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弎
“让开。”他道。
团子被推开后,怔愣了好一会儿,高大的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大约有个四五步距离,团子没哭,哒哒哒迈着短腿儿又追了上去。
“爸爸,爸爸等我!”
“爸爸,你不要音音了吗?”
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丝细小难以察觉的鼻音,林大人抽空往后面看了眼,团子腿短,哪怕是五六步距离,也好一会儿没追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小一团的孩子追在身后,周围都是大人,她尚且不及人家大腿高,一不留神就被淹没在人群当中。
林大人这个钢铁硬汉看着看着,心里也难免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踌躇片刻后,不忍道:“皇上?那个、还在后头追着呢。”
也不是林大人没有防人之心,皇上自己武力值高得惊人这不说,就说那小小的脏团子,若真是有不轨之心,也没那能力行刺。
团子太瘦太小了,看起来还好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能有这个条件行刺?
话说完,前面男人丝毫不受影响,棱角分明俊美至极的脸漠然无波,连根细微的毫毛都没起过一丝变化,脚步仍然大而有韵律,既不快也不慢。
林大人得不到回应,苦了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叫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惹得皇上嫌弃,还想不想好过了?
林大人身为侍卫军统领,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敢说有多了解皇上,但了解个两三分还是有的。
皇上少年登基,十岁那年,亲生母亲彼时尊贵的太后娘娘试图架空幼子,把持朝政扶娘家上位,朝廷乱成一团。
皇上冷静应对,背地里布下杀局,请君入瓮,一举将亲舅舅拿下,当日在朝廷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年仅十岁的少年皇帝眼睛眨也不眨亲手割下了亲舅舅的脑袋。
血溅三尺,鲜红的血喷洒在少年皇帝身上,冷酷阴沉,众大臣被吓得不轻,好几个胆小的甚至当场晕厥过去,尿裤子的也有。
哪怕当场撑住没晕的,回去也没少做噩梦,朝堂上一连多日告假了好些个官员,上早朝时金銮殿都空荡了许多。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了时,罪魁祸首,皇上的亲生母亲太后娘娘也没被放过,至今还幽禁在深宫之中,外面的人进不得,里面的人出不得,不见天日。
后来,皇上就没笑过。
执政手段愈加霸道刚硬,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哪怕是心腹大臣也只是听令行事的傀儡而已,甚至兴之所至,他不介意杀人为乐。
有时候林大人忍不住偷偷揣测,皇上恐怕是没将人当人……
更何况……他最后转头看了眼追在身后的脏团子,何况是只莫名其妙脏了他龙袍的小破团子?
眨眼的功夫,就林大人出个神的时间,那小脏团子如有天助,吧嗒吧嗒追了上来,见着爸爸眼睛就是一亮,顿时犹如一只小炮弹一样冲了上来,砰地一声撞在男人腿上。
她反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下意识仰头安慰爸爸,“嘿嘿,不疼,不疼,爸爸我不疼的。”
林大人:“……”
男人漠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同一头沉睡中的猛兽,眼里不含丝毫感情,高高在上像个石块儿做的神像。
“别再跟了。”
男人的声音不同于常人,他长得跟天人般俊美好看,声音却低沉带着一丝嘶哑,如同破鼓风机一样,又似锈了的铁链子艰难拉扯,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吓人
林大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握紧了剑柄,想着待会儿要是这只脏破团子被吓哭出来,吵着皇上了,他该如何?是递剑还是拦住让皇上少造孽?
他打了个冷颤,还是保命要紧!
团子眨了眨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吓住,反而重新抱住了男人大腿,甚至拿自己的小脏脸在他腿上亲昵地蹭了蹭。
待看见男人袍子上黑乎乎的污渍时,团子小肥脸烫得发红,蹭开了一边脸蛋出乎意料的白嫩,白里透着粉红。
即便一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感,团子也没放开抱着的大腿。
“爸、爸爸……”
音音低头看着地板,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茫然无措,一丝委屈,说道:“我、我害怕。”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他们头发长长的,穿了好多好多的衣服,音、音音一个也不认识。”
“不要丢下音音……”
他指尖微动,目光落在团子黑漆漆的脑袋上,上面的细软头发因为长久未曾梳理,本来扎着的小揪揪纠成一团,又脏又乱。
“皇上?”
危玦陡然回神,再一次转身而走。
林大人在心里默算,算那小破团子多久会追上来。
可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后来,这追了一路,那小破团子就这么放弃了?
往后头一瞅,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来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再无那只脏兮兮的瘦弱小团子。
林大人叹了口气儿,嘀咕了句:“不会是叫拍花子的给捉走了吧?”
“啧啧,又脏又瘦拍花子难道稀罕不成?”
他兀自琢磨着,没注意到跟前的人脚步一顿,复而大跨步离开。
次日,下了朝后,这一对主仆又出宫了。
早先就有密报说外邦北国皇太子秘密出行,易了容潜入大辰,意图不明。
满朝文武无人认得北国皇太子,皇上早些年见过北国皇太子,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便亲自微服出宫,明着是探查,可叫林大人来看,他家皇上何曾怕过这些?更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提防一个外邦太子!
但是皇上具体微服出宫是为了什么,莫非是闲来无事出宫透透气儿?林大人没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只能当个跟屁虫,在皇上身后伺候着。
西苑这间酒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来往宾客不断,人声鼎沸,已近中午,酒楼里往外飘出一阵阵芳香,西苑的酒菜向来以色香味俱全闻名,老百姓们常说隔着一条街就能闻见,就着这香气都能多吃上两碗饭哩!
