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雨诺
上工没多久，便在某一日的清晨，遇到了同样往镇上去的李子敬。
“这天儿可还冷着，李大哥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叶宁见着了，也就随口问上一句，两家隔得不远，过年休假那会儿还碰见了几次，见得多了，人也就认得了。且李氏还说着他的好话，念叨着这个好后生帮了家里多少忙，听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过不久学院要开了，想早些回镇上温习一番，家里人多热闹，总也静不下心来。”
李子敬苦笑一声。
罗氏为了他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否则一个普通农家子弟又非地主，哪有那个闲钱去念书。罗氏为这个家费了很多心思，李子敬自然尊敬这位母亲，但罗氏到底有些狭隘的心思，这无可厚非，可如今闹成这样，这个家也是一片混乱。
看在过年的份儿上，看在他的面子他的名声儿上，罗氏还有所收敛，可李子敬也不是傻的，罗氏平日里怎么对待他那弟媳妇儿，他也有所耳闻，好心劝说，可罗氏却听不进去。此番二弟为了娶心上人而忤逆娘亲，这口气娘亲又岂会轻易咽下？
二弟较为圆滑，如今也只盼他能使母亲顺了气儿，家里才能和睦过日子。
他本不放心家里，想多留几日，可母亲却一再劝说他回镇上念书，他也只好放手不管了。昨夜与二弟一番详谈，心里倒也安心许多。
叶宁也没再说话，本也就是打个招呼寒暄一句而已，虽然那日听了那些妇人在嚼舌根的那些话儿，却没那好奇心去探听。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能把自己家里的日子过起来就已经很难了，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事儿。
两人沉默着，就着晦暗的天色，一路往镇上走。到了镇上，李子敬便客客气气的道别，各自散开了。
贺家老太爷原本是京城的高官，还有幸做过帝师，当然太子的师傅不可能是他，只可惜当年的太子也未能活下来顺利登基，倒是不起眼的十一皇子登上了皇位。而贺家老爷子被指派着教导过当今圣上一段时日，待当今圣上渐渐年长，便去了北境未曾留在京中。
但这份情分还是在的，当今圣上顾念着这份情谊，在登基之后，仍记得给贺家老爷子几分薄面。
只是，贺家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并没有什么才能，若是走入官场，早晚会变成别人手中的棋子，落得个凄凉下场。自认无能力庇佑两个儿子的贺家老爷子，果断在当上了高官之时，急流勇退，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了家乡养老。
当今圣上仅仅挽留两句，贺家老爷子便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本就是小户人家出身，做官之后也一直官途淡淡，一个寒门子弟，没有人提拔，能够做到这地步已经十分不易，足以叫人高看他一眼了。假使他的两个儿子有些才能，兴许他还会奋力拼一拼，在他有生之年，将贺家培养成一个枝繁叶茂的氏族。
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薄弱，在那吃人的地方，得根深树大才能站得稳。
可惜，他的两个儿子都十分平庸，虽说谈不上是个纨绔，却也无甚亮眼的地方，犹豫良久之后，贺家老爷子还是果决的辞官了。
曾是京城高官，又曾是帝师，即使回到这不起眼的小乡镇，也依然受到尊重和敬畏，日子自然也是过得快活，还少了京城的那些勾心斗角，也不必看权贵脸色。
就这么点儿小地方，他怕也是当地最有名望之人，谁不敬着他巴结着他。
只因他急流勇退，令皇上满意，因此还有几分情面，这些小官自然不能不敬着他，再者他在朝中仍有些人脉，地方小官如何敢得罪他。
两个儿子是没指望了，如今皇上能给他一个老爷子几分情面，但他会渐渐老去，隔得这样远，本身就不是十分深厚的情谊，只怕日子久了，不到他溘然长逝便淡去了。好在孙子还有希望，因此他积极培养，贺家子嗣不旺，不管是嫡孙还是庶孙，都是他的孙子，都姓贺，将来都是贺家的一分助力，且贺家也不差这点钱，自然都是大力栽培。
贺楠作为嫡孙，贺家老爷子自然更是看重，传嫡不传庶，将来庶孙怕是要分出去过日子的，贺家的底子还是要交到贺楠手里，只不过善待庶孙，让庶孙也有机会建功立业，将来念在同宗同族的份儿上，也能够拧巴成一股力量，互相扶持。
年关过了以后，天气依旧寒冷，直至到了三月，才渐渐回暖，不热，却是凉凉的、温温的，这气候当真是舒适的很。
就在三月的时候，贺家也迎来了一位娇客。
作为郡王的女儿，凌玉芝在京城贵圈之中自然也是十分有地位的，且如今她的爹爹颇受重用，大哥看起来也是前程大好，巴结讨好她的人可多了。
