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弎
秦于礼都想着以后便宜闺女上学的事去了,这会儿丝毫想不起来,之前几次三番咬牙切齿琢磨过要花式丢掉团子,还想过丢哪里比较合适。
他毫无所觉……
团子不满了,喊道:“大伯伯,等等我和爸爸!”
去供销社买了东西,秦于礼毫不客气笑纳了这对中年夫妇的糖糕和点心,他们出手挺大方的,给团子买了一斤牛奶味的白糖糕,还买了一小包奶糖,价钱不便宜,要钱还要票。
秦于礼笑着道谢,收礼的时候没客气过,开玩笑,是他们别有居心接触他们,要是收了人家好意,秦于礼觉得自己就是有便宜不占的王八蛋。
就这么会儿功夫,从粮站到隔条街的供销社,秦国树这货已经把中年男人当成忘年交了。
这中年男人姓陈,叫什么不知道,秦国树跟人称兄道弟,喊人家陈大哥。
他觉得陈大哥兄弟是个好人啊,思想觉悟也高,跟他聊天的时候,完全能体谅到农民同志的辛苦,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还跟他一块儿批斗了那些剥削老农民的干部。
秦国树皱着眉头,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愁眉苦脸的,“哎,陈大哥,也不知道这世道是咋了,填饱肚子不比其他重要吗?再要求发展不也得靠人去出力?”
“城里工人都是文化人,咱们乡下人是比不上,可城里人也要吃粮不是?他们吃的东西那也是老农民种出来的,把农民同志们饿死了,谁给城里人种田啊?”
一路过来,秦于礼听了一路,到了这份上,他是看出来了,这中年男人兴许不简单,估摸着是城里干部啥的,他问这些话更像是上头领导来考察时问的话儿。
否则一般人不会问这些,更不会耐心听他傻大哥唠叨还有一个三岁孩子时不时插嘴,说的话幼稚,又叫人忍俊不禁。
这会儿闲不住嘴巴的团子又开口了,她奶声奶气附和了大伯说的话,“吃饱饱,吃肉肉,才有力气。”
秦国树在小弟死亡凝视下拍了拍小侄女的脑袋,笑骂道:“贪嘴囡囡,有口糊糊吃就不错了,还想吃肉肉?等大伯发了工资,给你偷偷买一小块儿。”
秦国树当大队长一个月是有二十几块工资的,以往这些钱舍不得花用,都是交给大家长的老娘的,他要支取一点给侄女买肉,他娘一定二话不说把肉票都给他准备好了的。
陈怀生将目光移向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团子身上,赞许道:“你们一家人倒是和乐。”
“这年头能将孩子养得这么好的家庭不多了,比城里孩子还白净,这小身板有分量。”
陈怀生指的是团子胖嘟嘟的小身子和肥脸蛋,粉雕玉琢又圆乎,看着和这个时代养的孩子完全不同,别的孩子都是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偏偏这个孩子生得好,养得更好。
说是人家大干部家庭的都有人信,就是那种家庭也不一定能养得出来,又见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有一股子机灵劲在,自信聪慧,料定是家庭氛围和教育极好,才能养得出来。
他总结道:“可见你们家定然是团结友爱的好人家。”
秦国树觉得自家的确挺不错的,少有争吵,于是笑着点点头说:“咱家是挺好的。”
秦于礼默默道,难道不是因为各个都怕老太太,所以在老太太手里翻不起风浪,“被迫”友好?
闺女被一个疑似“大人物”的人夸了,秦于礼也挺高兴,他扬眉浅笑,把团子挂在脖子上,举高高。
团子高兴得直乐呵,还挺了挺小胸脯,这个大叔叔说她有分量呢,有分量可不就是很重要的意思?对爸爸来说顶顶重要的小宝贝!
聊得兴起了,两家人也没急着回去,跟着就去了边上的国营大饭店,陈姓同志夫妻俩出票,秦国树咬咬牙出了两块五毛钱现钱。
一半是秦于礼凑钱的,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钱,另一半是原先预算要给团子买糖糕,结果陈怀生这边给买了,还多买了糖,于是这个钱就这么剩下了。
人生难逢知己,两块多钱,还能带囡囡吃顿好的,秦家俩兄弟觉得值了。
当然秦国树是单方面觉得人是“知己”秦于礼觉得值纯粹是看出人来头大,想着结交下不是坏事儿。
碰不到周一周末,店里没供应大肉菜,当然,就算是供应了,秦国树那也是吃不起的。
简单点了几份白面水饺,又炒了盘加了俩蛋的青瓜菜,几个人就吃得很满足了,家里没养鸡,上头也不让养,团子已经很久没吃过鸡蛋了,更没吃过水饺,吃得一本满足。
她和爸爸一个大碗,里头装着十来只胖乎乎的饺子,秦于礼给崽子喂一个,自己吃一个,汤也是分着喝。
陈太太见了笑道:“看不出啊,秦于礼同志你这么年轻就会带娃了。”
这年头少有男人会带孩子的,多数是扔给女人家,更别提带闺女了,父女俩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的,这画面看着还挺温馨的,尤其是父女俩颜值都挺高,看上去赏心悦目。
又问到孩子母亲,秦国树心直口快,说囡囡是他娘从山里捡回来的,给三弟当了闺女,“三弟还没结婚呢。”
陈怀生夫妇暗自点头,能这么善待一个捡来的孩子,还养得这么好,这家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和善朴实。
团子吃完东西砸吧砸吧嘴儿,小奶音一本正经感叹道:“要是奶在就好了,还可以分给奶吃。”
团子还有些遗憾呢,说可惜不能带回去给奶吃,只能吃进肚肚里,吃得肚子鼓鼓的。
陈怀生听了,脑海里闪过一丝什么,他陡然道:“好孩子,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陈叔叔说一遍?”