酒楼门口,几个乞丐捧着碗远远站着,偶尔有饿极了乞丐蓬头垢面,捧着碗就冲了上去,趁着店小二不注意的时候,站在门口乞讨。
靠门的堂食客人似是善意也似是逗弄,随意夹了块儿咬过的鸡腿扔了过去,惹来两个乞丐的互相争夺。
客人哈哈大笑,直到小二听见动静了,连忙出来轰人,“走走走,这是你们能待的地儿吗?当心得罪了贵人,你们一条贱命都赔不起!”
店小二恶声恶气的,酒楼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藏了只小小的团子,她探出小脑袋,捂住了嘴巴,小小惊呼一声:“好凶!”
和前一日相比团子已经干净了许多,至少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依稀得见,一双小手擦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大约是人小不会扎头发,头顶上毛茸茸乱糟糟的小揪揪依然是打了结儿的脏乱。
“那个大叔叔是好人,给了鸡腿吃,小二哥哥是坏蛋!”
系统嗤笑一声儿,“小幼崽,给鸡腿的不一定是好人,恶声恶气的不一定是坏人。”
“为、为什么?”
系统叫她继续看下去。
等忙碌的店小二再次被叫走了,先前被赶走的两个乞丐又偷偷回来了,舔着脸喊大爷贵人,却被先前给鸡腿儿的那人一脚踹翻了。
来西苑吃饭的不是富商便是权贵,显然这人是前者,他的跋从将两个乞丐架了出去,仍在酒楼门口,踹了好几下。
踹瘾了还吐了吐口水,不屑笑:“就你?老爷心情好的时候拿你逗上一逗而已,怎么?给根破鸡腿儿还当真跟条狗似的缠上我们家老爷?啧,我还就告诉你了,老爷不乐意的时候,你凑上来那是找抽!”
音音瞪大了眼睛,吓得躲在狮子后面不敢动弹,“他、他们好凶。”
系统久久未出声,直到此刻方才说道:“小幼崽,方才那店小二知道这客人是个什么德性,才会出声赶人,所以有时候,看人得从心里看,光看表面是不行的。”
系统语重心长显然是喂了狗了,团子听完后,眼睛一亮,“所以、所以爸爸昨天不是嫌弃我对叭?”
“他、他虽然很凶很凶,可是、可是他一定是爱音音的。”
“就像这个大哥哥一样,表面是很凶很坏,可是他是为了他们好。”
团子捧住了小脸,满脸幸福憧憬:“粑粑也是为了我好,我得体谅他才行。”
系统:“……”
没救了!人类小幼崽,简直是反派(粑粑)的忠实小舔狗,自己给自己的洗脑功力一流,他这样英俊潇洒智商在系统界排名前五的顶级系统都没法挽救!
对乞丐来说挨打是家常便饭,两个乞丐被打之后,迅速爬了起来,互相撑着跑远了。
系统试图再挽救下,他教育道:“小幼崽,看见了吧?你再得不到你爸爸的喜欢,你就会像这两个乞丐一样,吃不到饭,还会挨打!”
“还有,小幼崽,在这里你得喊爹才行,不能喊爸爸!”
团子点了点小脑袋,又觉得系统说得不对,“系统叔叔,有一点你说错了,爸爸是爱我的。”
“唔……是爹,爹爹是爱我的!”
说完,她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亮得惊人,指着前方正要踏进酒楼的黑袍男子,“爹爹!”
系统:“……”
第25章 皇帝爸爸(二)
危玦刚踏入酒楼,腿上一重,再低头一看小小的团子抱着他的大腿,语气惊喜:“爸、爹爹!”
林一:“……???”
他惊悚地看着挂在皇上腿上的团子,爹爹???!!!
团子抱住男人大腿不放,兀自碎碎念控诉,她有些不习惯爹爹这个称呼,说出来的时候有些迟疑,差点又喊了爸爸,“爹、爹爹,音音等你超久超久哦!”
男人开口:“爹?”
抱住他大腿的团子满脸幸福,理所当然道:“爸爸就是爹爹呀!”
团子见着爸爸有说不完的话,嘚吧嘚吧个不停。
说了方才在酒楼外看见的事,说完发表了评价,感慨道:“爹爹,原来那个大叔叔才是坏蛋,小二哥哥是个好人。”
“就、就是……”
危玦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就见团子低着小脑袋有些沮丧,她仰头看人:“爹爹,你要是不要音音了,音音会不会像、像那两个乞丐叔叔一样,找不到饭吃,还要被打。”
团子想起来有些惆怅还有些委屈,愁的是这个世界好陌生,人人都穿长发,穿宽宽大大的衣服,还没有瓶子可以捡。
昨天她饿极了,还是一个卖包子的大叔叔看她可怜将卖剩下的一个馒头给她,团子想着这个世界这么艰难,要是爸爸不要她,她就得去做小乞丐讨饭吃了。
男人默不吭声,却没有伸手撕开团子,身后的林大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团子并没有发现这点,团子理所当然地认为爸爸是爱她,一直这么坚信着!
小音音继续念叨,略带邀功之意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抽空伸出了另一只手,掌心摊开,上下翻了翻,“爹爹你瞧,音音都洗干净了!”
她眼睛亮得惊人,清亮的大眼睛里满是邀功和求表扬的意思,“音音洗得干干净净哦!”
又瘦又小的团子小心翼翼问:“这下爹爹不会躲音音了叭?”
林大人恍然,所以昨天这孩子消失不再追了,是觉得自己太脏了被嫌弃了吗?
所以今天洗干净了重来?
他仔细看了看团子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