不过，她始终心心念念着她的楠哥哥，贺家在京城时，有些往来，彼时两家都不受重用，即使有所往来，圣上也不会在意，于是便没有遮拦。凌玉芝自幼跟在贺楠屁股后头，哪怕贺家离开京城也有好些年月了，她却始终记挂着。
只是往年她还幼小，家中自然不许她乱跑胡来。如今她爹爹要南下办差，她磨了许久才终于让爹娘答应跟着前来。
知道女儿记挂着贺家小子，以两家的情分，再加上凌志航印象中十分看好贺楠这个后生，也就不阻拦了。慎郡王府也就这样了，若是再出彩，必然引来圣上不满，须知，树大招风，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他无需一个尊贵的女婿，只要一个待他女儿好的女婿便已足够。哪怕贺楠将来未能博得一番前程，凭着贺家的底子，也能富贵一生。如今的贺家与慎郡王府还勉强算是门当户对，贺家的门第摆在那儿，即使贺老爷子辞官返乡，也不过是减损一些罢了。
凌志航是领命南下，自然不能陪着女儿四处玩耍，便先去了贺府一趟，将女儿送去暂住一些时日。好在女儿年纪还小，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就这样，不算大的青柳镇如今真是贵人齐聚，十足亮眼了。
第20章 找茬
凌志航带着女儿上门，与贺家老爷子好一番叙话。
“阿楠，你与玉芝一同走一走，许久未见，想来你们也有许多话要说。玉芝初来青柳镇，人生地不熟，你虽忙于学业，也要尽心招待，带她好好游玩熟悉。”
贺楠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仍旧恭敬行礼。
“是，孙儿明白。”
“去吧。”
贺楠率先走出了正厅，凌玉芝自然快速跟上，厅内便只剩了贺老爷子与凌志航。
“许久未见，老爷子精神可好？”
“自然是极好的。如今无事一身轻，家中人丁亦不兴旺，每日无事可愁，岂能不好？”
贺老爷子眯着眼笑，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如此便好，圣上在京亦时常念叨老爷子，如今老爷子身子康健，儿孙满堂，想来圣上亦可宽慰。”
“圣上仁心，还记挂着我老头子。郡王此番南下，定要好好相聚。”
凌志航笑着摆手。
“本郡王倒是愿意，只是此番乃奉命南下，怕是不能久留。玉芝念叨着你家阿楠，吵着闹着要一同南下，本郡王无法，只能带她一同南下。只是皇命在身，带着玉芝在身边怕是不大方便，且玉芝自己也不愿与我同路。”
说着，凌志航叹息一声。
“因此，只能恳求老爷子让玉芝在这儿待一段时日，若是玉芝缠着阿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老爷子也不要客气，定要帮我好好教导一番。”
“玉芝是个乖巧的女孩儿，不过有几分娇气罢了，可哪家闺女没几分娇气，我倒是觉得玉芝哪里都好，只不知将来哪家儿郎这般走运，能将这颗明珠带回家中。”
凌志航本来也有结亲的意思，话里话外便有些打探，此时听贺老爷子这番话，想来也是有此意思，因此也是十分满意，脸上笑意满满。他家玉芝自然千好万好，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客气罢了，贺老爷子一番赞扬，凌志航自是十分愉悦。
“如今南方水患已经解决，百姓也过了个安乐年，灾情严重的地方出逃的难民如今也渐渐回归故里，重整田地，郡王却在此时南下，当真是令人费解。”
聊着聊着，贺老爷子微皱着眉，出言探听。
“若是不便言说，那便罢了。我老头子早已不是朝中之臣，不过是随口一提。”
“倒也未尝不可言说。老爷子可知，晋王南下一事？”
“自然。晋王奉命南下救灾，怕是无人不知吧。”
“也不知那时皇上是如何说的，晋王携着妻子南下，本就有朝臣谏言，只是皇上都拦下了，只要一提起，皇上便怒不可遏，自然也就没人敢提了。本郡王此番南下，为的也是晋王。”
“晋王这是为天下苍生办事，且手中并无兵权，将在外而妻子留在京中，这是以防万一，晋王带着晋王妃，若是不耽误差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是这样说，可天底下哪有办差的官员带着妻子一起的？尤其是晋王身份敏感，若是就此远离京城再不回去，自立为王这可怎好？
“也是。”
两人点到为止，一个不多说，一个不多问，也算是交心交底，诚意十足了。只是朝堂之事，不宜深入探究。
当日，贺老爷子为慎郡王父女设宴，好生招待了一番，喝了不少好酒。入夜以后，慎郡王凌志航便带着随从悄无声息的骑马离开了青柳镇。
连带侍从仆役，贺府不过是多添了几个人，但是原本的井然有序却变得混乱起来。其中最烦的莫过于贺楠，自从凌玉芝来了，身边就多了个不能打不能骂死缠到底的娇小姐，着实令人烦不胜烦。
幼时的交情也没有多好，年少的男孩也不爱与弱小需要呵护的女孩玩在一块儿，而更喜欢和年龄相近的玩伴打闹成一片。
