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迁
“祖母和太太不会亏待我,该有的东西总不会克扣了去。日后,我就把姨娘带出去,跟着我过松松快快的日子,岂不是好么?”
对亲娘这样一心要把自己往什么王爷身边塞的做法,叫阿珠脸色就慢慢地冷了下来。
她是国公府的姑娘,日后出嫁必有一副不薄的嫁妆。不论夫婿是谁,顾老太太和温氏总不会把她送去给人做妾。阿珠相信,凭着自己的手段和心性,能把日子过得很好,不必像她姨娘那般动辄得咎,动辄挨打禁足的。
阿珠想的明白,她不如阿珎出身好,也不如阿瑶聪明稳重,性子实在是说不上好,哪儿受得了旁人给她气受?
凭她爹是靖国公这一条,嫁到低些的门第里去,那夫家一家子都得拿着她当宝贝供着,必然不会有人敢给自己找不自在。
白姨娘尖叫,“什么出去?出去什么!我不走,表哥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往后踉跄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珠,目光里满是陌生,“我的阿珠,从小要强,不是这样的!”
忽然就上前一把抓住了阿珠的手,“阿珠,听娘说,你姨母已经安排好了,会接你进宫里去,到时候她会想法子叫荣王见到你。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又是这样的容貌,还有宫里的贵妃替帮你筹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你听娘的话,抓住了机会搏一把,好不好?”
宫里虽然有贵妃姐姐给她做靠山,可终究不如亲生女儿来得硬气不是?
白姨娘实在是觉得,若不是丽贵妃抚养的皇子年纪尚小,才跟阿珠是最合适的。如今退一步,荣王也能说是绝配了!
“姨娘!”
阿珠忍不下去了,霍然站了起来,“我说,不好!”
“我不想折腾,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个什么一心找绝色当王妃的狗屁荣王老男人,我看不上!”
声音不算大,语气却生硬又严厉,就叫白姨娘愣住了,张着嘴,眼角儿还挂着点儿泪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阿珠扬声叫守在外间的丫鬟,“去送了姨娘回去!”
又低低地对白姨娘说道,“姨娘趁早别做什么白日梦,再叫我听见这样的话,我也只好去告诉祖母。”
“你竟敢威胁我?”白姨娘见了鬼似的看着阿珠,搂着心口,眼泪一对一对往下掉,之觉得一颗替女儿操碎了的心都被阿珠辜负了,“我那样替你着想,你竟拿来威胁我?”
“姨娘说威胁,就是威胁吧。”阿珠深吸口气,“我劝您安生些。姨母在宫里头再如何,也管不到咱们家里来的。您以为,她能庇护您多少?”
别说丽贵妃只是个妃子了,便是皇后又怎么样,没听说过后宫能管到臣子家内院的。
到时候惹出事情来,受罪的还不是白姨娘?
叫人把白姨娘连拉带拽地送了回去,阿珠气势一泄,就有些个身心俱疲的样子,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地坐了半晌后,从首饰盒子里抓出一根钗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都是那个什么王爷闹出来的!
她就是不怎么出门,也知道如今京城里头想叫女儿当个荣王妃来荣耀一把的人家真不在少数。
“什么东西!”低低骂了句宫里头不肯安分的丽贵妃,阿珠将拖在胸前发丝猛地往后一甩,愤愤然地上床盖住了脑袋。这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只琢磨着怎么才能叫白姨娘离着丽贵妃远一点。
次日一早起来,阿珠就觉得浑身上下也发冷,叫丫鬟又给盖了床被子也不大管用。不但这样,眼皮也沉,从心里头就感觉空落落的。
秋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地说道,“有点儿发热了。去回了老太太,请大夫来吧?”
阿珠嗓子也干疼得很,点了点头。
她住的离春晖堂最近,顾老太太先知道了,还过来看了她一回。
见阿珠躺在床上,本就纤细的人因生病更添了几分脆弱,就连那双眼睛里都更加湿润了些。不过,好在阿珠精神儿还好,也就放了心。等到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感了风寒。
顾老太太就嘱咐人去照方子抓药熬药,又嘱咐了秋月等人不许给阿珠油腻的东西吃,也先清清静静地喝上几天清粥,连小菜都只要素油调拌的。
这边还没说完话呢,就听说阿瑶也病了。
加上原本就已经生病的五姑娘六姑娘和阿琇,国公府里九个姑娘,一下子就病倒了一大半。
这每天里忙忙乱乱地请医熬药,等到阿琇等人都大好了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万寿节了。
当今圣上登基二十余年,不说海清河晏,近年来起码也算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又是花甲整寿,今年的万寿节就办的格外宏大热闹。
除过正日那天的宫中献贺外,更有京城一连三天的放焰火,开夜市等,城里头不闭门宵禁,街道各处商铺张灯结彩的,竟是比白天里还要喧嚣热闹些。
因病了一回,阿琇等近来都没怎么出去过。有这样的热闹,哪里会不去凑一凑?
