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弎
两旁是大哥二哥两口子和几个孩子,明明桌上摆着还没吃完的肉疙瘩汤,应该是在吃饭,看这架势却更像是在三堂会审。
陈秋花绷紧了老脸,严肃道:“还知道回来?”
秦老头:“爹妈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
秦国树:“小弟你咋这么快回来了,那边不是说咱们霖县被抓了几个?大哥快担心死你了!”
秦国东:“嘿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国东话音刚落,秦老头陈秋花齐齐转头看向秦国树,“被抓?你咋没说过?”
秦国树:“……”
秦国树挨了一顿收拾,爹娘气他瞒着他们,要是真有个啥事不得早点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想法子?
“你爹娘没这么脆弱,咱们都半只脚伸进黄土里了,多少风浪没见过?你爹和我当年还见过鬼子咧!”
随后将矛头指向三儿子,看奶要喷人,团子机敏拉了拉奶的衣袖,说:“奶,爸爸衣服都湿湿,要感冒了。”
陈秋花一口气梗在那里,没好气道:“快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出来挨收拾。”
秦于礼:“……”
等看人进屋了,陈秋花又吩咐二儿媳妇去厨房煮碗姜汤,“顺道放两勺红糖进去,这才出去几天,三儿都瘦了。”
团子拍着小手掌:“奶好,奶好!放红糖!”
老秦家的人见惯不怪了,这一老一少都向着老三,团子年幼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直白,天天一口一个爸爸,只要老三在家,准是黏在他屁股后面,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人不在又见天儿念叨。
当娘的陈秋花同志更不用说,嫌弃归嫌弃,背地里对不仅护着儿子,还啥好的都给他留着。
所以老三这人真叫人羡慕,欠揍得很。
等秦于礼换完衣服出来,想起崽子刚才站在门口迎接他眼巴巴的小眼神,心里难得有了几分愧疚,便弯下腰伸手要抱人。
团子哼了一声,小脑袋往旁边一转,小手背在身后,不让抱。
哟,这还耍上脾气了。
秦于礼要不是没失忆,真真正正记得二十年来的所有经历都要怀疑这小崽子是自己亲生的崽儿了。
打从这崽子来到秦家第一天起,就对他表现了不同寻常的好感,那股子亲昵劲儿和依赖感还真不像是头回认爹的感觉。
被赖着赖着,秦于礼都习惯了崽子事事向着他的态度,现在小脑门对着他,倒让秦于礼有些心虚。
崽子很生气,这点老秦家的人都看出来了。
双胞胎偷偷咬耳朵,“音音妹妹终于生气了,还是跟三叔生气的,三叔会哄妹妹吗?”
黑面想了想三叔平时谁都不放在眼里,还爱欺负小孩儿的个性,迟疑说:“应该……不会?”
从小到大被三叔坑多了,双胞胎对不靠谱三叔的信任值直接是负数的,哪怕知道三叔其实对音音妹妹还不错,比对其他孩子好上太多了,可仍然没法儿想象三叔哄孩子是个啥样。
先前没机会见,因为音音妹妹脾气太好太软跟糖块似的,甜甜软软的,跟三叔感情又好,不会跟三叔生气,他们也就没机会见识到三叔哄人是个啥样。
然而,今天他们有幸见识到了。
黑白面眼睛瞪大了看,看三叔摸了摸鼻子,从身旁的大袋子掏出一件漂亮的粉色小裙子递过去,微微低下声音,试图哄崽子,“不是想要漂亮小裙子?给呗!”
音音捂住眼睛偷偷从指缝里瞧,瞄到那件小裙子心里有些开心,她好久没有穿漂亮小裙子啦!
心里是高兴死了,团子仍然没把手拿开,捂住胖脸捂得死紧,咧开的嘴角连忙收了回去。
团子又哼了一声,嘟哝道:“明明是爸爸想买小裙裙,音音没说过这话。”
秦于礼:“……”
八辈子没这么囧过,秦于礼一张脸抽抽,想了想又从那个大袋子掏出一罐糖,糖罐子上面印着今年刚流行的一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的主角。
罐子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糖果纸包装的水果糖,这是海市那边最时髦的儿童零食,百货专柜上那些售货员都推销这个,说卖得好,小孩儿很喜欢吃,不仅喜欢,还喜欢那个罐子上面的图案。
兴许是怕哄崽子的筹码不够,秦于礼又掏了掏,那个大袋子跟个百宝袋似的,让他掏了个半空。
他又从里头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拍到团子面前。
“喏,牛奶味的奶糖!”
