许久未归,我只是想在门口等候殿下。”
霍澜音毅然抬手将房门关合,把风雪关在门外,也把些微雪光隔开,周身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霍澜音隐约听见卫瞻骂了句脏话。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下一刻,卫瞻忽然探手握住霍澜音的腰,轻易将她拎起来,抗在肩上,走向床榻。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又侧过脸凑过去闻了闻。
第4章
霍澜音身子一僵,脸颊瞬间发热。她被卫瞻抗在肩上,随着卫瞻的脚步,视线一晃一晃的。紧接着,她又是自嘲一笑。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道也没什么可尴尬羞窘的。
“臭。”
霍澜音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下意识反问:“什么?”
卫瞻又拍了一巴掌,懒得再说第二遍。
被扔上床榻的时候,霍澜音还是懵懵的。
臭?
他说她身上臭?
女子养在深闺时,即使有倾城容貌也未必人人皆知。而她正是因为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芳名远扬。现在有人说她臭?
霍澜音呆怔出神的时候,卫瞻三两下动作便将她已经被撕坏的裙子扯下来,欺身压上。霍澜音整个身子绷紧,再也没有心神去想什么香不香臭不臭的问题了。她僵硬地由着卫瞻摆布,放在一侧的手指尖儿颤了颤,轻轻攥着一旁的棉褥,力道一点一点加重,最后将棉褥紧紧攥在掌心,用尽全力。
视线里是卫瞻身躯的阴影罩下来,彷如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侧转过头,不想去看面前卫瞻的身影。眼睫颤了颤,她将双眸阖上,贝齿紧扣,忍受疼痛。
颈间忽然一凉,像是贴了一块冰,寒意瞬间袭遍霍澜音全身。她吓了一跳,不由“唔”的一声,惊呼出声。
卫瞻的动作明显停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霍澜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贴在颈间的东西是卫瞻的面具。原来他戴着帷帽不够,帷帽里面竟还戴了一张面具。
想来,他很介意别人看见他那张被毁了的脸。
不是霍澜音走神想东想西,而是她逼着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别的事情。她尝试着胡思乱想,可一次又一次失败,感官完全忽略不了。
她偏过头,望向轻轻晃动的床幔。
床榻四角压着暖炉,让床榻之内十分温暖。冰凉的面具摩挲着霍澜音的细颈。昏暗的暖账里旖旎一片,只是这份旖旎没有温度。
当卫瞻终于起身,霍澜音悄悄舒了口气。
卫瞻躺到一侧,一动不动。
他不动,霍澜音也不敢动。她仔细去听身侧男人的气息,等着他睡着,猜着他可睡着。
过了许久,卫瞻还是一动不动。霍澜音轻轻去扯一旁的被子,遮在身上,吸取温暖,虽然帐内本就一片暖意。
她怔怔望着床顶的幔帐,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去想。睡,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忽然,身侧的卫瞻坐起。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
“殿下……啊!”
卫瞻翻身跨坐在霍澜音的腰腹,手掌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未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卫瞻的手很冰,掌心的疤痕磨着霍澜音软腻的肌肤。他掐着霍澜音脖子的力度在加重。
他想掐死她!
霍澜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双手去掰卫瞻的手腕,奋力挣扎起来。然而纤细娇小的她所有挣扎都不能撼动卫瞻分毫,何况承欢过后的虚弱无力。
霍澜音逐渐觉得无法喘息。
不,她不想死!
慌乱之中,她使出全部的力气朝卫瞻的脸打了一巴掌。巴掌落在卫瞻的金属面具上,发出沉重的闷音。卫瞻被打得偏过脸。而霍澜音的手直接被震开,疼得她手心发麻。
好在卫瞻掐住霍澜音脖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且慢慢松了手。
霍澜音用发抖的手去推卫瞻,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么轻易地将卫瞻推开。
卫瞻跪坐在一旁,垂着头。
霍澜音看不见他的表情,整个人慌得厉害。她连连后退,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惧警惕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卫瞻。
这一刻,霍澜音忽然想到如果这个时候她高呼救命,也没有人会冲来救她。她早就被所有人抛弃,又怎么会有人管她死活。倘若哥哥在家可否会来救她?还是会像家里其他人一样把她当成抢夺荷珠一切的贼?
过了许久,卫瞻朝一侧无声躺了下去。
他就这样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霍澜音不知道,也不敢去证实。她仍旧缩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瞻。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她悄悄揉了揉仍旧酸麻的手心,后怕起来。她刚刚打了太子爷一巴掌?
还是觉得难熬。
反正她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离开也没有关系吧?
霍澜音不想再留在这间恐怖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废了些功夫才下了床。双脚踩在地面的刹那,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她慌乱中伸手去扶床沿,却不想刚好搭在卫瞻的手臂,吓得她赶忙缩回手。
她看了卫瞻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慌忙转身,哆哆嗦嗦去拿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子裹起来,光着脚往外跑。
刚一出屋,她大大吸了口气,紧接着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声喘息。
“音音!”角落里传来姚妈妈的声音。她在这寒冬腊月的雪夜里守了半夜。积雪落了她一身。
霍澜音循声望见姚妈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朝姚妈妈奔去,扑进姚妈妈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去。”姚妈妈没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跑出来,她什么也没问,转身蹲下把光着脚的霍澜音背在背上。
下了半夜的大雪,积雪很厚。昏暗中,姚妈妈深一脚浅一脚,背着女儿回家。
若她的男人没有战死,她也不会沦落奴籍,她们母女也不会走到今日。一滴又一滴的热泪陷进雪地中。她恨透了战争。
耳房的窗户被推开一道缝,林嬷嬷诧异地看着姚妈妈背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她沉吟了片刻,默默关上窗户。
莺时也没睡,她按照姚妈妈的吩咐,忙活着给霍澜音煮粥、熬药、烧热水。见姚妈妈背着霍澜音回来,她赶紧迎了上去。
“姚妈妈……”莺时见到霍澜音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
“热水烧好了没有?”姚妈妈问。
“应该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给桶里加水!”莺时什么也不敢问,赶紧跑去忙活起来。
姚妈妈把霍澜音放下来,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想要去看她的脚。
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摇头说:“没事。”
姚妈妈去看霍澜音的脸色,她脸色煞白,可是眼睛已经不红了,好似并没有哭过。
霍澜音没有接姚妈妈递过来的鞋子,脚步匆匆朝窗下的长桌跑去。她动作有些慌乱地摊开放在桌角的地图,睁大了眼睛,目光长久地落在地图上。
“音音……”姚妈妈担忧地轻唤。
霍澜音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应,她胡乱将地图推到一侧,摊开一张宣纸,蘸了浓墨,开始凭借记忆描绘地图。一座座山,一座座城,一条条路……
可是地图太大,她画着画着就记错了路。她默默将画错的宣纸揉成团,再摊开一张宣纸,继续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