请示了一回顾老太太和温氏,万寿节第三日,从阿珎到阿琇,再到初一,都换了男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都戴了面具,身边带好了保护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出了国公府,去外边看焰火了。
当然这也不能叫她们大街上跟人挤来挤去的,温氏提前就叫人订下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饕餮楼中的一个雅间,推开了窗户就能看到街上,最是个看焰火的好地方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到了饕餮楼,就看见了个熟人。
阿珎的表哥,王尚书的孙儿,在京里很有些名声的王松。
第54章 可是章三表妹?
要说王松这个人,当真是生得相当不错的。一领纯白色的大氅将他衬得格外高挑,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尤其那双眼睛,水润莹然,显得十分的温柔多情。
自从两家因亲事不成闹掰后,除了王智南下成亲,顾老太太和温氏叫人送去了一份添妆后,便再无来往。
王二太太看自己儿女如同金玉。求娶阿珎不成后,便一门心思要为王智娶个名门贵女,来好好儿地羞臊一番沈家。挑来挑去的,她能看上的人家,要么是勋贵,要么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可谁家的闺女是大风刮来的呢?王松自己虽然有点儿才名,却还是白身,前程在哪里还不知道。祖父是阁臣没错,却又有了些年纪,王二老爷官小位卑,六品的位子上熬了多少年了,这辈子出息有限。所以但凡王二太太跟人家透露些想要做亲的口风来,竟是没有一家应下。
如今,可把个王二太太急的不行了。
王松自己倒是不急——不管与谁订了亲,都多了一个管束不是?哪里有如今这样的自在随心呢?
正与几个做文人打扮的朋友在饕餮楼的大厅之中吃酒谈天,便看到了小二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后边转了出来,一溜儿小跑着去门口迎了一行人进来。
这行人都是锦衣华服的,倒也还不算惹人注目。毕竟,饕餮楼是这京城里最好的酒楼之一,能够进来的非富则贵。叫人看见便移不开眼睛的,是这些人年纪都不甚大,又个个生得俊俏无比的,其中有几个明显便是女扮男装的。
大凤朝民风较之前朝开化了许多,并不会将女子困在内宅里,也没有什么被陌生男人看到碰到就要去死一死的狗屁规矩。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街上不知道多少女孩儿结伴而出,牵手而行。故而虽然看出来有姑娘进了酒楼,倒也没有人大惊小怪的。
唯有王松,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惊喜地喊道,“表妹?”
进来的便是阿琇等人了。除了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外,还有充当了护卫的霍青时和安哥儿初一。
王松一眼就看出了走在人群里的阿珎,惊喜过后,竟然大步走了过来,挡在了众人的跟前,“表妹,许久未见了,你还好么?”
突然间被人拦在了前头,阿珎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了王松,秀致的脸上便涨红了。先前住在王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叫她觉得,往后她会嫁给这位表兄的。结果,亲事未成,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遇见了,这就叫阿珎十分的尴尬了。
“王表哥,许久未见。你请自便,我们上楼去了。”略一颔首,阿珎便想避开了王松。
王松却只笑着,将她的窘迫当做了羞涩,满面温柔的笑意,“相约不如偶遇。正巧,我有几位朋友,都是才学极好的。表妹你的才情尽有,定能说得来。我与你引见。”
边说,便伸手想去拉阿珎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把掌声,王松的手还没有碰到阿珎的袖子,脸上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你!”王松从小娇生惯养,王二太太将他看得眼珠子一般,连句重话都不许人说的,哪里受过这个?况且这一巴掌打得也真是重,一时间竟然把他打得眼前冒了星星似的,才说了一个“你”字出来,就觉得嘴里头一阵腥甜。慌忙地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就见雪白的帕子上多了片殷红血迹。
“你谁啊你,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你再动一个试试,看不剁了你的爪子!”阿珠斜着就挡在了阿珎的身前,横眉立目地骂道,“穿得人模狗样,嘴里喊着表妹就要上手,登徒子就是你!”
原本,与王松一同吃酒的几个人见到王松挨了巴掌,立刻都站起围了过来。然而还没等到他们给王松讨个公道呢,就被阿珠一声登徒子给闷了回去。
这,这个不好说哪。有眼睛的都看见了王松确实往人家姑娘那里伸爪子了,被人吼一句登徒子也不冤枉……
“这位……姑娘,既然都是亲戚,你这下手是不是,也忒狠了点?”有个约莫二十来岁的扶住了王松,不满地质问阿珠,“阿松并没有恶意,只是随性了一点而已。你便如此……”
“便如此了,你又能怎地?”四姑娘上前一步,一腔子热血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明知道我就家姐姐是女儿身,还敢动手动脚的,搁到大街上打死了都没人拦着是不是?”