老秦家几个小孩儿看得目不转睛,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听见这话儿小花偷偷凑上去跟姐说:“奶糖可不就是牛奶味吗?”
秦于礼:“……”
跟着又掏出一罐麦乳精,大约有个两斤的样子,装在铁罐里,乡下人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精贵的东西,听说这麦乳精哪怕是县城里也不好买呢,得那些大城市的货柜才有。
孩子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两个老秦家媳妇看向小叔子有些咂舌,小叔子这是上哪儿去发财来了?
陈秋花咳了咳刚想说点啥,只见她那个傻儿子又掏出了一件棉袄,是件大红色的小棉衣,帽子上还有两个兔耳朵,两边的口袋也绣了兔子图案,做工精致,很是可爱。
秦于礼把小棉衣摊开扬了扬,小小的外套很厚实,却很小,拿在秦于礼手上有些莫名的喜感。
秦于礼把小外套在闺女身上比划了下,勾了勾唇角,“想要不?”
团子终于放下小爪子,转过头看他。
看崽子清亮的眼神,秦于礼心里一阵满足感,一张最近瘦了些显得愈加清俊棱角分明的脸笑得很是欠扁,他弯下腰和崽子对视道:“叫爸爸。”
老秦家的人:“……”
秦于礼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进来就没听见崽子喊爸爸,哪像以前对她再凶也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喊爸爸,这么一想心里头还真有些不习惯。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良久,秦于礼抓了抓稍微长长了些的头发,有些抓狂,“还想要咋地?”
团子眼睛红红,嘴里不满嘟哝道:“爸爸食言了。”
“说好了三四天就回来,但是爸爸最会骗人了!”
“奶奶很担心,爷爷担心,大伯二伯担心……”
“音、音音也担心……”团子有些羞涩,仍然瞪大了眼睛,握着小拳头控诉,她要让爸爸明白他错在哪儿了,好孩子应该知错就改的。
“音音担心、难过,吃饭饭也不香了,村里别的小朋友说爸爸要被抓去坐牢了……”
“但是爸爸,坐牢是什么意思?”
团子隐约知道不是什么好意思,听说是关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屋子里,不让出来,没饭吃,谁都可以欺负。
想着想着,她吸了吸鼻子,这次务必要让爸爸认错了,她才要原谅他!
秦于礼摸了摸鼻子,耐心比前些天出门前还要足,把前因后果掰碎了跟团子说。
老秦家的人就坐边上,跟着听。
秦于礼过去海市的时候一切顺顺利利的风平浪静,返回来的时候才遇上的暴风雪,
一片大雪封路,地面上的雪有大人小腿高的深度,车子没法往前开,当地的交通局安排了人去清扫雪,然而没多大用,你扫了,天上接着往下飘,路上车子堵得越来越多。
大过年的都想早点赶回家吃年夜饭,过个好年,人一多就容易惹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越堵着人心越人心浮躁。
堵得最严重的地段,那边靠山,也偏僻当地交通局公安局也不咋管事,编制里的人还少,当地临着公路那段靠着两个村庄。
当初修路的时候是占用了这两个村庄的土地来修的,虽说另外给了补偿,但村民们不这样想,他们认为这地儿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那就是他们的,既然出了地那这条路也有他们的份儿。
于是就干出拦路抢劫的事儿。
人家抢出经验来了,倒没直接说抢劫,就拿出些不起眼的山货来强买强卖,亦或者是水啊糖的。
上来就提着东西问说兄弟你渴不渴?跑了这么久路也该渴了饿了?咱们这边有热水还有糊糊窝窝头吃。
还关心说司机同志真辛苦,都要过年了还堵在外面,咱瞧了真心疼。
刚开始司机们还被蒙了过去,一听他们说的这番话,感动得不行,直说人间处处有真情,这里的乡亲老有人情味儿了,这年头谁家都过得不容易,他们冒着大雪天出来关心咱们,还给咱们送热水送吃的,可真是热心善良的大好人!