“想分给奶吃?”
“不是,后头一句。”
“爸爸说不能打包带回家,只能在这里吃完,可是分量太多了,音音吃撑了,肚子鼓鼓。”说完小手还摸了摸胖肚皮儿,秦国树忍俊不禁,秦于礼若有所思。
陈怀生则匆匆道:“两个小兄弟,我这边还有事先回去,你们以后要有事找我,可去县委大院找门卫说下,就说找老陈。”
秦国树愣愣看着人家匆忙离开的背影,说咋这么突然。
“……”
这一路回去,秦国树还在感慨,说起县里的所见所闻,谈到那位善解人意又威严满满啥都懂的老大哥同志,嘴里一连串的赞叹。
“城里头也不全是不知事的文化人,像陈老大哥就挺好的,对咱们老农民体谅,要我说啊,干部就该是这样的,为咱老百姓着想,把那些虚荣心抛在脑后才是。”
秦于礼瞪了大哥一点,“你先前说说也就罢了,现在可闭嘴吧,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秦国树立马闭嘴,还左右看了一眼,都怪他大意了,要是不小心传到公社那些干部耳朵里,他还干啥大队长啊。
回到生产队后,秦国树连夜绞尽脑汁写了一通演讲稿出来,第二天傍晚下工后就召集了社员们念稿子,在这当口他这个大队长得站出来鼓舞人心,给社员们增加信心,让他们能有信念撑过这一道难关。
这一通动员大会有那么点用,但效果不明显,眼下农民同志最需要的是粮食,看得见的粮食,你跟他们说啥都不如实实在在的粮食有用。
最近都有人捧着碗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故意没吃完带回家,省着下顿吃,一顿省一顿,永远还有一顿饭剩着,哪怕起不到啥作用,感觉心里头也舒服些。
可惜糊糊是流食放不了多久,倒是有人把窝窝头和蒸好的地瓜切好拿去晒了,晒干藏起来做储备粮。
真到了食堂没饭吃的日子还能撑几天呢。
晒干的窝窝头丁点水分都没有,硬得像石头,不泡水的轻易是咬不开的,就这社员们还稀罕得很呢。
陈秋花也这么干了,她想着要是以后没饭吃了,没糊糊泡给孙女喝了,就泡晒干的窝窝头给孙女吃。
这一年的秋天很短,几乎是跟夏天的尾巴衔接在了一起,没多久后天气冷了,再一算日子,得了,冬至了。
第97章 村霸爸爸(十)
现在年景不好,哪怕是一年一度的冬至村里也没啥活动。
要是换成几年前各家各户自个儿吃的时候,还能咬咬牙整顿好吃的出来,包包饺子什么的,哪怕馅儿是不放肉,弄点白菜鸡蛋馅儿的就很好了。
可惜只能是想想。
眼下大槐村上下情况不容乐观,粮食这边食堂已经是一省再省,眼看着米粮还是越来越少。
大队上这边老早就将细粮全部弄到粮站去换成粗粮回来了,粮食整整多了几倍,现在没细粮掺着煮,割喉咙,还他娘全是稀的。
可是社员们也明白这样扣扣索索是为了啥,就为了能让他们撑久一点儿,这年冬至大家伙儿没啥要求,就是食堂难得煮稠了些,还往里头加了几把野菜,煮菜糊糊的汤水是用几条鱼熬的汤,鱼是队上几个平日里叫人看不起的混混们去打来的。
混混也不全是坏,他们知道平时偷懒那都是因为乡里乡亲在包容他们,投桃报李,几个大小伙子在秦于礼的带领下,去了大槐生产队东边那面儿的河里捞鱼。
趁着天儿还不算太冷,还没下雪水面也还没结冰,几个大小伙子下河去摸了几条肥鱼。
熬汤的鱼都熬烂了,刺儿挑出去,跟着放进去煮糊糊,所以这粗粮菜糊糊看起来是磕碜,但吃起来还挺鲜的,把粗粮那股子最近都快吃吐了的粮味儿压了下去,既有野菜的清香,也有鱼汤的鲜味儿。
社员们吃得一本满足,嘀咕说几个混子终于干了点人事儿。
“还别说,老秦家这三儿子最近很少惹事了,自打有了他闺女后,每天不是带娃就是上工,有时候还把娃娃带到地头上去,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是当爹的人了,靠谱了不少,我寻思着要不要给我家儿子也尽快找个对象,以后生了娃也踏实稳重些。”
“就这年景,你还想娶儿媳妇回家?回去多一张嘴可有你好受的,虽说现在吃大锅饭不要紧,但你想过没?万一食堂没了粮食,断顿儿了,你咋办?多领一个人回家,就得饿死。”
说的也是,那老婶子不再提起这事儿。
按理说,冬天接近年底向来是爱办喜事儿的,可今年队上一对结婚的都没有,哪怕是生娃娃都少见,兴许是营养不足的缘故。
说到老秦家的秦老三,社员们想起老秦家的人,还真是稀了奇,食堂伙食越来越差,大家伙儿哪怕最近不在农忙,不大出力气干活儿,也觉得难捱,各个面黄肌瘦的,精气神也不大好。
可老秦家的人他们瘦归瘦,精神上却是很好的,眼睛清亮有神,说话中气十足,跟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
边上抽着土烟的王老大爷幽幽道:“老早跟你们说了,人要心怀希望,要积极向上才有精神气,老秦家的人不愧是队长家人,思想觉悟就是高,人家那是精神好呢!”