王松捂着脸,视线却是落在了阿珠的脸上,眼睛里便露出了惊艳之色。
别看阿珠脾气爆得炭似的,沾火就着,可她偏还就天生一副白莲花般婀娜柔弱的模样,正是王松喜欢的那一种清瘦柔弱的女子。略一想,王松只看阿珠的容貌年纪,就能猜出这一定就是从前阿珎常说的庶出妹妹阿珠了。
心里那点火气只随着见到阿珠的第一眼,便烟消云散了。
王松收了怒容,摆着手对几个狐朋狗友道,“不碍事,表妹们与我玩笑的。”
又站直了对着阿珠躬身一揖,“可是三表妹?一向只听表妹的名字,今日见了,果然如珠似宝……”
话还没说完呢,身后就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是被谁一脚踹在了后心上,整个人朝前头就栽了出去。
饕餮楼里热闹非凡的,这一楼的厅里摆满了桌子。王松这一栽倒,踉踉跄跄地撞翻了一张桌子,撞得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酒菜掉了一身,油油腻腻的别提多恶心了。
楼梯上就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当是谁哪,原来是这有名儿的青松公子啊。实在是失敬,一时激动,没收住了劲头儿,您见谅啊。”
正有个锦衣少年靠着楼梯,手上握着把折扇,见阿琇看过来,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似模似样地扇了两下,“九妹妹,好久不见哪。”
一笑之间,露出了八颗雪白的大牙。
正是被丢进了演武堂的林沉。
因皇帝的万寿节,演武堂里也放了七天的假。这样的日子,林沉哪儿在家里待的住?约了焦昝一起,在饕餮楼里请从前的小兄弟们喝酒呢。正喝得兴起,就听见楼下一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在骂人,林沉丢了酒杯就跑下来了,果然就看见了一身红衣如火的阿珠。
吸了吸鼻子,林沉眼睛发热鼻子发酸,要不是强忍着,都能落下泪来了。
他容易么他,被扔进了演武堂,每日操练不说。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着能够求娶沈家三姑娘为妻。结果,他娘托人上门去提亲了,他那点儿糟心的过去都被人打听了出来,自然不肯许婚。
林沉知道被沈家拒婚的消息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喜欢阿珠,做梦都是她插着腰骂他的时候。
竟是没有想到,今儿在饕餮楼里又见着梦里的姑娘了。
见阿珠也看他了,林沉直了直身子,叫很是挺拔的身形更加挺拔了些,仿佛个头儿也高了那么两指头。
这副蠢样子,叫阿琇都觉得没眼睛看。
“林公子,你在这里呀?多谢你出手啦。”
林沉那一脚踹的可是不轻呢。
“九妹妹客气。你们是来看焰火的么?”林沉闪开身子让出了楼梯,“快上楼去看,已经放了一会儿了呢。”
“不能走,你们谁也不许走!”跟王松一起的朋友七手八脚地把王松从地上扶了起来,见他玉白的脸上都磕破了,嘴一张,就涌出来一股子鲜血,哪儿肯放了阿琇她们走?
“无缘无故把人打成了这样,你们不许走!”
这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的霍青时一步上前,手臂一挡,挡住了一个跳着脚的青年。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因从小习武,看上去英气勃勃的,只站在那里,就如山岳一般叫人安心了。
“谁打了人,你们去找谁。没那个胆子,只敢与姑娘们喊嚷,亏你们还敢自称四公子。要脸不要?”
林沉哈哈哈大笑,“什么四公子?”
焦昝在二楼,趴在栏杆上笑着说道,“这你都不知道?自从咱们进了演武堂后,街面上不知道涌出来些什么东西。酸文假醋的,自称什么三公子四公子。梅兰竹菊知道了,大约也要羞死了。”
林沉瞥了一眼因见了血,眼睛一翻就晕厥过去了的王松,眼里透出鄙夷来了。就这样的,还敢跟三姑娘搭讪?
“我是不知道什么四公子的,但想来人家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有风骨的,哪里好意思拿着这些极清贵高雅的东西来自比?我一个粗人,只知道有人欺负了姑娘,就得受到教训。滚吧,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威侯府你林五爷,有本事寻我老子告状去。”
又扬起了拳头。
那几人被他一同奚落,面红耳赤的,又恐怕再待下去,和这些粗人动起手来吃了亏,忙扶着他落荒而逃了。
林沉嗤笑两声,掏出一枚大银锭子,扔给了伙计,“这里砸了的东西,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