有的不好意思吃人家东西,但热水这种东西无非就费点柴火儿,一小杯水不值什么钱,在当地村民的热情招待下喝了几口热水。
大雪天的热水下肚是真舒服,有那真饿了的憨子兄弟也不讲究,当真吃了人家送过来的糊糊和窝窝头,吃完了享受叹了一声,连连感谢,想要掏钱又怕辜负人家农民兄弟的一片好心,就从车里掏出些小玩意送人家当做是谢礼。
这些统统不顶用!
这些喝了水的吃了窝窝头糊糊的司机大哥都太天真了!
等看他们吃完了,人家什么礼物都不要,就伸出手来管你要钱!
不给?人家就说你吃都吃了喝都喝了想白吃白喝?行啊,咱叫警察同志来评评理,看世上有没有白吃的午饭?
到这里,如果是正常买卖价格交易那倒还好说,偏偏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杯热水管你要一块钱,一碗稀稀的粗粮糊糊管你要两块钱,窝窝头一块五,对了还有配咸菜的,咸菜五毛钱。
这价格高得离谱,就拿国营饭店来说吧,票证先不说,单说价格,一碗白面做的饺子,十来只胖乎乎的饺子里头还包着肉呢,也才一块钱不到,要是炒个素菜就五毛六毛的,便宜得很。
哪怕加上各种肉票啥的,换算一下,他卖一碗粗粮糊糊就够你吃一大碗饺子还有剩的。
再说热水,这就是白来的东西,一大捆柴火能烧多少锅热水啊,再倒进小杯子里,平均成本有多少?
等于是白来的东西,就这玩意儿,挨家挨户都有的东西,随处可取可做的东西,他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块钱?!
这比抢劫的钱来得还容易!
笑死个人了,天皇老子都不敢开这个价儿。
这年头会开车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背景总归不会太差,也有技术傍身,底气足脾气也够硬气,登时就火了。
暴躁的司机大哥们恨不得把刚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还给他,实在太不要脸了干出这种强买强卖的缺德事儿。
你要是一开始就说好你是来卖东西的,明码标价再贵咱也认了,你不说你卖的,也不说价格,就打着好心人的幌子叫人放松了警惕,等吃进肚子里,回头又告诉我这东西是拿来卖的,它很贵,贵到你想象不起!
暴躁的司机大哥和人多势众的当地村民们理论了半天,越说越火大,他们吃了人家东西是事实,这没法反驳,这感觉跟吞了苍蝇屎一样难受,没处说理去。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了,火气上来,这架就变成了群架,噼里啪啦一阵打,连着伤了好几个人。
秦于礼所在霖县食品厂的车队排在后面,他们这一趟出了三辆货车,连着排成一排。
先前村民也找过他,秦于礼嘴巴里嚼着颗糖,是崽子平时最爱吃的牛奶味的那款,叫啥大白兔的,秦于礼吃了一颗,觉得甜腻得不行,也不知道崽子为啥爱吃。
他脚翘在车头,百无聊赖抖着腿儿,想着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心头火热,他一定让崽崽哄着他跟他说好话,再一件一件地把东西给她。
不一起给,一天给上一件,瞧她没见过世面惊喜的小模样,秦于礼觉得怪好玩的。
正想着美事,那边车窗让拍了一下,憨厚淳朴的老农民脸凑到面前来,提着东西问兄弟要不要来点,说太辛苦啥的,话里话外贴心得很。
秦于礼是啥人?他是大槐生产队第一刺头儿,是个实打实的村霸。
从小到大能凭着自己本事在这个人人喊劳动最光荣的年代他凭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靠运气?
靠的就是他这颗聪明的大脑,凡事都精准踩在人的底线上蹦跶,从不去逾越那些不可触碰的东西,这才能安安稳稳地偷懒这么多年。
混了这么多年,他一双火眼精金不是盖的,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正所谓啥人最了解你?不是你朋友而是你同行,见你眼珠子转一转都知道你在想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