“任何时刻都不放弃活着的希望啊,咱们得向他们学习。”
这话儿王大爷不止说过一次了,他惯爱叨叨这些,社员们听习惯了,就绕过这事儿,只当老秦家的人真像王大爷说的这样,精神觉悟好,所以才有奔头,走起路来都风风火火的。
被社员们羡慕佩服的老秦家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从食堂那里一人打了一大碗糊糊回来,紧接着陈秋花去厨房里取出了陶罐子,将罐子一打开,肉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几个孩子吸溜了下口水儿,眼睛亮亮看着奶面前的罐子,“奶,肉!”
陈秋花得意,拿着自制的长木筷在罐子里捞了捞,夹出一块肉片儿出来。
老秦家众人看着那块油乎乎带酱的肉片儿,眼睛冒着绿光儿,口水不停往下咽。
没办法,任谁连着吃了两三个月粗粮糊糊见着这样又香又有卖相的肉片儿都会眼里冒出绿光来。
陈秋花抠门,过日子精打细算,这两月以来,哪怕食堂伙食再差,也只一个月切了一次肉片给大家伙儿加餐,总共就两回,就这两回的肉片才叫老秦家的大小同志们撑了下来,觉得日子有了盼头,那挂在陈秋花房里的腌肉,就像是掉在人眼前的胡萝卜似的,只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想想那肉的滋味儿,就觉得有了力气,再撑撑,下月就能吃肉了呢。
没等再过完一个月儿,冬至来了,老秦家再一次吃上了肉儿。
而且这回的肉片儿,是陈秋花特意用酱油和五香八角这两样珍贵大料去做成酱肉的。
肉切成片片儿,加上仅有的这几样佐料,再把从朱大娘那里骗来的一小碗酱油倒进陶罐里,加上点儿清水,跟着就小火儿慢炖,炖上一天,从早上炖到傍晚,这酱肉成了!
虽说是简单了些,但是这是肉啊,炖得软烂咸香咸香的,别说几个孩子了,就是几个大人都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秦国树压下去想吃的欲望,木愣愣说:“娘,咱们家咋又有肉了?”
先前两回加肉,每人就三五片儿,切得薄薄的,陈秋花敷衍大儿子说是她从娘家带回的腌肉,秦国树也就信了。
陈秋花的娘家是隔壁红土生产队,因为盛产红土,那边设了个红土基地,专门攻击给上面单位烧红砖用的,直接归属于县里的烧砖厂。
这个小红土基地哪怕规模不大,也养活了红土生产队不少人,那边发展得好,社员们生活水平比其他生产队要好很多,有的甚至比镇上人家还好。
红土生产队的社员们走出去底气都足足的,他们有地还有红土,不怕饿肚子!
陈秋花的娘家就是红土生产队的其中一员,陈姓是红土村的大姓,那边算是宗族式的村庄,陈家在那头儿也是有头有脸的,家里男丁壮劳力还多,陈秋华就有两个外甥是红土基地的工人,专门负责挖土的,她大哥是个小干部,风光得很,对了她外甥媳妇儿还是村口供销社的售货员,全家没几个孬种。
陈秋花会嫁到大槐村一是本村的都同姓,沾亲带故的不好找人家,往外头找一眼就相中了秦老头。
年轻的秦老头也是村里一枝草,老秦家基因好,秦老头年轻时身材挺拔高大,又老实勤快,是个踏实上进的。
陈秋花眼睛尖利,条件不好咋地了,就这样的样貌不差,性格还能拿捏得住的就是好对象。
她跟着就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