小时候凌玉芝就很爱缠着他，让很多伙伴拿这事儿来嘲笑他，因此小小年纪的时候便已经对她十分不喜，如今远离京城，好不容易过些清静日子，这灾星又缠了过来，可想而知，贺楠的心情有多糟糕。
若非凌玉芝有个颇受皇恩的郡王爹爹，贺楠必不会容忍至此，但偏偏不得不忍，而他的忍让不过是让某些人愈发放纵凌人。
李子敬是贺楠的侍读，也住在贺府上。贺老爷子为了方便两人学习，又希望孙子能多结识一些有识之士，从小培养起来的交情比起以后再去刻意结交要深厚多了，故而将李子敬也安排在贺楠的院子里住着。若李子敬将来能有些出息，对于孙子而言也算是一番助力，若李子敬将来泯然众人矣，也不过是浪费一些银钱罢了。
凌玉芝来了之后，李子敬便知道府上来了贵客，不多探听，也总是闭门不出，不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给贺家添乱。
对于这个懂礼明事的孩子，贺老爷子还是十分满意的，若将来真有几分本事，愿意向贺家投诚，贺家倒不妨将他扶持起来。
凌玉芝找不到贺楠，带着身边的丫鬟直接去了贺楠的院子，踏过月洞门，便远远瞧见一个笔挺少年身姿，顿时咧开嘴儿笑了。等到奔到那少年眼前，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贺楠，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一时收敛了姿态，展露出贵女的骄傲。
“你是谁？为何会在阿楠的院子里？”
李子敬匆匆一瞥，已知眼前这位便是府上传闻的贵客，当下不敢多看，连忙低垂了头，拱手作揖。
“我是贺少爷的侍读，失礼了。”
“确实失礼。”
凌玉芝有些轻蔑的瞧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身上衣衫齐整，料子还是不错的，不过想来也是贺府置办的。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般仪态礼节，着实粗鄙了些。
李子敬低垂不语。
“阿楠在哪儿？”
“今日未曾见到贺少爷，兴许在别处，小姐不妨去别处看看？”
“哼！”
凌玉芝兴致勃勃而来，盛气凌人而去，余下李子敬一人，依旧站在廊下，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眸光微闪。
即使娘亲愿意花费银钱供自己去书院学习，可农户毕竟是农户，家底薄弱，如何供得起？即使省吃俭用，怕也无缘科举。当日被贺老爷子相中，做了贺少爷的伴读，是他的幸，若他不想回去做个农汉子，只能巴着贺家这股东风，方能乘风高飞。
故而，贺家虽不要他的卖身契，让他有机会可以科考，他自己却也清楚，他跟贺楠是不一样的，贺楠背后还有个贺家支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贺老爷子辞官，贺家依旧还有些底子在那儿，而自己若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
他和贺楠，和方才那位千金小姐，从来也不是平等的，在他们面前，即使他家世清白并未卖身，却也跟奴仆无异。
凌玉芝抓了身边走过的一位小管事，追问贺楠的去向。
“少爷方才出府去了，其它的奴才并不知晓。”
凌玉芝气闷，甩甩手让那个小管事走了。她一心为了贺楠南下，他却一个劲儿的躲着她，让她如何不感到委屈？
只是，少女只知道追着自己喜欢的人跑，却不知道有时候越追对方越跑，幼年的贺楠早已厌烦了凌玉芝这样的女子，见了此类女子恨不能退避三舍永不相见。凌玉芝却未曾有丝毫改变，只直白的知道要将自己的心捧到喜欢的少年面前，一心绕着他转悠。
“小姐？”
“走，咱们也出去走走。”
“外边儿人多眼杂的，若是碰着了小姐可就不好了。贺少爷兴许是有事外出一阵，小姐不妨好好歇息一会儿，待贺少爷回来了，再去见他。”
“我就要出去！”
那丫鬟无法，只庆幸郡王给小姐留了两个会武的随从，有那两人护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凌玉芝不服气，让人去打探贺楠的去处，得知他去了裕兴楼，随即带着丫鬟随从一同往裕兴楼而去。一进门便引起了一番骚动，这青柳镇不过是个小镇，镇上的富贵人家也只有那几个地主、富商，还有贺家，从未见过如此傲气的娇小姐，自然引起一阵议论。
这么点儿地方，骤然来了个千金小姐，这是何等的大事儿啊。
贺楠在雅座之中，自然也听闻了这一阵喧闹，猜测是那凌玉芝追来了，便准备离去。只是裕兴楼前被凌玉芝堵住了，只能匆匆往后厨去，打算从后门离去。
掌柜笑脸相迎，听闻那位千金小姐打探的是贺楠，便有些为难。
贺楠是店内的常客，更是当地的名流，他自是得罪不起，可眼前的姑娘他亦是得罪不起，不免有些左右为难。于是，朝店内一个小二使了个眼色。
“姑娘稍候，我让人去询问一番。若是贺少爷与人议事，贸然去了只怕反而不好，让小的带姑娘去雅间吧，大堂有些混乱，姑娘在此怕也是不妥当。”